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的确是掉了一滴眼泪,这滴眼泪的情感很复杂,或许是被胡乱攀咬的气愤,又或许是对无辜受害的柳月崖的担忧。
但更或许,是源自方才杨鸿梦握住她的手、对她无声的安抚。
林雁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泪抹掉,横眼看向污蔑她的人。
出言指认林雁的那人名为廖云平,他刚刚偷瞥江重雪,被冰刀子似的眼神吓得心绪不宁,方才那一身的胆气全皆烟消云散。
原本只是因为林雁瞧见了他狼狈的模样,还出言羞辱他,他心中不忿,发现柳月崖吃了林雁给过的点心后中毒,像是抓到了林雁的小尾巴,迫不及待跳出来把事情闹大,好报那口舌之仇。
现在冷静下来着实后悔了。
这是什么地方?衡云门。那人是什么人?剑道魁首的独苗徒弟。
即便林雁真是凶手,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仙门之首衡云门丢了脸、让剑道天下第一丢了脸,日后还有他好果子吃?
可事已至此,再该怎么走下去才能保全自己?
廖云平是玄天门掌门的徒弟,天资其实一般,但十分圆滑,颇讨师长喜欢,于是便也成了门中能说得上话的人。现今他脑袋飞速旋转,考虑自己既然骑虎难下,不如直接夸大一些,索性当个打虎英雄。
他狭小似鼠的眼睛一睁,平地生出一番豪气干云,面向台下各仙门弟子,抱拳行礼,继而亮声道:“事发于衡云门,在下本不该多言,可师妹现在安危不明,疑凶乃衡云门新秀,我断不能为了维护仙门之首的面子,便隐忍不发,让师妹平白受害。我廖云平人微言轻,还请在场诸位道友做个见证,莫要让衡云门将此事遮掩过去。如此,我即便此生无缘仙道,也不留遗憾了。”
这一番话让台下一群半大孩子莫名热血沸腾,里面有些被衡云门筛下才去别的仙门的修士,心里总觉得身为天纵奇才的自己被衡云门埋没,这一煽动立时悲从心来,大声嚷嚷“衡云门莫要仗势欺人”。
当然,这样的人还是少。
杨鸿梦转头看着人群里举拳大喊的那几个人,皱皱眉头,回头低声念叨了一句“丢人现眼”。
谢拂衣一直用着温煦笑意看着全场,平心静气等廖云平煽动完,不疾不徐开口道:“小友多虑,衡云门自始至终从未想过包庇凶手。且从最初,吾便说明会严查此事。看小友言行,好似对吾的处理方式不太满意。莫不是想要吾当场斩杀林雁,这才算大公无私?”
越明音方安抚完江重雪,让他相信小徒弟暂时没事,转头就接过了谢拂衣的话茬:“当场斩杀?何必这般着急?在场众人只期望柳小友安然无恙以及真凶落网,到底是什么人希望这场官司早早结尾、疑凶斩杀呀?”
场中舆论从“小修士为求公道,公开叫板大仙门”立刻转变为了“受害者同门步步紧逼,要求立刻结案”。
这要琢磨的东西可就多了。
廖云平是个人精,但能当上仙尊的人物,要么够强,要么又强又精,他个小虾米,怎么可能玩得过谢拂衣和越明音这两个衡云门里最擅与人打交道的人物。
衡云门中原本只是看戏的弟子,方才被廖云平那一顿义愤填膺的发言,自动被推去了对立方,本就觉得憋屈,现在两位仙尊扳回一城,立马大声提出自己的异议。
“是啊是啊,都说了会彻查此事,掌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下承诺,怎会敷衍了事?”
“他把衡云门当什么了?一口咬定小师妹是凶手,又振振有词说大仙门会包庇凶手,我看他就是来碰瓷的!”
“是啊是啊,林雁有什么动机去害柳月崖,柳月崖害她还差不多吧!”
“你们说……该不会是苦肉——”
“若真如此,也太下作了吧!”
眼看着台下议论歪向了各种阴谋论,谢拂衣出言道:“真相如何,还等下一步查验,眼下不可轻易给任何人定上罪名。柳小友心性清忱,一心卫道,何人与她生怨投毒,衡云门定会彻查,还她公道。”
此番闹剧持续太久,刚才带走柳月崖的陆饮溪也传来了消息。
越明音面色阴沉地关掉琉璃镜,附耳对谢拂衣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拂衣的瞳仁一瞬间震颤,立刻恢复如初,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
“此事查清后衡云门会发布公告,现在诸位小友且都散了吧。林雁、还有这位小友,先由专人带下去看管。”
林雁站正,不卑不亢躬身一拜,而后与过来引领她的弟子离开。
待场中人散了个干净,江重雪开口道:“吾听见,是腐魄之毒。”
这种毒草,只有魔境长有,凡人和低阶修士根本无法触碰。若出现在仙门,最大的可能便是有魔族之人混了进来。
谢拂衣面色沉沉,低声道:“仙门重重关卡,那些魔物是怎么混进来的?”
“沈沉舟先前言说攻打衡云门,现在又让人在衡云门地界给玄天门掌门之女下毒,此行种种,像是在高调告诉我们他研究出了让魔族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法子。”越明音蹙眉道。
“嗯,挑衅。”谢拂衣沉声道。
“这沈沉舟跟个疯子似的,刚继任魔尊之位便过来要求和江师弟单挑,数次战败数次不服输,把江师弟都给挑烦了……位子还没坐热乎又搞扰乱仙门这一套,他到底烦不烦啊?江师弟,下回你还是应战吧,直接弄死——江师弟?”
越明音转头,却发现方才乖乖站着的谪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
林雁被关在了思明塔的最顶层,思明塔是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这里只有成山的书堆与纸笔。最高层更是让人压抑,连鸟都飞不上来,直把林雁烦躁得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小乌龟。
真倒霉,好心送个糕点也能沾上官司,没人告诉她穿越过来还要领一张幼师体验卡啊。
还有……不知道柳月崖怎么样了。
林雁丢下笔,将脸埋在臂弯,胸口一阵闷痛,整个人像喘不过气来一般。
忽然,耳边似乎有轻微的风声,随后,她的发丝微动,好像落上了什么东西。
林雁撑起脑袋,落在她发上的小东西轻飘飘落在了她的掌心。
是一只通体近乎透明的蝴蝶,她瞧着并不生分。
——在初来此处彷徨茫然的夜晚,她看见数只蝴蝶飞绕身畔。
那是江重雪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