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括苍山上计议既定,韦势然跟随陆游前去另外一处收笔;十九赶回诸葛家;而罗中夏、颜政和秦宜三人则再次赶赴韦庄。
说来可笑,这三个人里,秦宜是窃笔贼,罗中夏是杀人犯,都是韦家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这么一个阵容回到韦庄,实在不知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罗中夏挺想和小榕多说几句,可陆游说小榕这种体质很特别,出发前也把她带上了,两人基本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颜政倒是挺高兴,可以和仰慕已久的秦宜并肩同行,可惜此时秦宜对颜政却不怎么感冒,反而没事来撩拨罗中夏。
罗中夏对秦宜的撩拨,浑然未觉。这一路上,他一直沉浸在深深的矛盾中。十九离开括苍山之前,把罗中夏叫去,很直接地问了一个问题:“咱俩到底算什么?小榕又算什么?”罗中夏张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小榕是什么心意,对十九又是什么心意,懵懵懂懂。十九一反常态,没有逼他表态,只是淡淡表示把函丈组织解决后,再来听他的答案,然后转身离去。
越是如此,罗中夏感觉越是难受,可他实在没什么解决方案。这一路上,他就在这种郁闷中度过,怀素禅心能帮他战斗,可对男女之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三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来到了韦庄。
眼前的韦庄外庄还是老样子,屋舍相连,竹林掩映,一条蜿蜒小路从村中伸出来,两侧绿树成林,说不出地幽雅静谧,连空气都为之一澄。
三人也没叫车,就这么沿着小路,信步走入外庄。
“奇怪,怎么气氛这么怪异。”罗中夏忽然耸动一下鼻子,他发觉,这外庄实在是太安静了。就算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小村子,这人……也未免太少了些,他们已经进入了外庄,可一个人都没看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沿街各家关门闭户,连狗叫都听不到一声,和上次迥异。
“你不是说,韦定国打算把韦庄改装成一个旅游景点吗?”颜政问道,他也开始觉得不大对头。
眼下这外庄,简直就像是无人区一样,仿佛所有人在一瞬间就彻底消失了。空气还是一样的清新,只是多了几丝异样的诡秘味道。谁家的风景区会是这个模样?
罗中夏对这种气氛有些发怵,便开口道:“那我们赶紧去内庄吧,他们可能都聚集去了那里。”他感觉此时外庄的气氛,很像他玩过的一款游戏《寂静岭》——那可不是什么让人身心愉快的游戏。
秦宜社会经验最为丰富。她眼波一转,快步走到街旁一处房屋,敲了敲门,看没人应声,她就掏出一根别针,三捅两捅就弄开了。颜政冲她一跷拇指,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小卖店,里面堆着许多日用品,柜台下还有几个未开封的纸箱子,几乎没个落脚的地方。两个人前屋后屋转了几圈,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最后还是颜政眼尖,在柜台旁的窗台上发现了一张纸。
这张纸看起来像是政府公文,还盖着韦庄村委会的大红章。公文里说因为最近有投资商要来考察,韦庄要全面改造,要求所有居民暂时离开一周,在这一周,他们在外地的住宿餐饮和经济损失都由村委会补偿云云。条件十分优厚,口气却十分强硬,一点余地都没留。
“看起来……是韦家的人强行让外姓人离开庄子?”秦宜捏着公文,“怎么搞得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这大敌,不是函丈还能是谁?
“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去内庄吧。”罗中夏道,抬腿就想走,可秦宜却把他给拦住了,“慢!”罗中夏一愣:“怎么?”
秦宜一屁股坐在旁边石阶上,慢条斯理道:“如今内庄形势不明,敌我难辨,我们就这么贸然一头闯进去,可是很危险的。怎么进去,咱们可得仔细琢磨一下。”
罗中夏道:“韦家有那么多笔冢吏,怕什么?”
