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夷光惯来不爱涂脂抹粉,但今日作了这样艳丽的打扮,妆容也要相宜,便任由长缨为自己描了眉点了唇,淡淡扫上一层胭脂。
长缨左看看右看看,总算得还差了点什么,最后在眉中为她带上一颗花钿,总算是心满意足。
沐夷光揽镜自照,虽然是与以往自己大相径庭的风格,但是也觉得很不错。
上了妆,然后便是绾发、更衣……一整套流程下来,大半个时辰便没有了。
陆修珩今日也要进宫,只是二人的目的地各不相同,沐夷光要去的是御花园,他要去的是御书房。
往日里二人赴宴多是各走各的,只是今日他有些事要安排,特意提前来了毓华殿要与太子妃一路。
陆修珩没有派人通传,他进毓华殿时,白露与素月正在院子里候着,低声说着话闲聊。
只是素月面带愁色,四名婢女来了才不过一日,便有两个被太子亲自打发去外院干粗活儿,可见太子妃的手段,她只觉得自己的前路越发渺茫了。
白露倒是怡然自得,自己还能留在这毓华殿,便已经是太子殿下的看重了,只要自己还能与殿下接触,不愁寻不到机会的那一天。
见太子殿下来了,二人连忙规规矩矩行礼。
陆修珩径直问道:“太子妃在何处?”
白露娇声回道:“启禀殿下,娘娘正在寝殿内梳妆。”
陆修珩示意二人起身,淡扫她一眼:“孤记得你来东宫那日腰上曾配了香囊,今日为何不带了?”
素月不自觉地侧目看了白露一眼,二人今日穿的都是同一套浅粉色的侍女服,为何太子殿下就注意到了她,殿下竟然还会在意婢女的香囊这等小事吗?
乍然提到那枚香囊,白露心中一紧,但想到此事隐秘,殿下应当不会发觉,她又放松下来回道:“那枚香囊是奴婢自己做的,只是娘娘今日要进宫赴宴赏花,便取下了。殿下若是喜欢,奴婢便为殿下做一个。”
刘宝站在殿下身后,只觉得听不下去了,这白露真不愧是叶贵妃调教出来的人,竟然如此狂妄自大。
陆修珩移开目光,眉宇间皆是厌恶之色:“孤不喜欢,但不妨碍会有人喜欢,今日便带上吧。”
他的语气冰冷,言外的寒意更是要凝为了实质,白露这才开始觉得害怕,口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素月在一旁听不明白,但是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已经迈开长腿,向正殿走去。
刘宝走得慢些,“好意”提点道:“白露姑娘,咱们殿下鼻子灵,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花香,不过二位姑娘这样花容月貌,就算在东宫待不下去了,也能寻到别的出路。只是这出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端看二位的本事了。”
素月闻言大惊,这才看到白露的脸色已经白得和纸一般,她连忙问道:“白露,这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看出来了,殿下居然看出来了。
白露连身子都微微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回答素月的话。
那个香囊里面装着可以致幻的催情香,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热茶一泼便会激发出药效,这也是她苦练茶艺的原因,想的便是得了太子青眼,能专心为她奉茶,等到时机合适,便可生米煮成熟饭。
这催情香来自西域,极为难得,这四婢之中贵妃娘娘也仅给了自己一人,她原以为这会是自己搭上太子殿下的依仗,没想到最后却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陆修珩从未等过女人梳妆,他在正殿候了半盏茶的功夫,已然不耐烦了。
他正要派人去催促,沐夷光终于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了一条织金银线绣花的石榴红罗裙,发上是银鎏金镶玉嵌宝的蝶赶桃花挑心,眉心间垂了一枚红宝石片的牡丹花钿,如此艳丽而华贵的装扮却半点未压过她的风采,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陆修珩当然不承认自己会把沐氏比作西子,只是这是自己第二次见她如此正式地梳妆,难免会有些惊艳——第一次算是新婚之夜,只是那□□厚得和抹墙一样,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沐夷光款款向陆修珩走来,裙摆摇曳间步步生辉:“让殿下久候,是臣妾的不是了。”
陆修珩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孤今日也要进宫,一同走吧。”
她这才留意到殿下今日的石青色缂丝貂裘大氅下也穿了一身赤色的织金蟠龙常服,两个人站在一起格外相配。
心中的甜蜜立刻涌了上来,沐夷光正要说话,却发现殿下已经走在了前头,她连忙跟了上去。
沐夷光站在陆修珩的前方拦住了他,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儿:“殿下,臣妾今日穿的也是赤色呢,您觉得好看吗?”
六幅正幅的裙摆随她的动作飞扬了起来,在明媚的阳光下画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圆,却依然不及她笑容炽热。
似乎觉得这光线刺目,陆修珩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得到鼓励,沐夷光的话又多了起来:“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想起穿赤色了?”
