第10章 第十章

桑意站起身来,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框,骤然被这样一位有名且严格的画家,给出如此直白的夸奖,令她心内极不好意思。

赵梦也有些惊讶,跟随陈瀚海脚步,一同走上前去,一脸疑惑的欣赏起了桑意完成的那副水墨画。

这副画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毕竟以前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性格平庸,软弱无能,没有什么赚钱能力的桑文笙,向桑意灌输一切没用的东西。

赵德明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细细的欣赏那副水墨画,更觉得惊艳,止不住啧啧称奇:“你这副画里,有远山,有亭子,有雪,还有人,天地广阔,人影渺小,简直是天人合一,意境实在是妙而深远啊!

“来我这的学生,还没有一个人,国画能有你这种悟性,前几天,我这也有位姓桑的学生找上门来,画得简直一塌糊涂。你是如何得到这种灵感的?”

桑意思索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框,大方的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赵叔叔,这幅画是我刚才灵光乍现,突然想起了初二的时候,我学过的一篇课文,明代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想象出来的赏雪画面。”

事实上,在父亲桑文笙去世后的很多年,桑意在每一堂语文课上,在每一篇经典的课文里,都能追寻到父亲的影子。

他学识渊博,从她孩提时期开始,就通过这些文学作品,教给了她无数宝贵的知识和道理。

因此,她每一堂语文课都会认真听讲,甚至会运用其中的道理,来开解自己,这也成为了她无穷的精神力量来源。

“怪不得!你画的真好啊!小小年纪,你就能对这篇奇文理解如此之深,感悟力很强,真是有天赋啊!你以前学过国画吧?”赵德明听了她的话,称赞却更甚,锐利的目光,落在桑意这副水墨画成熟的笔触上,接着向她问了一句。

桑意点了点头,回答他:“对,小学的时候跟我父……”

说到这里时,她兀然停住了嘴,转头看了一眼赵梦和陈瀚海,意识到她们此刻还站在这里,于是立即改了口:“跟我爷爷学过,他在书法和国画,这两个方面都比较精通。”

“你爷爷?能冒昧问一下,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吗?”赵德明听了她的话却更加感兴趣了,向她追问。

赵梦听了他们的对话,没好气的架起手臂,翻了个白眼,不能理解,桑意主动提起那倔老头来干什么。

提起自己的爷爷,桑意坐直了身体,认真告诉了赵德明,爷爷的名字:“桑兰钫。”

“桑……兰……钫。”赵德明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复述了一遍,仔细思索起了这个名字,像是在脑海里,尽力寻找关于这个人的踪迹一般。

几秒钟后,赵德明反应了过来,他站起身来,语气十分惊喜:“是桑老啊!虞山派的传人!怪不得你这幅画,风格这么清秀工丽。原来你竟然是他的孙女!我家里还有他的作品藏本呢!”

赵梦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有些想不到,那在她眼里脾气又大又怪的,桑文笙那倔强的爹,竟然还有这种名头,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这名头有什么用呢?

在她眼里,在这个世界上值不了钱,也换不来钱的东西,就是没有价值。

桑意却非常开心,能够听到赵德明对自己爷爷的肯定,她现在能确定下来,对方确实是个在美术领域,极其有专业见识和造诣的大师,因为能够知晓并了解他爷爷在国画领域成就的人,其实已经非常少了。

“好了,老陈阿,你这个女儿我收下了!从明天开始就能来我这上课了,她的学费我一分不要!而且她的画,我从明天就要开始在我画室展出,挂一个月!桑意,你把你的名字署上吧!”赵德明大手一挥,抚了抚他的山羊胡须,语气利落至极,向陈瀚海笑了出来。

陈瀚海顿时喜笑颜开,也只觉得脸上有了面子,有了荣光,竟然还是桑意给他挣回来的,于是他伸手向赵德明作揖:“那就劳烦你教导她了!”

桑意露出了笑容,在心里为自己今天的发挥,小小的自豪了一下。

直到离开画室,回到林肯车上,陈瀚海仍然觉得高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毕竟他所有朋友的孩子们,还没有一个成功通过了赵德明的考验,甚至还有去国外研修过很久的人,最终来到赵德明这里,也只能得到庸俗至极这样的评语。

而桑意竟然能够得到赵德明这位大师的认可,并且能够受到对方对她绘画水平,这样高度的赞美。

“海哥,你看咱们儿子和女儿,多优秀啊!”赵梦也察觉到了陈瀚海的高兴,挽住他手臂,向他笑着柔声说了一句。

陈瀚海拍了拍她手臂:“对,她们都很优秀,我们啊,现在就去瀚海商场,给你,还有咱们女儿,都好好多买几身衣服!”

买衣服?桑意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虽然她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

不同于赵梦将她自己的衣柜塞满,大多数时候,桑意都穿着能换洗的那两身旧校服。

于是,司机径直将他们送去了瀚海商场,在一个个奢侈品店里,赵梦几乎两眼发光,许多店也专门因为陈瀚海的到来,而直接闭店,只招呼他们三个人。

不同于试个不停,买个不停,高兴至极的赵梦,桑意只是谨慎的,拿了两条适合自己穿的裙子。

在她看来,那些昂贵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在店员眼里看来,似乎令她看起来和平时的样子,有了明显的改变,但在她看来,区别只是面料更好而已。

桑意并不看重这些,也不认为那些过度高昂的价格,有多么合理。

到了下午,当他们回到家里,家里的佣人们已经大包小包的从车上取下了,堆在赵梦脚跟旁的各种奢侈品,她浑身上下焕然一新,举手投足间更加像个富太太了,显然,陈瀚海的这种慷慨令她十分满意。

桑意下了车,在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前,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陈恣的房门,出乎她意料的,那扇房门已经打开了,陈恣似乎是出门了。

于是她向一旁的王妈问出了口:“王妈,您知道我哥去哪里了吗?”

