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清晰的“咔嚓”声。
树枝上堆压的冬雪扑簌簌下落,一双满是冻疮的手仓皇抓住了一旁的树干。枯枝掩映下,是惊恐茫然的清澈眼瞳。
寒风萧瑟,方才大雪初止,树上堆积的碎雪被风一吹,便再度于空中飘零。
满目银白,显然,这不是林雁失去意识的湖底,也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不过现在可不是好奇这是哪里的时候。
林雁活动着冻僵的四肢,咬紧牙关拼命靠近一侧的树干,想要在树枝折断前自救。可僵硬的躯体移动起来难以控制力度轻重,树枝在这样的刺激下,彻底折成两截。
少女纤瘦的躯体像碎雪一般落下。林雁眼前光景泛着不正常的白,她本能捂住眼睛,紧接着,身体陷入一片凉软。
她想,大概是地面积雪太深,给她做了缓冲?
只是当林雁坐起来,她就不这么想了。
场景再度发生了改变。
密密麻麻的树林,变成了一处仙雾缭绕的奇景。本该是凉意彻骨的冬,身下也有未化的雪,可四周空气回温,比料峭的春还要多几分暖意。地上生有泛着荧光的雪白植丛,远处一条小径蜿蜒向上,终点被嶙峋山石上流淌的仙雾所遮掩,神秘而危险。
林雁瘫坐在远处,感受着躯体慢慢回暖,心想,不管怎么样,刚才的摔死危机和冻死危机已经解除了。
脑海中有一段陌生的记忆缓缓浮现。
这句身体的主人名为林招娣,是农户家的女儿,家里还有个弟弟叫林光宗。寒冬腊月,她被亲爹赶出来捡柴火,不料天上突然下起了雪,周边响起了似鬼哭、又似兽吼的声音。极度惊恐下,她爬上了一旁的树,在冬雪飞扬间,被活活冻死。
看着身上不合身的古代粗布短衣、伤痕遍布的身体,林雁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穿越了,穿进了这个可怜女孩的身体里,如果再找不到生路的话,很快又要再死一回。
林雁缓缓站起,揉着发酸的肚子四下寻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可怜原主饭都没有吃好,就被赶出家去捡柴火。而且这并非偶然,在林雁所能看到的记忆里,原主就没吃饱饭过。长久的营养不良导致她这具躯体纤瘦得骇人,稍微走几步就没有力气。
林雁艰难移动步子,不远处植丛中生着异常发亮的东西。她迟疑上前,拨开虚虚掩着的雪,看清楚那是一颗通体雪白的果子。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食物她不太敢吃,可她身在此地,本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
林雁掰开果子,凑近嗅了嗅,这果子闻起来像是苹果和梨子的混合味道。香甜的气息促使她久旷的胃剧烈蠕动,唇腔也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好像在催促她将果子一口吃下。
犹豫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小兔,一蹦而起,从蹲着的林雁手里抢走了一半果子。
小兔也是心大,抢走果子后没跑太远,就在林雁的视线范围内叼着果子大快朵颐,吃饱后才撒欢离去。林雁注目看完全程,刚才对果子的疑虑霎时间变得烟消云散。
大自然里的小动物最知道什么能吃,林雁再倒霉也不会遇到想要吃毒果自杀的厌世小兔子吧?
她张唇欲咬,耳畔却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踩雪声。
林雁僵住,循声转头看去,小径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白衣人。随着他不断走近,容貌也被她看了个清晰。
那是一个眸底淡漠的年轻男人,鼻梁高挺,唇瓣薄而浅,乌发随着走动在微凉空气中浮沉,似海上雾、林间雪,一身白衣出尘,宛如名门豪族家中摆的玉雕仙人。整个人都是一片淡色,唯有那双眼,竟是隐带水雾、微微上扬的桃花眼。
而且,他周身气度像是遗世独立、拒万物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在他肩头翻飞的、半透明的蝴蝶,以及刚才抢走她果子、如今在他脚边打转的小兔子,都在告诉她,这人很受小动物欢迎。
看样子,他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那这果子是不是他的?
