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姜萱正站在一面浮空的镜子前。镜中映出的,正是镜域内三人的一举一动。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就知道,那小子并非凡俗之人,却不知为何,妖力竟不会伤他。与他同行的那两位,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阿萱,你一向聪明,知道把他留在洞中,定会招来他的同伙,届时,便可用镜域将他们一网打尽,省得扰了你的计划。”
姜萱循着声音转身。
是一个面容英俊,头发全白的独臂男人。
他嗓音带着些哑,缓缓走至她的身旁。
姜萱的眼底添了些哀伤:
“可这镜域中的阵法,却是你构思出来的!胡迭,若你消逝,我从此便少了一个得力助手。”
白发男人低低笑了笑:
“不是还有你那群姐妹吗?妖物终有寿尽之时,可以永生的,唯有你。”
“你明明知道,永生对我而言,是惩处!而非奖赏!”
永生一词,似是戳到了姜萱的痛处,令她有些恼。
“咳咳,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男人有些情急,当即咳个不停。
姜萱默了片刻,没再与他继续争执,转身望向镜域之中。
结印里的花草并未幻化人形来对付谢扶玉等人,只是越长越大,越长越高。
转眼间,已经不是先前的草地,更像是一片树林。
花朵之中的面容也随之移至根茎上,刚好能让他们看个一清二楚。
有些在惊惶,有些在嬉笑,有些又在哭泣。
江陵细细观察着,见她们始终没有出手伤人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一种用来自保的恐吓。
这镜域处处透露着怪异,像是其主内心渴望着旁人能看出些什么。
谢扶玉眼见白师兄拿出一叠符纸,一挥剑,符纸便悬浮在身前,聚成了一条弧线。
是镇魂符。
七剑阁捉妖的规矩,并非十恶不赦的妖物,便是用镇魂符将其封印,带回阁中渡化成它的本体,再放归自然。
白玉璟的结印更是将这荒草地之中的哭闹放大了数倍,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猛然想起在暗室时,那小姑娘口中说着“不想”,决然地将她推下妖洞,直觉这些花妖,定和她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没弄清楚真相,便不想贸然出手。
白师兄继续闭眼念咒,悬浮的符纸散发出一阵金光,激得这些花妖哭得更厉害了。
它们拼命扭动着花叶花枝试图躲闪,却并不能脱离脚下的土壤。
它们似是在求生。谢扶玉想。
怎么办呢?帮师兄?还是阻止他?若杀了这些花妖,自己便能自由,她做,还是不做?
“它们并没有做什么,即便如此,也要毁了它们的修行吗?”
谢扶玉本就在纠结,听见这话,忽然一怔,低头看向一旁的江陵。
自他站在这片荒草地时起,他便一言不发,眉头紧蹙。
起先她还以为,他是害怕,没曾想,他竟会这般说。
她迟迟不想出手,正是因为她找不到挥剑相向的理由。
符纸金光大盛之时,白玉璟睁开眼来:
“江小兄弟,它们扰乱了此间村民的生活,便就是不对。”
“可荒草地......也是它们的家啊。若将它们驱逐,又该何以为家?”
“你放心,它们会有更合适的去处。”
白玉璟道。
江陵说这话的同时,白玉璟剑气破空,燃着金光的符纸四面八方朝已经疯长至结印顶端的花朵飞去。
从外间望去,整个结印金光大亮,宛若白昼。
江陵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心下暗叹。
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仙与妖。
可他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
随着一道剑气裂纸之音传来,金光瞬时熄灭,荒草地落入一片黑暗。
忽然从极明变至无光,眼睛适应需要一定时间,他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那些花儿的哭声里,夹杂着些符纸纷然飘落的声音。
白玉璟望着一旁正把剑收回剑鞘的谢扶玉,讶然问道:
“阿玉你......符纸……”
“不高兴,便斩了。”
荒草地的花木因她这一剑,渐渐止住了哭声,也不再肆意生长,又变回初见时的大小,呆呆地望着她,归为一片寂静。
“修士捉妖,天经地义,你不帮忙就算了,凭什么阻拦?!”
谢扶玉转身望去,结印外,不知何时竟纠集了许多村民,为首的正是原先那个中年男人,正冲着他们大声喊叫。
“就是啊!我们不堪其扰很久了!”
“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修士,你也是妖物吧!”
白玉璟耐着性子劝道:
“阿玉,这些妖物不需要你出手,我一人足矣,可你也不必阻拦,斩妖除魔,本就是仙门之责。”
谢扶玉握剑看向结印之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一笑:
“师兄啊,我知你是好意,可也该防着……有旁人利用你的善心!”
七星脱手而去,直直穿过白玉璟的结印,带着残光,朝为首之人的天灵盖刺去。
白玉璟眸中满是震惊,来不及阻止,只下意识开口:
“别——”
下一刻,血溅当场的场面却并未发生。
只见那人好似被放了气的蹴鞠,缓缓瘪了下去,最终融进了泥土。
结印轰然碎裂,消失在空气之中,其余“村民”见状,忙四散奔逃。
七星乖顺地回到她手里,她身形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提剑越至人前。
她带起的风吹得一旁的小花妖抖了三抖。
江陵的眸中带着丝欣赏,缓缓笑了:
“看来她寻到了阵眼。”
“阵眼?何为阵眼?”白玉璟一头雾水。
“杀人啦——杀人——”
“村民”话都没喊完,便被她一剑穿喉,又如方才那人一般缓缓融进泥土,不见尸首。
她没有给一个眼神,继续闪身朝前追去,片刻间,那群妖物便少了十几个。
“还不去帮忙吗?白大哥。”
江陵出言提醒道。
白玉璟这才反应过来,此地真正作恶的妖物,并不是这群花妖,而是不知为何蒙蔽他来此的“村民”。
“江兄弟,你自己小心!在这儿等我们!”
