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熙熙攘攘,林雁刚靠近人群,就听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响起:“消失了这么多天,肯定是被野兽给吃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接道:“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跟人跑了。”
此话一出,一道男声呵斥道:“休要乱说,坏了我家女儿清白!”
方才议论的村民止了声,待那人走后又开始嘀咕:“瞧他这样子,还真以为有多在乎他家招娣呢!”
“还不是为了和镇上员外死了的儿子结冥婚赚彩礼钱?要不是他大冷天把招娣赶进山里捡柴,招娣也不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躲在人群后的林雁听罢,心里一咯噔。万万没想到,这桩诡异亲事的主角是她自己。现在情况颇为棘手,可以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依照她记忆里这个爹的死德行,如果她现在活着回来毁掉了这桩婚事,说不定他真的会把她弄死。
想到这里,林雁立马掉头准备偷偷溜走,可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小孩,看见她的脸,愣了愣,尖声叫道:“鬼啊!”
一时间,周遭纷乱的话语声骤止,林雁即便是背对着他们,也知道有多少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盯得她后背一僵,拔腿就跑。
村里没多少良善人家,知道林父靠卖女儿配冥婚发了笔横财,眼睛都红出血了。现今林家女儿没死,多难得的坏林家人财路的良机,怎么可能让林雁利索跑了。
人群中立时涌出来几个青壮年,把孱弱的女孩儿给拦了下来。有个右脸横着刀疤的男人更是抓起了林雁的手,高声叫道:“快去带给林大看,他家招娣没死呢!”
林雁像只小鸡仔一样被人又提又拽,带到了迎亲队伍前。
众目睽睽下,本来虚情假意为自家女儿掉眼泪的林大,现今是一滴眼泪也憋不出来,糙黄的脸霎时间变得阴黑,看向林雁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般。
这婚事自然是吹了。
林雁被林大带回家后没多久,员外也派人来把之前抬来的聘礼给抬了回去。
林大眼睛胶在越来越远的聘礼箱子上不肯移开,林雁躲在一边观察他,后背一阵发凉。
贪婪入骨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林雁心中逃意愈烈,但现在偷偷跑了好像更危险。林大就等着一个别人都瞧不见的下手机会呢!就算她小心再小心,趁林大不注意跑了,还有更多盯着林家的人不想她跑出去。
算了,以不变应万变。
林大的妻子早亡,家里除了女儿林招娣和儿子林光宗,还有他的弟弟林二和弟媳杨氏。
一日风波过去,昏阳西斜,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
林雁心跳不止,生怕林家人在饭里给她下毒。提心吊胆熬到了吃食上桌,她看着桌子上的三副碗筷,突然意识到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她的饭。
“看什么看?”林二扯着破锣嗓子推搡了她一把,说道,“没一点油水的菜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没回来,咱家今晚就吃上肉了!”
说着,他喊了一声在一旁的杨氏,说道:“你,去把本来打算给狗加餐的早上剩饭盛给她。”
杨氏低眉顺眼点头,转身取出来一碗菜叶子混白粥端给了林雁。
这样反倒能证明这些菜是没有毒,林雁接受良好,端着完走出门蹲在门口准备吃。只是还没动口,不知从哪飞来一颗石头将她手里的碗给打碎了。
菜叶白粥沾了一身,林雁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儿,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她还没说话,那小孩儿就叉着腰恶声恶气开了口:“都怪你!都是你回来了!我才娶不上媳妇的!”
