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久之后,休息够了的夸父们冒着雪离开了,人类的商队却不敢动弹。原本分成两拨坐着的人们不知不觉间挤在了一起,年轻人们沉默地磨着刀,但他们也清楚,如果真的遇上了一群凶悍的夸父,这样的抵抗几乎就是徒劳。
“没关系,”老头安慰着黄小路,“这样的事情我过去也遇到过好几次,并没有夸父出现。不过到殇州来跑商,本来就是把脑袋提在手里的冒险,真遇上了,那就认命吧。”
“那为什么要来呢?”黄小路忍不住问。
老头微微一笑,“无非是找一碗饭吃。在九州这样的地方,无论吃哪碗饭都不容易,想要安安稳稳的,就难免吃不饱饭;想要多吃几口,就要做好从此再也吃不上饭的准备。”
老头说得很平静,但言语里饱含着无穷的沧桑。黄小路心里一动,觉得自己大可以和他攀谈一阵,加深对九州世界的了解。虽然他一向害怕和陌生人说话,但面对着一个虚拟角色并且把这种交谈当做游戏必须的进程,会使他的心理障碍减少许多。
“您是怎么干上这一行的呢?”黄小路问。
老头在火堆旁磕了磕烟斗,目光仿佛无意识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忽然问:“你看我今年多大年龄?”
黄小路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和花白的头发,以及罗锅一样佝偻的背,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六十多?”
老头嘿嘿一乐:“你看走眼啦。我今年正好四十七岁。”
黄小路觉得难以置信。四十七岁,那应该是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可他看起来已经和祖父一样苍老了。
“四十七岁,四十七岁啊,”老头说,“任谁见到我,都不相信我只有四十七岁,可一个人要是像我这样过了一辈子,又怎么可能不变老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说:“我生在澜州,家里本来是夏阳港附近的渔民,生活虽然苦一点,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可就在我十岁那一年,澜州北部的羽人和南部的人类打起来了。有一天我爹正在海上捕鱼,遇到了羽人的木兰战船,一同打渔的二十多艘渔船都被击沉了,我爹仗着水性好,拼死抓住一块船板,顶着风浪游了回来。他没有死于羽人的战船和利箭,却在十天后被官府抓去砍了脑袋,因为死了那么多渔民唯独他活着回来,官府认为他是羽人的奸细。
“我娘经不起那样的刺激,投海自尽了,留下十四岁的姐姐和我。父亲成了奸细,我们在渔村里也没法呆了,于是卖掉了能卖掉的一切东西,离开了澜州。钱用完了就一路要饭,就那么一直到了宛州。我姐带着我在南淮城住了下来,她去给人做丫环,我在一家染料铺子里当学徒,没有薪水,姐姐赚的钱刚够勉强度日,好歹也熬过了两年。我的学徒期满了,染料铺老板说我手脚麻利、脑子灵活,收了我做正式的帮工,每个月也能拿到工钱了。那时候我很高兴,以为从此可以在南淮城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了。
“但我没有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染料铺老板之所以留下我,是为了他能有机会去纠缠我姐姐。那个老板已经五十多岁了,我姐姐才刚刚只有十六岁,但那个禽兽……他故意设局,害得我配错料毁了一大缸的染料,然后他去找了我姐姐,威胁她说,如果要赔钱的话那笔钱我们根本给不起,他完全有能力把我送进监狱。为了我,我姐姐只能依从了他。
“后来我姐姐就怀孕了。老板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因为他老婆不能生育,不料事情被老板娘发现了。她竟然带着几个打手,把我姐姐打成了重伤导致流产,最终……一尸两命,一个都没能保住。我知道之后,犹如五雷轰顶,推着我姐姐的尸体去告官,官府却说证据不足,把我轰了出来。
“那天夜里我在我姐姐的尸身前跪了一夜,之后点火把姐姐的尸体烧了,把骨灰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我等了一天,到夜幕降临,带着一把尖刀,趁夜潜入了老板的宅子,把老板夫妇俩的心都剖了出来。那一年,我只有十二岁。我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十二岁的我就能够这么残忍,可我当时还觉得掏心远远不够,我真想把他们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祭奠我的姐姐。
“我逃离了南淮城,后来就背着骨灰在九州各地流浪,只要能活命,什么都干过。二十六岁那一年,我在瀚州给一支人类的商队做向导,结果半道上遇到了马贼,在逃跑的路途中,姐姐的骨灰丢了。马贼离开后,我回身去找,但是草原茫茫怎么也找不到了,反倒无意中找到了一袋埋在泥土里的金铢,大概是哪个客商担心被马贼抢走,偷偷埋在那里的。于是我丢失了姐姐的骨灰,却得到了一笔本钱,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姐姐陪着我跑了这么多年也累啦,她也想安睡了。于是我没有再去仔细寻找,从此开始在殇州这一带跑商,一晃二十年过去啦。”
