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瑶今日着一身黄栌色舞衣,盘了一个飞天髻,虽然带着幕篱,崔蓁蓁仍是凭那把剑认出了她的身份。
崔蓁蓁身边还有一个贵女,是武安侯府的嫡女陈念巧,她今日特意挑了陈念巧来,也是有原因的。武安侯府承袭了好几代,已逐渐式微了,这样不上不下的身份,再嫁勋贵高门也是不能,武安侯府和陈念巧本人便都看上了入了翰林的探花郎。
陈念巧原也是要竞选莲花花神的,只是她学艺不精,便也像师瑶这般,把主意打到了稍冷门些的石榴花神上,这样一来,就更不能让同选了石榴花神且切合题意的师瑶出现在台上。
师瑶在湖边练了会儿剑舞,正要往园子里去,此刻二人便一左一右,在石阶前拦住了师瑶。
崔蓁蓁倚势凌人惯了,欺负起人来自有一套章程,都是她负责出言嘲讽,其他人具体实施。
她挡住师瑶的去路:“师姑娘,今日怎的不见你陪在太子妃身边呀?”
师瑶不答话,只是行礼避让:“臣女见过清平县主,若是县主无事,臣女便不多打扰了。”
崔蓁蓁怎么会就这样放过她:“怎么无事,本县主觉得你手里这把剑不错,拿来赏玩一番,这总可以吧?”
师瑶的那把剑是父亲赠的,剑鞘上的纹饰精细巧致,剑身轻巧灵便,极为适宜女子使用。
她往日里都极为爱惜,哪里肯轻易借给别人赏玩,便忍气吞声道:“不过是把普通的剑,虽未开刃,但也怕伤了县主,臣女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听闻那剑还未开刃,崔蓁蓁立刻伸手去抢,师瑶不敢蛮力与清平县主相争,竟然让她得手了,陈念巧见她再无利器护身,便趁乱狠推了她一把:“清平县主召你,师姑娘急着走什么呀?”
这石阶离湖面极近,薄薄长了一层青苔,昨夜又下过雨,格外湿滑,师瑶被推了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陈念巧立刻收回手笑道:“呀,师姑娘怎么摔倒了?大家可都看着的,这是你自己摔的,与我无关。”
崔蓁蓁也笑,将夺来的剑随手掷在地上:“一把剑这么护着作什么,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儿,还给你便是。”
舞衣沾上青苔的湿痕,已经染上了不少痕迹,师瑶想要起身,却觉得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只得先伸手去够自己的剑。
看着师瑶这般狼狈的样子,陈念巧还落井下石道:“看看你那狐媚的样子,整天净想着如何勾引男人了,这偏乡僻壤来的女子便都是这般做派吗?”
崔蓁蓁又笑,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觉得十分解气。
师瑶也顾不得捡剑了,抬头紧紧盯着陈念巧:“武安侯府家风便是如此做派吗?怪不得落到如此田地。”
“你!”
陈念巧心中气恼,还要动作,却被崔蓁蓁拦了下来,毕竟师瑶身后还有太子妃,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好了,你们今日还要准备花神评选呢,打算在这里闹到什么时候,”崔蓁蓁轻飘飘道:“方才虽是陈姑娘说话在先,不过师姑娘也还口了,就不必计较了。”
师瑶正要开口,却听得一个冷冷的女声道:“师姑娘不计较,本宫却是要计较的。”
崔蓁蓁与陈念巧一愣,只见沐夷光今日穿了一身浅杏色的绣折枝牡丹蜀锦长裙,绣着如意纹的雪青色云肩上缀着白玉蝴蝶,蓬步轻移,如花枝招展一般,与往日里过分素雅的着装风格大相径庭。
崔蓁蓁心里甚至泛起了嘀咕:太子和太子妃互相不喜,沐夷光以往赴宴也多是以素色为主,尽量都打扮得不惹眼,近日怎么不一样了?
二人慌慌张张行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沐夷光远远地便听到了此处争执,她派人扶起了师瑶,若无其事问道:“这把剑看着眼熟,不是师姑娘的剑么,怎么落在地上?”
陈念巧率先答道:“是她自己摔的。”
青霜出言喝道:“太子妃娘娘与师姑娘说话,谁许你插嘴?”
陈念巧脸色白了白,往崔蓁蓁处看了一眼,似有求助之意,崔蓁蓁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沐夷光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念巧:“这位姑娘瞧着眼生,是谁家的?”
“回娘娘的话,这是武安侯府的嫡女陈念巧,只可惜子孙不贤,朝中无人,空有一个爵位罢了,娘娘不知也是正常的。”
这一句话便将武安侯府的窘境揭了个底儿朝天,陈念巧的脸色更白了,半点不见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
长缨回完话,便将剑拾起,奉给太子妃娘娘。
沐夷光拔剑出鞘,随意地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身寒光凛凛,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
她又使出一招利落的穿刺,长剑直冲陈念巧而来,众人皆惊,陈念巧更是害怕地闭了眼。
只是众人设想的惨剧并未发生,沐夷光精准地收了力道,用剑尖轻轻巧巧地抬起了陈姑娘的下巴,颇有些认真地端详道:“看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怎的如此不懂规矩呢?”
她收了势,又将话头对准了崔蓁蓁:“清平县主,你说是不是啊?”
