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清城主街甚是热闹。
他们今日所到之处,本属七剑阁庇护下的地域。道盟现以七剑阁为尊,因此,鲜少有妖魔敢在其间作乱。
市井之上,小贩的吆喝与招揽混杂着川流的人群,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江陵苏醒至今,都没这么悠闲自在过。反正他也不知道谢扶玉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松下心性,在各个摊口前走了一遭。
“阿姐阿姐阿姐......”
谢扶玉到底算是七剑阁的罪人,不敢如他那般招摇过市,在进城时,依旧带上了往日所用的半扇面具,远远行在前面。
她听见他一路呼喊,甚至加快了步子。
“阿姐,你等等我!”
江陵喊得更大声了些,刚想往前追去,便见谢扶玉转身朝他小跑而来。
他抱着满怀的零嘴,眼睛倏然亮了一瞬。
阿姐的性子也不似看上去那么冷漠嘛,还知道回来热情地迎一迎他。
下一瞬,“热情”的谢扶玉便一手封上了他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低声凶道:
“再喊那么大声,我就给你施个咒,把你嘴缝上,听见了吗?”
江陵在她手下狠狠点了点头,主动奉上他那一怀抱的零嘴。
她的目光随之落在各式各样的糕团点心上,捏起一块,问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这不,咸的,甜的,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味道,便有什么味道,不必你自己折腾那些大白菜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她咬了一口,斜睨他一眼:“讨好我?说吧,有什么事?”
“难道对一个人好,就非得有目的才行嘛?”江陵皱起一张包子脸,气鼓鼓道。
她把剩下的糕团咽下去,道: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尚且还有几分道理,但从你嘴里说出来,肯定另有目的。”
“.......好吧,被你看穿了。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术法......一点点也行!你看,我的衣裳到现在还有点潮。”
他扭捏地吐露出自己的诉求。
起码要让他可以用术法解决生活琐事啊!
昨日半夜,更深露重。
他仅身上这一身衣物,又失了净身的法术,需要自己在河里洗衣裳也就罢了,还得自己吹干,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前的他可没想过,有一日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谢扶玉抿了抿唇,拐进了一旁的成衣铺子,不消片刻,便拎着两件布衣出来,塞进他手中道:
“最近我有点忙,你先用它们换洗吧,乖啊!”
江陵摸了摸手中的简朴衣料,并不华贵,也没什么流光溢彩的暗纹,但好在算得上舒适。
她都这般拮据了,竟还愿意为自己添置新衣。
虽然远比不上从前,但在人间界的穷人家,不是逢年过节,哪有这等待遇?
凑合着穿吧。
谢扶玉看他愣在原地发呆,水汪汪的眼中还溢着些感动,心下暗叹: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自己那日用了他的炽羽翎,变出一堆灵石?
她只是拿其中一颗,给他买了两身衣裳。
她无奈摇摇头,继续往前方走去。
耽误不得。
她今次来人间界,是为买一些七剑阁符纸。
她是剑修,只会用符,却不擅制符与画符。
符纸对于规模较大的宗门子弟,便如同在沙滩上寻沙子,一抓一把。但于不擅符修的散修而言,便需来仙门开在人间的符纸铺子,按需购买。
人间界里,最抢手的,是平安符与辟邪符。那些上天入地的符纸,即便买来,也无人会用。因此,往往会降价出售。
购买量大,还有折上折。
她花了十年捉妖收入,才换得一只无涯壶,还得再花钱买些符纸,方便以后行事才是。
她只顾盘算着自己的灵石还够换多少符纸,没留意到江陵并未跟上来。
江陵拎着大包小包的糕点和衣衫,抬起头来,却发现谢扶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阿姐?”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阿姐!”
他故意喊得更大声些,竟有些盼望她能再次飞快跑来,恶狠狠告诫让他别打草惊蛇。
可眼前热闹景象丝毫未变,只是却再难觅得那抹碧衫的踪影。
他努力闻了闻周遭她残留的气息,试图辨认她如今方位,却因市井之中鱼龙混杂,花香、果香、脂粉香,什么都有,一时竟令他辨识不清。
他凝起眉,转身欲往荒山方向走。
无论如何,她总是会回去的。
“阿姐在这儿呐~”
他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谢扶玉飘渺的声音。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一旁的包子摊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糖画摊上的糖水仍在缓缓凝固,面铺飘出的面香依旧拼命往他鼻腔里钻。
除了整条街像是刚被瞬间肃清一般,空无一人,一切的一切,都与方才并无不同。
江陵即刻在识海中梳理了一番如今情景。
此地隐约浮动着灵气,应当是以妖力构建复刻出的“镜域”。
镜域可以复制一切真实的场景。
高阶妖物甚至可以在境域中复刻出场景中原有的活物,令人虚实难辨。
但灵力稍逊的,则没有这么大本事。
他可以笃定,现如今将他拘在此处的,并非什么厉害的妖物,只是不知它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他的心中仍旧慌了一瞬。
他现在是孩童模样,人类稚子遇上此种情景,该干嘛来着?
