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布斯并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不过他也意识到这是他最不需要关心的问题。
他应该关心的,是他此刻正被绑在一间阴暗房间里的椅子上,除了固定在墙上的油灯跳动的橘黄色灯光外,他面前正站着三名惩戒者,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正准备开始他们的工作。
哈迪走上前去。他戴上黑色的皮手套,接着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对铜质的指虎,套在了他的手指上。就在哈迪走向奥布斯,并将他戴着手套的手放到警察脸上,就像雕塑家测试黏土塑形时黏稠度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后退进屋中的暗处。
接着他后退了一步,摆出职业拳击手的姿势,奥布斯认为此时没准闭上眼睛是个好主意,他也这么做了,真是有趣,因为他总是发现,在他离开家人的时候,要在脑海中描绘出他们的模样总是很难;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希望做到的一件事——希望他们陪在自己左右。但他们此时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就在攻击开始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紧紧抓住了他们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完美画面。至少在他将被人殴打之前,他看到了他们。
谢谢上帝给他这些许怜悯。
库普丽特头痛欲裂地醒来,眯眼看到自己正身处一间灰暗的仓库里:这里空旷、宽大,只有浇打着天花板的落雨声响和鸟儿们在屋椽上筑巢的响动。生锈的楼梯延伸至她头顶一座老旧的桶架。
她被人用不同寻常的方式制住了。她正坐在一张长木桌的一头,尽管她看起来就像一位正在等候晚餐的尊贵客人——撇开这项事实不说,你也不会试图捆绑你尊贵的客人。她的椅子正好被推到了桌子下方。她看不到自己的脚但能感到它们被绑在了椅子腿上。同时,她的手被皮条牢牢捆住,摆在了她前方,平放在桌面上。他们将她的姿势摆放得仿佛她正要做指甲修剪。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正要接受指甲修剪。在离她手指几英寸、故意让她看得到的地方,摆着一对钳子,这种生锈的钳子是专门用来拔指甲的。
她很懂这种刑罚方式。疼痛会层层累积。显然之前曾有位刺客在崩溃之前撑到了第五个指甲。
目前为止,她所知道的是仓库里三个棕衣人盯着她。当其中的一个人查看她的袖剑时,她咬紧了牙齿,如果这世上有哪件事会让她愤怒——不是被捕,不是将袖剑从她身边夺走,也不是被一群棕衣人嗤笑着告诉她,阿贾伊被像条狗一样在街上被宰了,而是她的袖剑被一群白痴摆弄。他们也拿了阿贾伊的袖剑。另一个圣殿走狗站在桌子另一头,将它拿了过来。
“这把卡住了。”他告诉他的同伙,他们顿时哄堂大笑。
但那是你不会用,你们这些蠢货,库普丽特暗暗想道。除非你们能用手腕将它滑出来,并且能精确地模仿阿贾伊,或是其他能够使用这个保险开关的人的动作,运用好肌肉和肌腱,不然老实说你们下半辈子都会浪费在找那个保险开关上,而且还找不到。
棕衣人的头目将注意力从同伙身上转向了库普丽特。“这是每个刺客的标准配备。”棕衣人首领的声音越过他的肩膀,随着他朝库普丽特走近而传来。在他身后的两个走狗厌烦了摆弄袖剑,随手将它们扔到了桌子上,她想要查看一下它们的状况,确认它们的位置,却无力做到。
她正在想着保险开关的事。
“喔,喔,她醒了。”审问者咧嘴笑道。“看样子是时候开始了。”
他拿起钳子,但接着佯装改变主意,又将它们哐啷一声丢回了桌子上。“没准我用不上这些东西,”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审问的这个并没那么难搞。”
“三年前是你杀了贾亚迪普·米尔,还是他被流放到了伦敦?”这是个很直接的问题。
他盯着她,但若他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任何回应,那么她就没法让他满意了。他继续说道。“你看,小美人儿,我们在伦敦有个同事,他是个曾在印度待过一段时间的英军军官,他对贾亚迪普·米尔的大名如雷贯耳,不过现在他在伦敦遇到了个更了不起的印度男孩,随之而来的另一件事是,他想要知道会不会这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什么也没说,不过当他走到一边去拿钳子时,她正好能越过他的身体,看到并确定袖剑的位置。眼下她需要确定桌子的稳定性,并且她需要假装自己无助、愤怒,用力挣扎像是试图挣脱逃跑一般。那人投来好笑的一眼,但她却立刻弄明白了她需要的信息:这桌子并没固定在地板上,但是它很沉,沉到她几乎没法自己弄翻它。她需要帮手。
不过若是她弄翻了它,接着她说不定就能拿到其中一把袖剑。
“水。”她轻轻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审问者说道。他正在把玩手中的钳子,一脸深情地看着它们。“你说什么?”