那长剑虽未开刃,仍是明晃晃的,晃得崔蓁蓁脸色发白,只听得她低声道:“娘娘说的是,该掌嘴。”
沐夷光这才满意了,长剑入鞘,发出一声清鸣,旋即道:“既然清平县主都这么说了,那就掌嘴吧,劳烦县主给陈姑娘数着点儿数,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什么时候再停。”
陈念巧错愕抬头,太子妃娘娘进京两年,一直都很低调,今日怎的如此不留情面?
她转头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崔蓁蓁,希望她能为自己求情,崔蓁蓁已经移开了目光,将自己择得一清二楚:“太子妃娘娘明鉴。”
陈念巧只好伸出手,一边往脸上打了一下,一边道:“臣女知错了。”
这力道太轻,甚至连崔蓁蓁也没数数,端看太子妃的反应。
沐夷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嘴上说知错了,也只是觉得自己错在被逮了个正着而已。
她淡淡道:“陈姑娘这会儿知道心疼脸面了?”
陈念巧只得又狠了狠心,用力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下,这一声脆响之下,崔蓁蓁也跟着数了个“一”。
然后便是“二、三、四、……、十。”
整整十下过后,陈念巧的脸颊两侧已是又红又肿了,崔蓁蓁才对沐夷光道:“太子妃娘娘,看来陈姑娘是真的知错了,便饶了她吧。”
沐夷光皱了皱眉,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还不快滚。”
两人连忙行礼谢罪,崔蓁蓁离着陈念巧远远的,飞快地走了。
见自家娘娘如此威武,长缨眼里的崇拜都要克制不住了:“娘娘好生厉害,奴婢瞧着方才说话的气势还有语气,竟和太子殿下有八分相似呢。”
沐夷光立刻便绷不住了,欣欣然笑了起来:“是吗?本宫听说恩爱的夫妻相处久了,便会有夫妻相,不仅说话做事相仿,连外貌也会有些相似呢。”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宫若是与殿下有了夫妻相,也不知是会更好看些还是不好看些。”
长缨发自肺腑地应承道:“娘娘与殿下都是神仙般的人物,怎样都是美的。”
师瑶见了她这副臭美的样子,也笑道:“是啊,阿梨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阿瑶姐姐又取笑我,”嘴上这样说,沐夷光却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两人一同往宴台的方向走去,只是刚一用力,师瑶又觉得疼了,连路都走不动。
沐夷光慌道:“阿瑶姐姐,你没事吧?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师瑶的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阿梨,我应当是崴了脚了。”
“快去请医女来,”沐夷光一边吩咐,一边扶着师瑶在一旁坐下:“早知姐姐情况如此严重,刚才就不该轻易饶了她们。”
师瑶摇了摇头,拦住了她:“阿梨方才为我出头,我心中已经很是感激了,只是贤阳长公主与武安侯府在京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沐夷光也明白师瑶心中的顾虑:“如此便罢了。”
医女很快赶了过来,为师瑶脱下鞋袜,这才发现她的脚踝已肿得如同发面馒头大小了,她的手刚碰到伤处,师瑶便痛得发出“嘶”声。
“这是伤到筋了,好在骨头没事,”医女的经验老道,她取了些常用的跌打损伤膏药,轻轻为师瑶敷上:“今日的膏药是冷敷,回去以后每日热敷,再服用些舒筋活血的汤药,静养些时日便好。”
一听到“静养”两个字,师瑶立刻便觉得不疼了:“哪里有这么严重,我一会儿还要跳舞呢。”
医女劝道:“师姑娘,脚伤万万不可用劲儿了,此处本来就受伤了,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的,只怕要落下残疾。”
师瑶也不与她争辩,只是不说话了,心里是什么想法,却被沐夷光一眼看穿。
她性子刚毅,认定的事情就会努力去做,越是别人不看好,便越要证明自己,只是过刚易折,她实在不想看阿瑶姐姐再出什么事了。
等医女走了,沐夷光才道:“阿瑶姐姐,一会儿你还要上台是不是?”
师瑶勉强一笑,还要解释:“阿梨妹妹,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放心好了,一会儿我就在台上大展身手,让她们见识见识咱们漠北女子的风采。”
沐夷光想了想,做出了决定:“姐姐说得对,既然如此,我替你上台吧。”
师瑶听完都愣了,连忙劝阻道:“阿梨不可如此,你身为太子妃娘娘,身份尊贵,若是被人发现了——”
沐夷光狡黠一笑:“放心吧,你我二人身量相仿,长缨又有一手高超的梳妆技术,不会有人发现的。”
等师瑶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沐夷光已经换好了她备用的舞衣,甚至盘好了与她一样的飞天髻,长缨正在细细为她勾画眼型。
师瑶长了一双略显妩媚的丹凤眼,沐夷光的眼睛则像是林间的小鹿一般又大又圆,清澈灵动。
只见长缨用几种不同深浅的妆粉和黛粉在沐夷光的眼周涂抹了一番,眼睛轮廓就变得细长一些了,她又描眉用的螺子黛轻轻描了几笔,再次将眼尾拉长。
她为娘娘带上幕篱,已经很是满意:“娘娘再笑一笑,便更像了。”
沐夷光玩心顿起,拉着师瑶坐在镜子前,两人都带着幕篱,只露出一双眼睛,镜子里的美人巧笑倩兮,说是双生子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