她往日里见陆修珩,穿的大多是深色,不过殿下容貌俊逸,身姿也清峻挺拔,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一般。
陆修珩不堪其扰,勉强答道:“无心之举罢了。”
沐夷光才不依,纠正道:“是心有灵犀才是。”
……
陆修珩没答话,只是微微侧头,睨了刘宝一眼。
那眼神带着凉意,仿佛方才说的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无心之失”。
刘宝头皮一紧,殿下的衣食起居都是自己在负责,回去不会又罚自己的俸银吧?
御花园在钟粹宫(即东宫)的西边,御书房在钟粹宫的东边,太子殿下说要同行,可谓是南辕北辙了,只是为了护着沐夷光,陆修珩还是与她一路行至御花园,目送她入了园才转身离去。
沐夷光走在前面,身后左右先是青霜、长缨,再是白露、素月。称得上是人多势众了。
远远地,沐夷光就听到了热闹的人声,她随口问道:“白露,素月,你们往日在宫中,可曾参加过这春日宴?”
白露心里慌得很,顾不上说话。
沐夷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白露往日里见到陆修珩,恨不得整个人都贴过去,今日却一直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畏之如虎。
素月出言答道:“这春日宴邀请的多是达官贵人及其家眷,奴婢们哪里有资格参加,只在料理杂事时有幸见过诸位花神的风采。若不是娘娘已经成婚了,定能一举夺得魁首。”
之所以说春日宴是花朝节的筹备会,是因为要在宴上票选出花朝节御宴的“十二花神”,宴请的也主要是京中各级官员、勋贵家眷,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家中的适龄未婚男女。因此,春日宴在闺中又有相亲宴的别称,大家都牟足了劲儿,要在评选时一鸣惊人。
沐夷光却对素月所言兴致缺缺,她对游神展览不感兴趣,更愿意在台下看看才艺表演投投票。
进了天一门,便有宫女太监来接,引了太子妃往叶贵妃所在的绛雪轩而去。
这一对璧人的来去自然引人注目,沐夷光还未到,陆修珩亲自送她来赴宴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了。
陆修珩虽然不受宣成帝宠爱,到底是嫡子,又有军功在身,若不是那一身病痛,这太子之位应当是高枕无忧的,而叶贵妃背靠叶礼贤,又诞下小皇子,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见太子妃要来赴宴,在场的不少人都存了看戏的心思。
一路走来,沐夷光已受到了不少注视,她对这些人的身份毫无头绪,也懒得理会,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绛雪轩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主位上的女子身份倒是很好辨认,她穿了一袭赤紫色华服,高髻上是一整套点翠凤凰的头面,身旁人多对她阿谀奉承,始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应当就是叶贵妃了。
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沐夷光还是向她行了个常礼:“贵妃娘娘万福。”
沐夷光一进门,强烈而带有攻击性的美貌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太子妃,但如此盛装出席却是头一回,都道贵妃娘娘国色天香,如此看来,哪里及得上太子妃娘娘天生丽质。
叶贵妃紧紧盯着沐夷光,目光里几乎要露出一丝恨意。
慈懿皇后已经死了十几年,宣成帝却一直未再立新后,自己固然受宠,这贵妃的身份却始终是心中一根刺,见贵妃不得穿红色,也早已成了京中人人皆知的忌讳,而沐夷光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穿着石榴红的罗裙来赴宴了。
毕竟她是太子妃,而且先前舍身为太子挡箭大大露了脸,就连宣成帝也对她赞赏有加,叶贵妃再自大也知道自己不能对她当众为难,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关怀道:“不必多礼,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沐夷光起身,客气道:“托陛下和娘娘的福,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要感谢贵妃娘娘,若不是娘娘为本宫送来了温顺细致的婢女,臣妾的伤哪里能够好得这样快。”
叶贵妃看了看那身红得乍眼的罗裙,又看了看被沐夷光的容貌衬得如同草芥一般的白露与素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阴阳怪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难怪太子妃今日穿得这样喜庆。”
沐夷光微微一笑:“娘娘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本宫倒是发现了,这么大个御花园,倒是一个穿红的也没有。本宫受伤之后脑子便有些糊涂了,好些事儿都想不起来,本宫这身红裙不会犯了什么忌讳了吧?”
大家心照不宣的那一层窗户纸就这样被她捅破了,还要大大落落地讲出来,绛雪轩立刻安静了下来,有人吸气,也有人憋笑。
叶贵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说话都像是一字一句艰难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太子妃娘娘说笑了,只是少人有太子妃娘娘这样倾国倾城貌,衬得起这颜色罢了。”
沐夷光的笑容弧度又大了些,她再接再厉道:“娘娘说得是,是本宫多虑了。”
作者有话要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出自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