哦,哭。
于是,躲在暗处静等他哭昏过去的小妖,眼瞧着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这小孩站在原地,无惊无惧。
她本以为是个胆子大的,正暗自后悔抓人不慎,谁料观察良久,他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妖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个反应迟钝的呆子。
谢扶玉一手交灵石,一手拿符纸,正全神贯注手指翻飞地数张数,核对完毕后,同身后道:“走吧,回山!”
没人理会她。
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江陵没跟来。
难怪方才一直那么安静!
他等在原地吗?
谢扶玉心下思量着,便往方才赠他新衣服的地方赶去。
“老人家,您看见刚才在这儿拎着大包小包的孩子了吗?”
老人家正在廊下晒太阳,见她提问,便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眼,道:
“那孩子啊,忽然就不见了。”
“什么叫......忽然不见?”
“我老眼昏花,他跑得太快?总之,方才还在这里,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她还未打听出江陵的下落,余光看见一群七剑阁青年弟子混在人流之中,正向路人四下询问什么。
其中的面孔有熟有生,但她还是一眼便瞧见了十年未见的老熟人——
长老玉衡座下大弟子,曾经与她十分要好的师兄,白玉璟。
七剑阁弟子惯穿湛蓝道袍,以玉为冠,各个一本正经,如松如竹。
白玉璟更是人如其名,多沾了些白玉的清俊温润。
旧时,她也是这般穿着,只是自叛出师门,便像有了忌讳似的,再不碰玉,亦不碰蓝。
前尘往事她可不愿再提起,于是她暂时顾不得江陵,拔腿便想跑。
她一边在人群中飞快穿梭,一边寻思着,按江陵那八百个心眼子,即便找不到她,应当也会自己回荒山之中等候。
刚琢磨完,肩头便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师妹,哦不,谢姑娘,咱们真是好久不见。”
一贯温柔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她却毫无留恋,稍稍蹲下身子,便往前方冲去。
然后,不得不猛地刹住脚。
方才那人瞬间来到她面前,她险些撞上前人的胸膛。
果然,不花钱的瞬移符就是舍得用。
她堆起一抹假笑,望着眼前站得挺拔的白玉璟:“这位少侠,您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谢师妹?哦不,谢姑娘。你我相识近两百年,区区十年未见,怎会认不出你?你虽带着这凡俗之物,我却只消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你了。”
爹的,话本里那些带个面纱便认不出来的桥段,都是骗人的吧?
“哈哈,白师兄所言甚是。”
她笑着打哈哈。
“哎,不妥不妥。你已叛出师门,我们不便再以师兄妹相称。”
谢扶玉:.......
难怪他方才一直改口。
“啊哈,师兄,这么些年没见,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她故意逆着他的话说道,
“我看你们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我们再叙旧哈。”
她试图用敷衍的寒暄结束这场谈话,刚想溜走,却听白玉璟道:“谢姑娘留步!”
她撇撇嘴,无奈转过头来:“又怎么了?你们这次下山,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不是,抓你是长老们的责任,我们弟子还有旁的事务要做。我是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情。”
“......您说。”
“你可知清城近些年时常丢失男童女童?”
丢失男童女童?
江陵不会被人给拐了吧?
“师兄,人贩子常有,此事理当归当地府衙管,咱们仙门不宜插手人间秩序。”
她随意安抚道,心中猜测着江陵的下落。
“前些年,阁内也只当是寻常人贩为非作歹,并未插手。谁知今年案件频发,且据那些向人间府衙报案的父母所言,并非全然是看顾不力,以致走失。有些孩子明明牵在手中,却忽然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谢扶玉皱起眉。
师兄的描述让她更加确信江陵的失踪应与此事相干。
“对。”白玉璟点点头。
“你们可还查出了什么?方才与我走在一起的一个小孩,他也如你所言,凭空消失了。”
“当真?竟又是一起新案件?”
白玉璟的神色当即严肃起来,
“我方才刚得一条线索,谢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与我一同调查。”
“......别整这么生分,大哥。”
谢扶玉无奈道,
“你若是真的介怀以师兄妹相称,干脆叫我阿玉好了。”
“好。”
白玉璟郑重颔首,接纳了她的提议,
“阿玉,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江陵:身为一个走丢了还撞邪的小孩,我该干嘛,该哭吗?哭得大不大声,哭得够不够好?
作者小舟:你该先装作受到惊吓,再喊几声娘亲你在哪儿,然后再开始哭。
江陵:那你怎么不这样写?这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人类常识?
作者小舟:啊?什么?你有过这种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