“你哥啊,他应该正在家里的击剑馆训练,你往那后面穿过去就到了。”王妈一边擦拭着客厅的餐桌,一边朝她憨厚的笑了一下,回答她道。

桑意有些惊讶,家里的击剑馆?她还以为陈恣说的上课,是去外面上课呢,没想到他的上课,指的是把老师请回家里上课,而且这里确实大到她无法想象,很多地方她也没有去看过。

鬼使神差的,她对陈恣击剑的样子产生了一些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训练的。于是她顺着王妈指的路,穿过后院的走廊,走到了一扇开着的门面前,门口的牌子上果然写着击剑馆,里面不时传来一些声响。

桑意倚在门前,偷偷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有两个身穿着白色击剑服,戴着面罩,手持重剑的人,正在击剑,此刻交手的战况似乎有些紧张激烈,场馆里也很热,空气中都能闻到汗水的味道。

重剑在个子略高的那个人手里十分灵活,他进攻性很强,动作极快,闪避的速度也很敏捷,金属重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长长的弧线,极其精准的向对面人,暴露的弱点部位刺去。

两把剑在空中交织碰撞时,发出叮叮当当,极其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不由令倚在门框边的桑意也屏住了呼吸,觉得有些刺激,看得入了迷。

最终,红灯亮了起来,个子较高的人取得了胜利,对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被他一把刺中了胸膛,这场高水平的比赛才算彻底结束。

这个赢下了这场击剑比赛的人是谁?会是陈恣吗?还是他的老师呢?在她猜来,那个人应当是陈恣吧?

不知为何,桑意攥紧了手指,心里莫名多了些紧张与期待,心脏也在加速跳动。

胜负已分,败方,个子略矮正对着她的那个人,已经把他头上的面罩取了下来,那下面竟然是一张深眼窝,高鼻梁,蓝眼睛的脸。

桑意睁大了眼睛极其惊讶,陈恣的击剑老师,竟然是一名外国人,她不敢想象将一名外国教练请回家里来上课,而且家里就有专门的击剑馆,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令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关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事情,很多个时刻都在不断刷新着她的认知。

那名外国人朝对面的陈恣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剑,走到陈恣面前,和他握了握手,用极其蹩脚的中文,不住夸赞了他好几句:“陈少爷,你这几个月又进步了,我今天才从意大利回来,已经要打不过你了!”

“呵,Leonardo,今天能赢你,只是算我侥幸罢了,这样下一回,你可就得拿出全力来和我对战了。”陈恣取下了脸上的击剑面罩,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朝他笑了一下,骨节修长的手指,放下了手里长长的金属重剑。

Lenardo赶忙朝他摆了摆手,连声笑着说道: “不敢,不敢!你可是我最厉害的学生!”

原来自己竟然真的猜对了,是陈恣赢得了这场比赛,而且他看起来竟然很尊重自己的老师,情商很高,很不一样。

看着这一幕,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倚在门框上的桑意被这种开心的气氛感染,不由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心里莫名多了些高兴,整个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一阵不轻的声响,却兀然从她耳边传来,桑意低下头来,这才发现,是她一时高兴,脚后跟不小心磕到身后的门框上,发出来的声音。

天啊,她瞬间有些慌了神,如果让陈恣发现,自己偷看他击剑训练,这实在太尴尬了,更不必提,昨天她才在瀚海商场,被陈恣直白的讽刺偷听墙角的事情来。

桑意整张苍白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她立刻转身往长长的走道上跑了几步,想快速在这偌大的别墅里,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藏身的房间,让她脱离这样的,足以让她想把头钻到地缝里去的处境。

幸好此时,她斜对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房间,一扇深棕色,看起来非常复古典雅的实木门,出现在她面前。

这里似乎是个可以进去的卧室,她跑到那扇门前,伸出胳膊,奋力推了推那扇房门,却并没能够推开,这房门似乎被紧紧锁住了。

一阵脚步声却紧随其后,在桑意身后响起了,随即她纤细的手腕,已经被身后的人一把握住,往后扯了一下,她整个人便被狼狈的掉转了方向,根本无力逃脱。

桑意只得涨红着脸,仰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白皙的耳廓,止不住的温度攀升,站在她面前的,果然是陈恣。

他额前的黑发,已经被一层细密的汗水浸湿了,脸上还有未干透的汗渍,整张脸却更显轮廓深邃,眉骨高挺,好看的令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更不必提,那一身纯白色的击剑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少年本就宽肩长腿的挺拔身形,更加优越,气质矜贵突出中,还多了一丝优雅。

此刻,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正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不知为何,冷漠中似乎还多了股,令桑意无法理解的怒火,与深沉的黑暗。

他变脸竟然这么快的吗?自己偷看他训练,竟然是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会惹他如此生气的事情吗?

望着他的表情,桑意的内心也忐忑了起来,咬了咬发白的唇,心内有些害怕。

沉默了几秒钟后,陈恣直视着她,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朝她冷声质问出了一句,令桑意完全意想不到的话来:

“谁允许你靠近这个房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