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这是他对自己的称呼?
桑意睁大一双眼睛,看向陈恣,有些不敢相信,她站稳脚步后,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
难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的视力不好吗?这人未免也过于自大了,而她也并不喜欢被人喊出这样带着点贬低性的称呼。
尊重他人,是她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可桑意又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什么也看不清,要不是他身高臂长,及时赶到抓住了她,将她拉了回来,如果掉下那么高,那么长的扶梯,还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多么可怕。
于是平复好受到惊吓的心跳后,她抬头对上了陈恣那双有神的黑棕色眸子,蠕动了下唇,对他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但请你不要这么叫我,给别人取外号很不礼貌。刚才我是不想麻烦你,也不想打扰到你跟别人聊天,所以才自己离开的。”
说到这里,桑瑜刚才那句历历在目的嘲讽,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响起,这令她攥紧了指尖,垂着头忍不住继续说了一句:“毕竟我这种人,和你们这种人不是一个层次,不是吗?”
“呵,那你刚才偷听别人墙角,就是什么很光荣的行为吗?”陈恣却冷笑了一下,舌尖抵了下腮帮子,黑棕色的眸子俯视着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
桑意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大半,瞪大一双鹿眼,抬头望向他,根本不敢相信:“你……”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在偷听他们说话?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难道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和观察力,令她根本不敢相信。
“走吧,快点配完眼镜,别影响我明天上击剑课。”陈恣懒得再跟她废话,伸手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前走去。
骤然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桑意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耳朵上的温度又在攀升,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在陈恣不耐烦之前,快速完成这件麻烦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只得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回到店里,验光师恰好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即迎了上来:“哎呀,你们可算回来了,不然我都想去外面找你们了,时间已经到了,快坐下来验光吧!”
桑意在验光师的牵引下,坐到了仪器前,不一会儿,验光师朝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可惜:“你的度数确实不低,左眼800度,右眼700度,一定要多注意,不要用眼过度,让度数再加深了。”
“好,谢谢姐姐。”见到对自己如此充满善意的人,桑意忍不住朝她笑了一下。
配好了合适的镜片以后,桑意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眼前的世界瞬间明亮清晰了起来,可是当轮到挑选镜框时,她看到那些镜框背后长长的一串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也太贵了,比她预想中还要贵好几倍,就像天文数字一般。
店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可以看一下这两款,第一款是银边的,镜框比较薄,重量也比较轻,不会盖住你大半张脸。第二款是比较普通常规,黑边的,但是骨架比较结实。”
桑意的目光落在这两款眼镜上,无论是哪一款都是她不敢想象的价格,银边的那款更甚。
所以,她到底应该选择哪一款呢?或者干脆选择离开这家天价的眼镜店。
此时,一阵熟悉的薄荷香味,兀然从她身侧传来,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是陈恣,他似乎是不想她再拖沓下去,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陈恣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点了点那款黑边框眼镜,语气干脆利落,对那名店员说道:“就这副吧!”
“好咧!”店员赶忙笑着应了下来,并且把那副眼镜连同眼镜盒和包装袋一起,都递给了桑意。
桑意心里有些惊讶,再次抬头看向陈恣,他竟然能够这么快就做出决定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效率如此之高。
但是,为什么他要选这副呢?难道是因为价格比较便宜的缘故吗?她在脑海中这样猜测道。
当陈恣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拿出来准备买单时,眼镜店西装革履的老板却冲了出来,不仅不让他花钱,还热情至极,千恩万谢的把他们俩往外送去:“哎呀,少爷!您就不用给了,我只求您在陈董那边美言几句,我们店铺的租金优惠减免合同,还等着他来签字呢!”
桑意没太听明白那老板的话,直到她和坦然自若的陈恣一块被送出了门,她才扶了扶鼻梁上新的眼镜,追上陈恣的脚步,向他问出了声:“不给钱真的没事吗?”
“这个商场叫什么名字?”陈恣眸子扫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只反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长腿一迈继续往前走去。
名字不是叫瀚海商场吗?
桑意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难道这个大牌云集,豪华高端的大型商场竟然也是陈家的产业?如此一来,她便明白了,那老板为何会这般巴结讨好陈恣了。
第二天早上,桑意刚刚起床,在房间里将自己粉色的被子工工整整的叠好,门口已经响起一阵敲门声,赵梦穿透性极强的声音带着兴奋,直接传入她耳膜里:“一一,你快起床准备一下,你爸打算亲自送你去名师那里学绘画!”
听到这句话,她眼睛亮了一下,立即从床上爬下来,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好的,妈,我马上出来!”
门口的赵梦已经换上了一袭看起来非常有质感的昂贵的长裙,耳朵和脖子上的珠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看起来一脸满足,越来越有富太太的模样了,眉宇间更多了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而陈瀚海站在她的身旁,搂着她的肩膀,看起来感情极好,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金钱带来的改变,总是能第一时间,就浮现在赵梦那张总是情绪极其外露的脸上。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仍然能精准刺痛桑意的心脏。
“一一,咱们走吧,你的画报和画笔那些,我也让刘管家给你准备好了。”陈瀚海笑意盈盈的看了她一眼,如是说道。
桑意点了点头,语气客套而有礼:“谢谢陈叔叔。”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向了停在别墅花园门口的林肯豪车旁,上车前桑意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陈恣那扇紧闭的房门。
不知为何,陈瀚海对她越好,越友善,她心里对于陈恣的愧疚就更深,止不住的想,陈恣如果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失去了至亲的人,只是不同的是,他失去的是自己的母亲。
上了车以后,陈瀚海语气自豪,开始向她们介绍起了自己这位大师画家朋友赵德明来:
“德明他是西方画的佼佼者,国画也比较精通,在梧州很有名气的,办过不少画展,也出版过不少个人作品集。但是他收学生非常严苛,要求很高,也不看关系或者钱财之类,能不能够收下这个学生,全得看这个学生有没有这个被他看上的造诣和潜力。
桑意认真听着陈瀚海这番话,不由攥紧了自己衣服下摆,指尖发白,心里有些紧张,赵德明能不能看上她的画技,收下她这个学生呢?