她假装自己口渴到言语不利索。“水……”
他已经近到能拔掉她的牙齿了吗?她有两个机会这么做,这是其中之一。但如果她失手的话……
不。最好等一等,最好试着让他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接着,像是费了好大的劲,她才用审问者足以听清的音量说出了“水”这个单词,然后他笑容满面地走了出去。
“啊,我想这就是你说的。”他指了指片刻过后去而复返的一个人,他拿来一个大陶杯,然后放在了桌上。
她咧着嘴试着去够那个杯子,之后给了他一抹魅力十足的笑,对方笑着拿起杯子放到她嘴边,兴奋地想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是如此无助,以至于连喝口水都需要帮忙。噢,不知道他会有多享受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审问者是个热衷于他的工作的人。
他精于此道,他是个专家,擅长带来……
痛苦。
他的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用牙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而且她不只是在咬他,她在吃他。噢,我的上帝,她在活生生地吃他。
他凄厉地叫喊起来。陶杯应声落地,却没有碎开。库普丽特将她的牙死死嵌进审问者手里,在尝到汗水和泥土味的同时,她的脖子也被掐住了,她用尽全力让他痛不欲生,并且用上了她所有的力气将他拉了过来。这时她也将所坐的椅子踢得歪向一边,将她全部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前臂上,准备用以重击审问者的腿部,让他失去平衡并加快他倒地的速度,以此让他摔在桌子上,要是等他撞倒桌子用脸弄破陶杯,加重疼痛就太好了,库普丽特这么想着,不过这不是她的主要目标,因为她现在要做的是……
用尽全力包括全身的重量,她终于弄歪了桌子,这时袖剑顺着桌面斜斜滑进了她等待已久的指间。审问者挡住了视线,所以她看不到它们滑过来,但她的手指摸到了其中一把,这时她猛地放开了她口中那只手,因她的一颗牙齿留在对方肤肉中而痛得喘起气来。她的牙齿间满是鲜血和撕烂的肤肉,不过眼下她毫不在意;她唯一关心的便是她拿了袖剑,摸到了保险开关。越过审问者她还能看到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然后摸向了他们的库尔克弯刀,因为,毕竟,她还能做什么?她根本毫无机会。就算手里有袖剑,她依然被绑在椅子上,周围有三个大汉,以及一道上锁的门。她训练有素、聪明以及幸运,但目前没有幸运到能够得救。
他们清楚,她也清楚。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会把他们想知道的都说出来,而且之后她便会死。
库普丽特对此当然也一清二楚。只是她拿到袖剑的目的,不是为了用在抓她的那些人身上。
她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但她得先小小地感谢一下神灵,因为她有机会拿到一把袖剑,还让她的拇指摸到了保险开关,不过她做的事却有些奇怪:她将脸靠近了审问者的喉咙,后者正试图从她那里挣脱。她将脸靠近他的喉咙,就像是她正在仔细查看那个部位的什么东西,并且因为她手臂的位置,看起来好像她正在给他一个情人式的拥抱,将她的身体嵌进他的身体里那样。
抓她的人中的其中一人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将袖剑架到了审问者的脖子上,她的视线仍然盯着他的脖子,接着她放出袖剑,刺穿了他,然后朝她刺去。
在库普丽特死之前她回想了自己的一生。她想到了家里的丈夫和小儿子,他们正迫切找寻着她的去处。她甚至想到了她可怜的老朋友阿贾伊——好吧,我很快就来找你了,老朋友——还有她想到了兄弟会并衷心祈祷它一切顺利,最后她满心沉重地希望,她为之奋斗的创造一个更好更公平世界的目标,在她死后依旧能够继续。
就在袖剑的剑尖刺穿了她的攻击者的喉咙,即将刺进她的眼睛和大脑时,库普丽特意识到,比起他们为她准备的死法,这个死法要好得多,但是她却疑惑这是否会是一种高尚的死法。她什么都没告诉他们,她希望这能算得上高尚。她希望委员会最后能裁定她是带着荣誉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