林雁一听,又气又乐,心想这小东西挺厉害,还知道娶媳妇。
但仔细一想,瞬间明白,定然是有人在这小孩儿耳边嚼舌根。
心底正思索,林大从门里走出来,招呼林光宗进门吃饭,目光落到一旁的林雁,气不打一处来,踢了她一脚,骂道:“废物,捡柴捡不到,回来还让家里破财,现在又摔坏了家里的好碗。”
林雁回忆那个碎碗在她手中的遗容,上面分明已经有好几道裂缝,就算那小子没有拿石头砸,它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现在,比起晚饭、比起碗、比起怎么和林大呛声争口气,她更想全心思考该怎么逃离这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处仙境吃的果子的功劳,她滴水未进熬到入了夜,肚子也没有什么饿感。
这个家破破烂烂,能住的地方也少,总共两个屋子,林招娣平时睡在柴房,天冷就在灶边烤火取暖。
此时,家里的三个男人都在炕上睡着。林雁在灶边烤火,杨氏在她对面就着火光穿针引线。
林雁看着杨氏,属于原主的记忆又一点点在脑袋里浮现。
杨氏是林二低价从隔壁村娶来的。彼时杨氏已经有了一个相好白生,可惜杨家和白家交恶,杨氏到了婚龄,杨家却说什么也不肯把杨氏嫁给白生,正好林二攒了钱要讨媳妇,杨家就把杨氏许给了林二。
现在白生已经成了镇上的教书先生,至今未娶,有时候看见到镇上卖针线物件的林招娣,还要问问她杨氏的近况。
思绪被膝上突来的暖意唤回,林雁怔怔看着膝头的衣裳,抬头看向杨氏。
杨氏叹息,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你爹你叔必定会抓着你折腾你,你若是再被赶到山里去,就穿着这身衣裳,还暖和一点。”
林雁心头一暖,说道:“谢谢二婶。”
“你在山里待的日子不短,这段时间你是怎么熬过前几日那场大雪的?”杨氏问道。
林雁心念一动,低声道:“其实,这段时间我没在山里,我去镇上了。原想着做几份活赚点钱傍身,但现在寒冬腊月,我能做的活实在是少,这才回来的。说起来,我又瞧见白先生了,白先生让我给您带声好。”
杨氏听罢,眼眶一热,匆匆“嗯”了一声,而后又道:“你这衣裳有地方我好像没补好,再给你补补。”
林雁拿起衣服递给她,见她就着接过衣服的动作,偷偷擦了一下眼睛。
她默了默,听着屋里头此起彼伏的三道鼾声,问道:“二婶,你想走吗?”
杨氏手一抖,缝衣服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加快,而后断开线,将衣服放回林雁怀里,说道:“妥帖收好,别让光宗瞧见,又给你铰了。”
林雁却没罢休,凑近她,附耳悄声道:“二婶,难道你想走我娘的后路吗?”
此话一出,杨氏愕然睁眼,呼吸急促,身子也隐隐发抖。
根据原主的记忆,原主的亲娘就是生儿子亏空了身体,林大又不肯给钱让她好好养身子,刚生完孩子就赶下地干活,没几天就去世了,林大还骂她这个死鬼娘死得早,害他还要花钱去买羊奶喂林光宗。
杨氏嫁到这个家好几年都没生孩子,林二想儿子快想疯了。现今家里干活的就杨氏一个,若她怀孕生子,多半和林招娣的母亲一个结局。
这句话终于戳到了杨氏的心口,她急促喘息两个来回,颤声道:“这村里被卖进来的女人,哪有走成的?”
“陈寡妇、孙大嫂,不都跑了吗?”
杨氏却摇头:“我自小脑子笨,没旁人机灵,跑了也会被抓回来的。”
林雁摇头,说道:“一切有我,我机灵啊,准备好了就趁夜色走,不会被发现的。”
只是此话一出,杨氏却突然变了脸色,促声道:“不可!你这几天不在家不知道。最近村子里闹鬼,晚上总能听见什么鬼哭狼嚎的声音,还有几户人家的门大半夜被拍响,可吓人了!”
林雁本来就没打算今晚就把杨氏说动,这个时代的女儿被束缚住了手脚,顾虑太多,胆子也太小。
正当她打算结束话题先眯一会儿的时候,门突然被猛力敲响了。
杨氏变了脸色,哆哆嗦嗦道:“……就、就是这个声音。”
林雁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杨氏指的是她刚刚说的闹鬼事件。
外面拍门声十分强烈,屋里男人睡得鼾声如雷,林雁迟疑了一下,抬步走过去。
杨氏急促叫道:“招娣!不要开门!不要开!”
林雁的手停在了门闩上,而外面的拍门声正好停止。
她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外头很久很久没有声音。
没有人的呼吸声,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林雁转身,走到面色惨白的杨氏面前,抱住她,轻声道:“没事,就是风吹门的声音。”
绝不是。
刚才她走近的时候,可以清晰地听出来,这绝对不是风吹门的声音,而是人的手掌拍门的声音。
两人挨在一起,坐在灶边,四周只剩下屋外隐约的风雪声、屋内鼾声、两人紧促的呼吸声,以及火苗烧断柴火的噼啪声。
……
早上家里人吃东西的时候,林雁还是不怎么饿,林大和林二也没打算给她吃饭,还是杨氏偷偷藏了个窝窝头塞给她,打眼色让她出去吃。
林雁揣着窝窝头,一边想些有的没的,一边往村头走去。
远远便瞧见许多人聚在一起。她心尖一动,疾步凑过去,透过人群缝隙,隐约看见地上卷了个草席,草席里明显是裹着什么东西。再抬起头,有个穿着衙役服的清秀男子正在盘问其他村民。
林雁护着窝窝头,又往前凑了凑,听了个七七八八。
夜里死人了。
住在村头的张文大清早死在自己家门口,胳膊被齐根砍断,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