老头讲述的时候,语气始终很平缓,即便讲到姐姐惨死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什么情感的波动。火光在他满脸的皱纹间跳动着,映照出无限的沧桑感。黄小路看着他那张苍老的面容,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忽然意识到,苦难其实离人是那么的近,近到触手可及,而自己过去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然非要进入到一个虚拟的世界中,才能对此有所体会。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种族之间的仇杀是那么的可笑,”老头说,“我被羽人害死了爹,可最终下手的其实是人类;我姐姐也是被人类害死的。我被蛮子追过,被河络驱逐过,还好几次差点在夸父手下送命。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哪个种族更好,哪个种族更坏,这世上坏的只有人心,而不在外在的皮囊。”
这个黄小路就不太懂了,但他也记得这个世界的基本设定,五族之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理解和友谊,即便出现和平也都只是出于军事上势均力敌而暂时的妥协。他本来没有把这些太当一回事,可当他在山洞中见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受重伤的夸父时,第一反应仍然是——害怕。这大概是这个九州世界中最表浅却又最深入骨髓的烙印了,不同种族相见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警戒,首先怀疑的就是相互伤害。而听完这个老头的经历之后,他更加意识到,相互的伤害甚至与种族无关。
他想起自己挺喜欢看的一部武侠电影,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而现在,黄小路想,有人的地方就有伤害,人就是伤害,或者套用一位哲学家的话来说——他人即地狱。
他怔怔地想了很久,直到老头忽然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为什么?”黄小路一愣。
“因为别人都对我这样的经历习以为常,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吧,”老头说,“而你居然能听我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讲完……真是个有耐性和善心的年轻人啊。”
我算是吗?黄小路疑惑了。他觉得自己只是无知而已,从来只生活在自己那狭窄的世界里,从来不去观察别人的世界,现在反倒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一个虚拟的人物告诉了他更多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好像我们聊了那么久,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老头身子微微一震,忽然间眼里就有了点泪光,“真是个好问题。我在殇州带着商队跑了二十年,人人都叫我老刀把子、彭老刀,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我……”
他刚刚说到这里,忽然神情一变:“有人靠近了!”
黄小路竖起耳朵,却只能听见风雪的呼啸声和柴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不由得对彭老刀的警觉性大为佩服。彭老刀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脚步声很轻,人数也很少,是人类,不是夸父。”
火堆旁边已经抄起武器的年轻人们这才放松下来,放下武器。来人很快进入了山洞,果然是几个人类,但这几个人出现后,人们却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推开那扇用岩石做成的厚重的大门时,带进来了夹杂着雪花的冷风。
一共五个人,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衣物却穿得相当轻薄,甚至在温暖的宛州过冬的人们大概都比他们穿得多。他们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长袍里,看不清面目,进来后就直直地站立在门口,有若僵尸。而且人们分明能感到,这些人的目光正透过黑色的面罩,冷冰冰地扫视着洞里的人。
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从这五个怪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悄然来临的危机。虽然说不清这种危机到底是什么,但是光看他们的样貌,一个相同的心思就出现在了所有人心里:“不是好人。”
五个人打量了一阵之后,慢慢走向火堆,被他们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让开。五人一个一个地走近,似乎对那些人丝毫不感兴趣,直到最后,他们站到了一个人的身前。
那是一个一直沉默地烤着火的人,五人进来之后,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看,只有这个人对他们仿佛熟视无睹,只是自己蜷缩在火堆旁,看来像是要睡着了。但五个人显然就是冲着此人而来的。
“你躲得可真远啊,”一个黑衣人冷冷地说,“竟然会一路躲到了殇州来。你果然已经加入天驱么?”
