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申命记19:21

这就是我征服的方式。哈里特滔滔不绝的讲述终于到了尾声。米莉安趴在地上,脸都快被地板磨平了。就像飓风之前呼啸而至的狂风,米莉安感觉到了厄运的临近,胸口不由得紧缩,大脑中仿佛突然盛开一朵令人目眩的白花。她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不,是狂笑,持续不断、上气不接下气、难以抑制的狂笑。她的双眼充满泪水,额头下是黏糊糊的血。米莉安的笑仿佛没完没了,就像一只快乐的奶牛蔑视即将来临的屠杀。

“闭嘴!”哈里特火冒三丈,收紧了米莉安脖子里的刀。可米莉安停不下来,就算刀刃已经割破喉咙处的皮肤,她的血和格罗斯基的血混在了一起,她仍然笑得若无其事。

“停——”米莉安喘着气说,“停不下来,太搞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哈里特吼道。

“因为——”米莉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因为唾沫要冲破刀刃施加在脖子里的压力,“因为你是个超级大傻×,还说自己聪明呢。”

“什么?”

“你居然找了我那么久,可——”米莉安笑得更厉害了,“可我根本就没有躲,也没有藏,我的名字就在警方的通报中,我名下有两栋房子。这他妈用谷歌都能查出来,你个蠢货。”她笑得脑袋缺氧,竟哭了起来,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哭还是笑了。

“闭嘴!”哈里特怒不可遏。但米莉安毫不理会。“闭!嘴!”她气得在床板上砸了一拳。嘭!

而与此同时,她们同时听到了别的动静。

沉闷的声音,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什么东西上。

这足以引起哈里特的警觉,她从床边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向窗户——

米莉安趁机抓住床腿,将自己的身体从哈里特身下拉了出来,并迅速朝床底下爬去。这里遍布蛛网和棉绒,还有粘在血泊中的脏兮兮的玩具兔子。哈里特一把拽住她的脚踝,但米莉安翻身挣脱,完全钻到了床下。如果不是性命攸关,接下来的场景看着或许会有些滑稽。米莉安在床底爬向另一边,当哈里特转过去抓她时,她又爬了回来。如此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米莉安逃不出去,哈里特也抓不着她,即便挥舞手里的砍刀也鞭长莫及。终于,哈里特被彻底激怒了。

她选了一边,也趴在地上往床下钻去,一边爬,一边挥刀乱砍。

于是,米莉安从另一边钻了出来。

她连忙站起来,背对着她妈妈的衣橱。这时她才明白刚刚是什么声音转移了哈里特的注意力。

是格罗斯基的脑袋。哈里特砸床板的时候,它从枕头上滚落了下来。

她也要爬出来了。

那像牛头犬一样凶恶的女人从床的另一边退了出去,现在她又顶着一张死人脸,带着满满的恨意和杀气从床上爬过来了。她像只疯狗一样,驱使她的念头只有一个:杀!杀!杀!

我需要武器,随便什么家伙——

武器唾手可得。米莉安弯腰揪住格罗斯基的一撮头发,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此刻哈里特已经来至近前,她二话不说举起格罗斯基的死人头狠狠砸到哈里特的脸上。那女人惨叫一声从床尾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板上时,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震动。米莉安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然后把格罗斯基的脑袋丢了出去。脑袋在墙壁上弹了一下,把一张耶稣的画框撞了下来。最后脑袋和画框全都落在正要爬起来的哈里特身上。画框玻璃碎了,哈里特勃然大怒。

时间就像从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米莉安不敢耽搁和浪费。她来到窗前,准备继续最初的计划。那是一扇上下开启的窗户,插销呈闭锁状态。她先用手迅速扳了两下打开锁,而后用力掀开了窗户。十月的空气迎面扑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伸手抓住窗户外沿,把身体拉了出去。