林雁抿住唇,蹲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见着这个谪仙人越走越近,林雁心中正思索如何开口,这人突然弯腰,玉骨长指从地面拔走一把银白的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好像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看起来,他好像不管。
林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深处,放下心,大口大口咬起了手里的果子。
说来也怪,还没有苹果大的小东西,甚至只有半个,饿得不轻的林雁吃下后竟莫名果腹。她顾不上研究这东西的奇效,拍拍餍足的肚腹,马不停蹄四下寻找起离开这里的方式。
眼下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她因为在现实中出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里被冻死的林招娣身上。而刚刚从树上落下,她又掉进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异空间里。这种异空间,一般在修仙小说里,会被称为“结界”。
怪曲折、怪离奇、怪不容易的。
林雁在此处走了几圈,发现此处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所隔开,试着抬手轻敲,并不能撼动这道屏障分毫。
她十分好心情地想,这个结界是突然出现的,结界的主人大概率不会在这待一辈子。这里冻不着也饿不了,只要守在结界边缘,可以在屏障打开的第一时间出去。
林雁打定主意,正想席地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四下逡巡,摘了几个果子放到了怀里。
一会儿离开这个结界,大雪封山没东西吃,还得完蛋,以防万一,多囤一点。
只是当她想回到结界边缘的时候,天际突然又落下了鹅毛大雪,天也有隐隐发暗的趋势。
冰凉的雪花落在林雁曝露在外的手臂上,冻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找地方躲雪。可方才能走的地方她都走遍了,并没有地方可以遮蔽风雪。
她咬着唇思考,目光缓缓落到了被夜色逐渐吞没的小径深处。
冻死也是死,不如拼一把。
林雁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那处安危不知的地方。
小径的终点是一个山洞,洞口生有淡蓝光芒的萤草,在风中轻轻摇晃,如夜中指路明灯。
林雁站在洞口,身后粗衣已经被融化的冰雪打湿,她终于禁不住一寸一寸渗人骨骸的寒冷,抬脚迈入了洞中。
洞中光景一览无余。
林雁一进去,就看到白天见过的年轻男人正在一个泛着白光的石台上打坐,四周冒着白色雾气,令人见之心底生寒。
她不知道该不该和那人打个招呼,可万一人家正休息着,打扰到就不太好了。想了想,她还是安安静静地贴着远离男人的石壁缓缓坐了下去,一边脑中组织语言,一边绷紧神经观察那人睁没睁眼。
……首先说明,她不是颜狗。
刚才没注意,现今他闭着眼,一双长而密的羽睫虚虚覆在双目线上,随呼吸轻颤,仿若蝴蝶振翅欲飞。
……再次声明她真的不会被美色所迷,基本的理智她也是有的。面对这么一个未知危险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看很危险。
可目光下移到男人的手,她又移不开眼了。
那双手似玉雕一般,修长纤直,指尖微透淡粉,像白雪轻点红胭,绝艳得无需灼目就能撩动旁人心弦。
……对!是!她就是大shai迷怎么了?
林雁向来都对自己有清晰认知,这会儿也不矜持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就在林雁盯着他目眩神迷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与他对视,林雁心脏猛地一跳,方才组织的话像机器客服一样十分丝滑地说了出来:“嗨,你好,我不小心来到这里出不去了,外面又下起了雪,怪冷的。可以让我在这里避避雪吗?”