秦宜冷冷道:“谁说韦家那些人,就不是敌人了?”她这一句话把罗中夏堵了回去。他们两个身份特殊,如今在这个敏感时期,很容易被韦家人当成敌人。
罗中夏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呢?”秦宜撩了撩头发,轻松自如地答道:“等晚上吧,我知道一条可以潜入内庄的小路,咱们先潜进去看看情况,再做定夺。”颜政好奇道:“这就是你盗笔用的那条通道吧?”秦宜展颜一笑:“小家伙,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于是他们三个人在外庄忐忑不安地待到了天黑,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在秦宜的带领下钻进外庄内部,在复杂如迷宫的巷道里七绕八绕,最后也不知怎么就一头扎进一片密林之中。这林中的树木极粗极密,密密麻麻,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后面两个人都必须紧紧跟随秦宜的脚步,才不至于掉队。
“我说,这么走真的能进内庄吗?这路也太难走了。”罗中夏一边喘息一边抱怨道,努力把树枝从脑门前拨开。这里又黑又陡峭,还有层出不穷的树干、树根,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秦宜在前面头也不回:“好走,那还能叫密道吗?”韦庄的内庄和外庄之间,不是简单地用道路相连。韦家祖先为了保证不会有外人误打误撞闯进来,在两庄之间设下了一个遮掩阵法,把整个内庄包裹起来。没有得到许可的人,就只能在外围打转而浑然不觉,甚至还让这一带流传起鬼打墙的传说。
秦宜如此轻车熟路,说不定是得自她父亲韦情刚的真传,而韦情刚又是彼得和尚的兄长……总之这些人的关系实在复杂。
罗中夏正垂头沉思,忽然前面秦宜喊道:“好啦,我们到了。”其他二人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座废弃的小山神龛,这神龛不知是哪年修建的,衰朽得不成样子,里面的石像满是污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人形。
秦宜祭出麟角笔,朝着神龛上面一点,神龛立刻隆隆地挪开,背后露出一个洞口,洞口极圆极黑,边缘还在不断蒸腾变化,很像日食时候的太阳。三人一看便知,这不是真实存在的洞口,而是用笔灵生生开拓出来的一个灵洞,至于这灵洞通往哪里,就不知道了。
罗中夏忍不住问道:“这是你弄的?”秦宜摇摇头:“这东西存在已经有几百年了吧,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才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小路。当初我在韦家偷出笔灵,就是顺这条路出去的。”
秦宜说完一猫腰,利索地钻进洞里,其他二人紧随其后。
这个洞并不长,他们只略爬了几步,就看到了出口。毕竟这是一个灵洞,物理距离对它来说没有意义。罗中夏爬出洞去,刚打算抬起头来观察四周,却被秦宜猛地按住脑袋:“小心!”
秦宜压低声音,用手势示意他爬出来以后也不要直起身子,罗中夏依言而行,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心想莫非韦家的人就在附近吗?
灵洞的这一侧出口是在一片山壁的岩缝之中。岩缝不大,距离地面有数米之高,恰好被地上数簇竹子的茂密竹冠遮挡住,极为隐蔽。不刻意去寻找的话,是不可能被注意到的。
很快颜政也钻了出来,他们三个安静地趴在岩缝里,屏息静气,透过茂密竹叶之间的缝隙朝远处看去。远处可以看到一座雅致的青色小竹桥,小桥从容不迫地跨越过一个月牙形的纯净湖泊,在桥的尽头是一片古朴的村庄,那里就是韦家的核心——韦庄内庄了。
不过此时的内庄,比平时更加神秘。以湖泊为界限,一道淡紫色的屏障把内庄和内庄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这道屏障接天连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表层不停地涌动、涨缩,似乎随时都可能破掉似的,却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表面张力。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够看到肥皂泡表层每一次掀起的涟漪,都狭长得像是一支毛笔,整个内庄就像是被无数游走的毛笔构成的屏障所包裹。
“卫夫人《笔阵图》?!”
极度的惊愕,让秦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锐古怪。
卫夫人是南北朝人,名叫卫铄。她融钟繇、卫瓘两大流派于一身,自创新局,就连一代书圣王羲之,都拜在她门下为弟子,其书法功力可见一斑。卫夫人曾写过一篇《笔阵图》,传为一时绝学。《笔阵图》以笔为阵,以战喻书,杀伐之气浓郁激烈。
王羲之曾经借老师《笔阵图》看过一遍,惊得汗水涔涔,连连叹息说没想到书法之中,也有兵戎杀伐之意,遂题在《笔阵图》后:“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笔阵真意,一尽于斯。
原本笔冢主人也想把卫夫人炼成笔灵,但看她《笔阵图》如此精妙,便换了心思,让她的魂魄寄寓在自己的《笔阵图》中,流传至今——笔阵在陆游手中,始有大成,但若论最早的源流,还要从卫夫人这里算起。
秦宜曾经探听过一二。这一幅卫夫人《笔阵图》真迹,自从韦家定居于此,就一直被秘藏在内庄之中,被韦氏一族视若镇庄之宝。《笔阵图》从不轻出,除非韦庄遭遇极大的劫难,避无可避,族里才会祭出它来。《笔阵图》一出,便会自行将所有笔灵融入阵中,无须笔通主持,便可布下一个绝大的笔阵。
韦家藏笔洞中,笔灵少说也有二十余支,加上族里笔冢吏的笔灵,足有天罡之数,此时尽皆吸入卫夫人笔阵,其威力可想而知。
而逼迫韦庄祭出这压箱底绝招的敌人,实力得有多可怕?
三个人都看到,在卫夫人笔阵的外围,内庄对岸,站着一大群黑衣人。他们个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用同一个姿势仰望笔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