黄小路心里突地一跳。洞里的商人们听到“天驱”二字,也都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知道“天驱”是一个被各地政权不约而同禁止的一个神秘组织,没有人愿意和“天驱”扯上关系,否则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不管这五人和他们所寻找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和天驱有关,就没有人愿意赶这趟浑水。
“往后退,”彭老刀悄声对黄小路说,“别卷进任何和‘天驱’有关的事件。”
黄小路应承着,跟着彭老刀悄然后退,直到后背碰到了山洞壁,脑子却在飞速地思考着:听口气,这五个人应该对天驱不怀善意,而他们要找的这个人,难道是己方的盟友?
正在想着,那个人已经缓缓摘下帽子,站了起来。洞里又是一阵惊呼,因为这人竟然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年轻女子。殇州的商队干的是玩命的买卖,通常很少有女性参与进来。
“我没有加入‘天驱’,但我的确向他们提供了情报,”女子说,“所以现在,我就是一个叛徒。”
她说话的声调也婉转好听,但刚刚说完那个“徒”字,她却已经骤然出手。一道银光闪过,站在她正面盘问她的那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把短刀刺穿了心脏。
而女子手上出刀,脚下也不闲着,飞腿踢上火堆,扬起一大片灰尘、木炭、火星的混合物,迷住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双眼。她跟上一拳,把对方打飞出去。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已经受了重伤。
这短短的几下攻击迅捷简练,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却起到了最大的杀伤效果,显得这名女子既聪慧又果敢。但她的偷袭毕竟也只能杀一人伤一人,剩下三名黑衣人反应也很快,迅速亮出武器,和女子缠斗在一起。
商人们统统后退,都尽量把身子贴住了洞壁,以免遭到误伤。黄小路目不转睛地看着双方的格斗。那女子手里挥舞着双刀,身法轻灵飘逸,很是好看,但刀法中透出诡异和狡诈,倒像是一条美丽的毒蛇。围住她的三个人所用的武器都很奇怪,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刃体柔软灵活,出招也都招招取人要害,显得甚为邪恶。
这四个人是同门,黄小路得出了结论,他们的招式都很怪异,却有着共通之处。但接下来就有一件事需要权衡了:如果这个女子真的向天驱提供了情报——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报——那她就是天驱的朋友。作为一名天驱武士,自己应不应该上去帮忙?