一双手抓住了她的两只脚踝,坚定有力的手。所幸没有砍刀,哈里特一定把刀掉在了哪里。米莉安奋力向外挣脱,双臂上的肌腱和肌肉紧绷到了极限,感觉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她晃动身体,双腿狠命踢蹬。她偏过脑袋朝屋里望,看见哈里特的眼睛像刀刃一样明亮冷酷,她脸上的笑容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的模样。而且仿佛在证明她是个疯子,哈里特把嘴巴张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一口咬在米莉安的小腿上。牙齿深深陷进肉里,米莉安疼得大叫。鲜血从哈里特的嘴角汩汩而出,沾上她苍白肿胀的脸颊。

周围的空气仿佛搅动起来,风越来越猛,像许多根手指插进米莉安的头发。这时一个影子呼啸而至,从黑夜中分离出的影子。

大角猫头鹰悄无声息地飞进窗户,两只利爪前伸着扑向哈里特的脸。那女人根本没时间反应。爪子的目标是她的双眼,忽然,咬在米莉安小腿上的牙齿松开了。哈里特失去平衡向后跌倒,猫头鹰落在她的脸上。

米莉安趁机将身体拉出窗外,可她忍不住:

她扭头望向屋里。

猫头鹰猛烈扇动着翅膀,使它的身体保持悬空状态,而它的爪子像锚一样固定在哈里特眼睛周围的皮肉里。那女人号叫了一嗓子,就像热水壶烧开水之后发出的尖厉的啸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别的,更巨大、更深沉,透着远古的挫败感。

米莉安迅速附身到猫头鹰身上。这一刻,她感觉到了爪子穿透人类皮肉时那令人满足的紧迫感,以及攥住两个小圆球时那令人愉快的饱满感。这时猫头鹰用力往外一拉,爪子里抓着哈里特的眼珠,像抓着两颗湿漉漉的大珍珠。得胜的猫头鹰欢快地叫了一声,带着哈里特的眼珠飞回黑夜中。米莉安眨了眨眼睛,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她跪在窗外,粗声大气地呼吸着。室内,失去双目的哈里特气急败坏地四处乱撞,她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摸索着。

突然,她停止了动作。

仿佛零散的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起来。

她的脑袋猛地转过来,面朝窗口的方向,正对着米莉安。她露出依然滴着血的牙齿——米莉安的血——用那两个鲜血淋漓的黑窟窿“望着”米莉安。她眼窝周围的皮肤被猫头鹰抓得稀烂,皮肉像一条条红色的丝带耷拉在伤口处。

哈里特向窗口冲去。

他妈的!

米莉安吓得一屁股坐在瓦上,继而一层一层地往下滑。噗,噗,噗。虽然她从来没有跳过妈妈卧室的窗户,但少女时代的经验让她比谁都清楚该如何安全到达地面。其实并不难,只要你足够小心。可问题是得看什么时候,米莉安的谨慎早在她爬出来之前就他妈的被扔出窗外了。所以她一直滑到排水槽的边缘,才笨拙地伸手去抓它,但她没抓着,于是身体腾空从屋檐上掉了下去。她摔进了房子周围的花圃。说是花圃,却已经多年没有种过花。她落在一堆又干又硬的土上。身体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排空,她在近旁疯狂寻找着可以借力的东西让自己站起来,虽然花圃里除了野草,别无一物。

但她心里却很满足:好了,安全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脱险。只听头上嘭的一声,房顶似乎晃了晃。哈里特也从窗户里跳出来了?不过她是像狗一样脸朝下趴在瓦上滑下来的。滑落的过程她像鬼一样叫着:“米——莉——安——”

哈里特自然是停不住的,她直接飞出了房檐。米莉安连连后退,哈里特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时,她几乎已经蹒跚着逃进了林子。她听见了哈里特落地的声音,还听到一声清脆的像树枝折断一样的声音,回头看时,发现哈里特摔断了一条胳膊,断骨吓人地从皮肉里伸出来。可她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见她一骨碌爬起来,断臂垂在胳膊上,两个黑眼窝径直望向米莉安。她又一次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喊起来:米——莉——安——

米莉安不敢再磨蹭了。

她一头扎进林子,不顾一切地逃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