这一串话说出口,男人不为所动,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睫,一如白日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
林雁壮着胆子顺他目光下落,这才发现白天那只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他的膝头,他好像就是因为这只兔子才睁开眼的。只见那个清冷如白雪的人缓缓抬手,却不是为了赶走它,反而将手慢慢搭到了小兔身上,又闭上了眼睛。
小兔惬意地在他膝头闭目安睡,林雁看完全程,心想,他应该不是个坏人。她松了口气,紧绷一天的精神缓缓纾解,眼皮迟钝地发沉,她也陷入了睡梦中。
两人一兔相安无事地待了一夜,第二日清早,林雁手侧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她睁眼一瞧,本该在男人膝上的小兔跑到了她的身边,柔软的毛毛在她手边轻蹭,鼻头一耸一耸,眼睛紧紧盯着林雁胸口。
林雁起先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伸手从胸口里摸出来一颗果子递给小兔。这兔子也不客气,叼起来跑得没影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只吃了半个果子,一夜过去,肚子竟然没饿。虽然没饿,但她闻见果子的甜香,没骨气地咽了咽唾沫。
她就知道,她这样的人,死了也是馋死鬼。
林雁视死如归地拿出一颗果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吃半个扛饿,吃一个不撑,也不知道吃几个会吃不下去。
林雁看着剩下的果子,想了想还是收回了目光。
所谓饱暖思淫/欲,睡够了、吃够了,就有一点闲,她开始百无聊赖地到处看。
原本闭目养神的谪仙人已经睁开了眼,正微低着头,摆弄石床上铺陈的银色仙草。
林雁逐渐理解了这个世界,胆子大了不少,开口问道:“请问,这个结界什么时候可以再打开啊?”
这句话好像被他听了进去,他淡淡抬睫,目光在林雁身上停留的时间变长,正当林雁想再接再厉继续问的时候,他又收回了目光。
林雁微不可感地磨了磨牙。
就算是不会说话,应该也能给她点反应吧?点头yes摇头no不会吗?不理人真的让人很尴尬!
先前因为他长得好看的好感霎时间烟消云散,林雁忍着气,闭上嘴,站起身拍拍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大亮,雪已止歇,四周温度渐暖,林雁循着记忆走到了屏障边缘,等待结界打开,可就这么枯燥地等了一天,屏障依旧密密地圈住这个地方,半条缝都没有。
不止如此,到了晚上,天又下起雪来,林雁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那座洞府中。
谪仙人还如同昨日那般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小白兔在洞中上蹿下跳,追逐翻飞的透明蝴蝶,偶尔一个不小心,碰掉了那人放在一侧的银色长剑,他才会睁开眼睛,将剑放稳,然后继续合目。
林雁也回到了老地方,倚墙歇息。
就这么枯燥无味地过了好几日,终有一天清晨,总是不离石床的人终于下了地,外面也有震耳的轰隆声。
林雁喜色难掩,偏头向洞外看去,外面屏障处是刺目的一片白,隐约可见仙境小半变化成了荒芜的树林。
她一蹦而起,正欲跑出去,却听到那人终于开了尊口,问道:“这些时日,为何不修炼?”
声音冰凉,无甚感情。
为什么不修炼?她又不会。只是现在时间紧急,她没想好怎么跟这个修炼狂魔解释。不过他收留她这么多时日,他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不理人,她可不行,所以还是答道:“因为吃吃睡睡更美好。”
说话间,一颗果子因她动作幅度过大,从她怀里滚了出来。
那人俯身拾起果子,开口道:“吾不懂,你教吾。”
不会吃也不会睡?找茬呢?
一想到先前他对她的不理不睬,眼前他又在用奇怪的理由拖住她的脚步,林雁头也不回:“你没礼貌,不教。”
说罢,便撒腿跑去。
她提着一口气狂奔出结界外,心口狂跳,回头看去,身后只剩了一道白色的光,隐约可以看见那人自山洞中缓缓走出,淡漠瞳目透过结界缺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林雁心中悚然一惊,有些后悔了。
方才不应该对他那么说话的,万一激怒了他,揍她该如何是好?
刚松的气被她再度提起,林雁捂住胸口,向山下拼命狂奔,直到身后再也看不见那道白光,这才慢下来,扶着树喘粗气。
脑袋跑得像快爆炸一般,从前跑八百米都没这么拼过命。她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而后继续缓步往山下走去。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在天黑前到人多的地方。
兴许刚才一口气跑太远,从山上差不多快跑到山下了,林雁没走一会儿,便看到了人烟。
这里好像在进行什么喜事,鞭炮齐鸣,红绸鲜亮。
可她再走近一些,头皮忍不住发麻。
轿子上缠的不止有红绸,还有白布掩在红绸之后,迎亲队伍披红戴白,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