就现在的形势来看,虽然女子先发制人解决掉了两名敌人,仍然是在以一敌三,四人功力相若,女子明显处于下风,只是仗着步伐更加灵活在苦苦支撑,只怕再战一会儿,她气力不济,就要吃亏了。假如自己有狂血战士依马德那样的神威,自然可以上前轻松打发掉敌人,但现在,自己只是一个自建的虚拟角色,武功并不高,加入进去的话,能帮到多少忙很难说,搞不好还要丢掉性命。
黄小路满头是汗,在心里飞快地算计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抓紧出手,这个女子只怕就要挂掉,到时候再出手也为时已晚。但如果不暴露身份的话,至少自己是可以活命的。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之前救治那名夸父的情景,那一幕提醒了自己:在这个九州世界里,有时候似乎就是要做一些多余的、看上去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如果只是一味考虑自己的安危,也许反而有害。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这个游戏的宗旨,但多年来操控游戏中的敏感性让他意识到:顺应一下游戏的主题走向,不会有错,即便冒险也值得。
想到这里,他悄悄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正打算杀入战团,但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之前被女子一掌击伤的那名黑衣人正在挣扎着起身,从身上取出一个金属圆筒,一点一点对准了逐渐有些支撑不住的女子。黄小路吃了一惊,悄无声息地绕到黑衣人背后,猛然一剑从后心刺入。黑衣人大叫一声,倒地身亡,金属圆筒滚落到了地上。
这一声大叫吸引了黑衣人们的注意,当他们看到黄小路刺死了自己的同伴时,彼此打了个唿哨,竟然舍了那名女子,一同向黄小路扑来。黄小路心里大呼不妙,想要拔剑御敌,却发现自己刚才由于太紧张,用力过猛,长剑卡在了死者的肋骨上,拔不出来了。
要完蛋了!黄小路急得快要尿裤子了。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余光瞥到了那个正滚落到他脚边的金属圆筒,不管三七二十一,捡了起来,并在尾端摸到了一个凸起的按钮。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圆筒对准已经冲到眼前来的三条黑影,狠狠摁下了按钮。圆筒的前端一下子喷出一股青烟,不仅笼罩了扑上前来的三名黑衣人,连他自己也吸进去不少。他立即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乃至于三影,他双腿发软,扑倒在地,昏迷过去。
醒来时黄小路发现自己正被捆在一头殇州特有的六角牦牛身上,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雪仍然在下,不过他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倒也不算太冷。他试着扭了扭脖子,发现自己被捆在牦牛的后部,而自己昨晚见到的那名女子,正坐在前头。
“你……你好!”和女性说话是一个加倍的难题,但此时此刻又不能不发问,“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们去哪儿?你是谁?”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的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呢?”女子的语气不乏讥讽,不过听上去并无敌意。
“那……你是谁?”黄小路说。女子那种自若的神态更加让他紧张。
“我叫林霁月,是一个天罗,”女子回答,“昨天晚上被我们干掉的那五个人,是我的天罗同伴。”
“被我们干掉的?”黄小路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又想了想“天罗”这个词,那是当初创建角色时差点就选中的职业,指代的是九州大地上最厉害最专业的杀手组织。
“你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运气倒不错,正好捡到了迷魂烟,”林霁月说,“要不是我赶紧闭住呼吸,只怕要和你们一起昏迷过去了。”
这番话倒也解释了昨晚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黄小路正想说话,林霁月又说:“不过本来我就是因为帮助你们天驱才背叛同门的,你也正该帮助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天驱?”黄小路脱口而出。
林霁月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昏过去啦,难道我还不趁机搜搜身吗?又是指环又是密函的,难道是你在半路上捡来的?”
显然和这个女人对话很让人伤自尊,黄小路只好岔开话题:“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你们的人,对了,就是你的那封密函上要你找的那两个人,谢子华和哈骨塔因,现在已经落入了铁牙部落的手里,我们得去把他们救出来。”林霁月说。
黄小路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谢子华与哈古塔因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一点别的:“什么?我们?我们俩?”
“这里还有别人吗?”林霁月反问,“除了这头六角牦牛?”
“就凭我们俩,和一群夸父打?”黄小路两眼发直,“你……有计划了吗?”
“哪儿来什么计划?”林霁月说得轻松随意,“等我们到了铁牙部落再想呗。”
黄小路有一种鸡同鸭讲的的感觉。他想了想,又问:“昨晚你说,你向天驱提供了情报,是指的他们结盟那件事吗?”