赵梦听完,尴尬的笑了一下,扫了桑意一眼,她显然也并不相信,桑意能有这个本事让名师收下,于是打圆场一般,朝陈瀚海说了一句:“海哥,咱们一一也就是小打小闹,能被收下徒弟也行,收不下也正常。”
“那倒也是,基本上我身边朋友的孩子,带去德明那里几乎全部碰了壁,一个达标能做他学生的都没有。不过桑意,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呀?”陈瀚海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又向桑意多问了一句。
桑意抬头看了赵梦脸色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陈瀚海面前,提起自己的启蒙老师是爷爷,并且能让这个爱好并坚持下去,是受父亲影响。
于是几秒钟的思索后,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回答陈瀚海:“陈叔叔,因为我很喜欢画画,以后大学也希望能够攻读绘画专业,或者艺术史专业,以后也能够成为电视里,那些独当一面的艺术家,办自己的画展。”
赵梦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桑意对自己说起过这样的话,说起自己的梦想来,这样的梦想在她看来一文不值,无非又是走了她爷爷和她爸的老路,简直像是一种倔强的遗传一般。
这令她心里有些愤怒,忍不住看着桑意骂了一句:“桑意,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你成绩那么好,以后去读赚钱最多的专业才是最重要的!去读个金融多好,再不济去读个互联网,软件工程专业,进个大厂也能吃喝不愁!成天脑子里想些什么呢?真是个死脑筋!”
桑意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这些指责,死脑筋这三个字,曾经被赵梦肆无忌惮的用来辱骂父亲的字眼,现在也落在了她身上。
陈瀚海却很是欣赏桑意说出的这番话,朝陈梦招了招手,让她稍安勿躁:“不错,桑意!你有梦想,有远大志向这一点就很不错,能和你爱好结合起来也很好。就像阿恣,他击剑和篮球都很厉害,进过省队呢,击剑还差点就入选国家队了。”
击剑?国家队?听到陈瀚海,将这些形容陈恣的话语连在一起,桑意的眼睛亮了一下。
陈恣在这些方面竟然如此厉害,看起来他体育和身体素质好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她望尘莫及的存在。
而他击剑厉害,那她也就十分理解,为何他能够如此敏锐警觉,并且做起选择来,也毫不拖泥带水,犹豫纠结了。
她忍不住想,难道他并非自己这些天接触下来,所认为的极其乖张叛逆,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哎哟,桑意哪里能跟少爷比啊!”赵梦又开始了习惯性的热情讨好,在陈瀚海面前拍起了马屁来。
黑色的林肯车一直驶向了城郊一栋偏僻,看起来却古色古香,十分古朴的四合院宅子前,桑意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红底黑字的匾额,题字非常遒劲有力,极其富有功底。
下了车,他们三个人一起穿过种满了花草的院子,进入了画室内,一身中山装留着山羊胡须,戴着一顶画家帽,笑意盈盈的赵德明看到他们出现,已经迎了上来:“老陈,稀客,稀客啊!”
“老赵,咱们都这么熟了,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个学生来,是我女儿,她叫桑意。”陈瀚海跟他握了握手,直接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
赵德明愣了一下,看了桑意背影一眼:“哦,女儿,原来如此。”
桑意并没有听到他们大人之间的对话,而是站在画室正中间,欣赏着被展出的一副画。
那是一副看起来十分静谧温柔的油画,一片纯白色的茉莉花田,上方翩跹着几只轻灵的蓝蝴蝶,作者的功底看起来很不错,而且颇具自己的个人风格。
最下方的署名,还有作者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些好听——白言川。
“怎么样,这幅画不错吧,我每周都会展出我最满意学生的作品在画室中央来,这是我的得意门生,白言川的画,他跟你差不多大。”赵德明走上前去,对仔细观摩着那副画的桑意笑了一下,说了一句。
桑意点了点头,心内有些惊讶,这幅画的作者,竟然也是初三毕业生吗?那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细腻吧,她忍不住这样猜测。
赵德明将桑意领到了一旁,让她在一个画架前坐好:“半个小时的时间,画一副画,看到你的画,我再决定,要不要收下你这个学生。”
赵梦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就半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她看了走向那画架前,将自己的毛笔,宣纸和墨摆出来的桑意纤瘦的身影一眼,更加怀疑她会不会给自己丢脸。
于是她走到了桑意面前,朝她小声说了一句:“一一,我看那老师要求那么严格,你就别画了,免得画的不行,还让人笑话。”
事实上,这些年来她几乎将全部的心思花在了各个男人身上,甚少去关注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兴趣爱好,这类小事情。
桑意却并未理她,反而握住毛笔,蘸了些松烟墨,目光专注,开始在宣纸上,认真画起了一副写意的水墨画来。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赵德明和陈瀚海从一旁的茶室里走出来时,桑意刚好放下了她手里的毛笔,顺利完成了她的这副小型水墨画。
赵德明慢悠悠的走上前去,表情却立刻变了,眼前一亮,语气十分惊讶:“哟,画的真不错,你这有功底啊!而且功底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