他撂下一句话,忙提剑朝另一方向奔逃的村民追去。
江陵摸了摸身旁花妖的花瓣,像是在摸小孩子的脑袋。
“她,她们为什么不杀我们?”
小花妖怯怯出声道。
江陵的目光落向谢扶玉消失的方向,察觉这镜域开始出现轻微晃动。
“因为她......只捉做过坏事的妖吧。”
他喃喃道。
小花妖听了这话,有点儿委屈,蜷了蜷叶子,连花瓣都垂了下来。
“原来我们是做了坏事,才会被杀掉的啊......”
他听了这话,滞了一瞬,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花妖有些不解:“不是你刚刚告诉我,只有做坏事,才会被杀掉的吗?”
“你们不是由花朵修炼而来?”
江陵的眸中渐渐浮上疑惑。
他比谁都清楚,花鸟鱼虫兽修炼成人形,是而为妖。
小花妖尽力抖擞着花瓣解释:“不是啊......”
江陵还未来得及细问,脚下的土地便开始迅速裂开一条条纹路。
这镜域要坍塌了!
看来她已经把那些作祟的妖物杀尽了。
大地震动地越发强烈,他倏然朝下坠去,抬眼望向方才的小花妖,却只得看见眼前的场景瞬间散落成碎片。
高阶镜域破后,便会坠向造域之人的识海。
那时,他心中的谜团,便当解开了吧?
江陵如是想。
阵镜前的姜萱望着其间发生的一切,神情有些古怪,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哈哈......咳咳......我万万没想到,十年间,有不少修士入过这镜域,能破解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人都觉得,无辜村民被妖物所扰,除了荒草地上的花妖,便可走出这镜域。可那些蠢笨之人,至死都不曾想明白,到底该如何破局。”
胡迭单手指着正在往下坠落的谢扶玉。
“除妖,乃修士心中天经地义之事,唯她想过这些花妖的命,究竟是否该绝。阿萱,你还想如何做?是否要我入了你的识海,抹杀她们?”
“不必。”
姜萱的眼中涌动着困惑,抬手制止道,
“让我再看看。”
谢扶玉眼前的景象正在迅速褪去色彩。
转眼间,又回到了那片荒草地上。
她撑剑站起身来,揉了揉摔疼的腿,自言自语道:
“怎么没人告诉我,这阵法还能碎啊?”
“方才我们所在之地,是......阵法?”
她一手拉起江陵,转头看向摔在地上疑惑出声的白玉璟:“是啊。”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天生万物,可那个地方林间无鸟,水中无鱼,夜晚不点灯,村民不惧妖,每一处,都透着不寻常。”
谢扶玉耐心解释道,
“举个例子,若你是身无法力的凡人,还住在一个常闹鬼的地方,半夜听见敲门,你不躲在床底都不错了,还会特地出来开门吗?我猜,若你真的捉了那些花妖,阵法启动,那时再想要逃出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白玉璟有些惭愧:
“没想到你观察得这般细致。”
“不是阵法,是镜域。”
江陵听不下去她的胡乱科普,出声解释,
“镜域由妖物的妖力搭建,除非妖物亲自带你出来,否则只能自己破除阵眼。破解之后,便会回到搭建镜域的原景之上。”
“低阶妖物倒还好,往往是复制真实世界。高阶妖物有些是从识海中最难忘的记忆搭建镜域,其间一概活物应有尽有。如今我们眼前这些泛黄的景象,便是进入了这妖物识海中的记忆。”
谢扶玉垂眼看着难得一本正经的江陵:
“懂得不少嘛,那你先前怎么不说?”
江陵有些心虚:
“那个,我也是在书里看到的这些。先前只是猜测,现下看见这景象,才能确认。”
“什么书啊?回头我也看看。”
谢扶玉好奇问道。
“《六界异志》”
“在哪儿?”
江陵默了一瞬。
“在天宫的藏书阁,世间唯此一本。”
谢扶玉:“......我属实没曾想过你这般有本事,竟能去神界看书。”
“到底是要跑腿送衣裳嘛,藏书阁的神官给底下当差的人定的官服。”
江陵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继续胡说八道。
“如今我们该怎么出去?”
“要么这识海的主人放了你,要么,你杀了她。”
江陵说完,又补充道,
“你放心,你在她识海中多待一刻,她便头痛一刻。她早晚会现身的。”
“等等......”
谢扶玉话锋一转,
“你说这镜域可以囊括记忆中的全部活物?”
“是。”江陵笃定道。
“看不见林间鸟,水中鱼......却看得见穷凶极恶的村民和房子......”
她垂眼望向脚下洁白的花朵,
“记忆的主人,原先只活在这块荒草地上吗?”
“是啊。”
谢扶玉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姜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谢扶玉:你们织造坊还挺牛,能把业务开展到天宫去。
江陵(一本正经):是啊,垄断一界不算什么本事,垄断六界才是!
谢扶玉(半信半疑):带我看看呗。
江陵:啊?阿姐你说什么?传音怎么突然不管用了呢?风太大,听不见。
关掉传音的江陵开始打听:
如何快速建成一个可以糊弄过去的织造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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