“不是,东陆皇帝和夸父结盟,是你们早就知道的消息了,”林霁月说,“我告诉你们的是,已经有皇帝的斥候发现了你们天驱的行踪,并且很担心单凭头脑单纯的夸父对付不了,所以收买了天罗到殇州来阻止你们。可惜的是,我的行踪也败露了,所以只好和你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了。”
“也就是说,夸父、天罗,都是敌手……”黄小路悲鸣一声,想着夸父如山的身躯和天罗影子一样的身法,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可是,你们天罗纪律严明,你为什么会背叛?”
“因为我乐意。”林霁月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噎得黄小路直翻白眼。他又问起彭老刀等人的行踪,林霁月回答说:“我一直在等着你身上的解药起效,这才敢带你走,他们比我们早出发将近一个对时,天还没亮,雪一停他们就走了。”
黄小路这才放了心。林霁月替他解开了捆缚,两人开始在沉默中前行。黄小路发现,除了那些必须要问的问题之外,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找闲话和女孩子搭讪。好像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除了必要的对话比如“数学作业是交给你吗?”“听力教室在哪里?”之外,他几乎不和女生说话。至于长的漂亮一点的女性,那更是没开口先红脸。
游戏里倒是例外,因为几乎所有的游戏安排的女性角色都不出这两种类型:要么是主动大方热情如火型的,根本不需要你去花什么心思,她就会自己和你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要么就是崇拜者型,见到黄小路这样年轻有为的少侠就走不动路,随便说句什么都管用。但面对着眼前的林霁月……好像没有什么套路可循。这个可恶的游戏,处处不依常规,真是让人难受。
想不出怎么去搭话,索性就不说了,林霁月也是一副乐得清静的样子。两人坐在六角牦牛背上,沉默地前行,耳边只听到刺耳的风声。忽然间,林霁月抽了抽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她熟练地驾驭着六角牦牛加速向前,很快来到了一片雪地上。黄小路的心脏一下子抽紧了。他连滚带爬地跳下六角牦牛,跑向前去。
“怎么会这样的……”他喃喃地说。
在他的眼前,昨晚一起过夜的几十个人类行商都在,但却成了尸体。他们的身躯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极其锋锐的东西割开了,有的人甚至被砍成了数段,鲜血浸透了这一片雪地,又结成了坚冰。仅仅是早行一个对时——也就是两小时的路程,他们就遭遇到了灭顶之灾。
这一刹那黄小路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游戏中,而这些尸体都不过是一些数据而已。他想起昨天晚上,这些人都还活生生地坐在山洞里,烤着火、喝着酒、唱着小曲,彭老刀在火光下向自己讲述了他的过去,那么真实的过去。而仅仅是几个小时之后,这些人都死了,成了雪地里被切的七零八落然后冻得硬邦邦的僵尸。假如再晚一点,这些尸体就将被积雪所覆盖,永远在世上消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所在。
黄小路强忍着恶心,一具一具地寻找着尸体,终于找到了彭老刀。他的两条腿被生生截断了,右臂连带着小半边胳膊也被切掉,只有双眼仍然不屈地睁开着。黄小路俯下身来,从彭老刀冰凉的脖颈上取下了一个看起来非常陈旧的挂坠,坠子是一个用粗布缝成但手工非常精细的小荷包。荷包上用娟秀的字体绣着两个字:彭路。黄小路能够猜到,这是许多许多年前,彭老刀的姐姐给他绣的,所以他一直带在身边。
“真巧,我们都有一个路字,”黄小路轻声说,“我答应过你,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彭路,彭路。”
“是天罗干的,这是天罗刀丝的结果,”林霁月在他身后说,“看起来,家主派出的天罗远不止那五个,他们一定是逼问出了这群人曾经见过天罗出手的事,所以赶尽杀绝以灭口。而你们天驱……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来了三个,还有两个已经被抓走了。”
“那也还剩下一个天驱和一个天驱的朋友,”黄小路轻抚着腰间的长剑,“那就是我和你。”
“看来果然是愤怒促人成长啊。”林霁月看着黄小路那张突然爆发出杀气的脸,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