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馆的酒气越发醇厚,可鱼姬的故事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一把锋利的剑已经朝着她的脖子削了下来!
龙涯见机极快,来不及拔刀,便连刀带鞘挥出一隔,只听得“格棱”一声,火花四溅,刀鞘就像拍碎的豆腐一样四分五裂,里面的刀锋也被生生儿削为两段!
龙涯面色微变,心想这长刀也算是千锤百炼,当世利器,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抬眼见握剑的人正是那名为魇璃的女子,便扬声道:“纵使有什么言语得罪,也不用下杀手吧。”
魇璃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凡夫俗子,居然也有能耐接我一剑,倒是小瞧了你。”随后只见她柳眉倒竖,咬牙对鱼姬喝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情?”
龙涯见她脸色不善,早起身挡在鱼姬身前,手握断刀沉声道:“有什么不自在,就冲我来。” 魇璃斜眼瞟了龙涯一眼:“就凭你?”
明颜一撸袖子:“怎么?想动手本姑娘奉陪!欺负个肉体凡胎算什么本事。”
鹰隼虽老态龙钟,但动作却不慢,早已横过竹棒拦住魇璃,沉声道:“帝女不可造次。”
鱼姬咯咯笑道:“这位客官也未免戾气太重,咱们只是说说故事解解闷儿,就算故事里的人跟你同名同姓,也不必如此着恼。美酒难得,还是坐下再饮几杯吧。”
魇璃正要发难,然而看到鱼姬的笑脸突然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顺势坐下,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心头大骇。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就跟那晚在囚宫的异梦中一样。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鱼姬朱唇亲启继续说道:“还是继续说故事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距离月末也越来越近。
在魇璃将所有侍女调离梦川别院之时,鹰隼时常藏身门后自门缝朝外观望,可见沅萝时时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朝这边观望,显然是心中忧虑难以自持。而魇璃总是追逐着皇子铘在花园中嬉戏玩乐,青丝飞扬,原本精致的容颜如同一朵怒放的花,开得肆无忌惮。
就在鹰隼藏在房里打量魇璃的同时,高高宫墙之上也有一双阴沉而犀利的目光在审视着这个笑得最大声的女子。
宫墙的守军又加了一拨,天界明媚的阳光将围合宫苑的箭阵照得发亮,而一片密如繁星的耀眼光斑中总是掺杂着一点金光,那是太子时羁顶冠所反射的光芒,每到午时,他会循例在宫墙上巡视一番,只是停留
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事实上,自从当日在藤州别院被魇璃激走之后,时羁的激怒与不忿就未尝停歇。她和沅萝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一副不堪一击的脆弱皮囊,但那股子狠劲显得异常突兀,似乎随时会张牙舞爪地反咬一口。
一想到这个,时羁的激怒在心头萦绕的同时,另一种冲动却不知不觉地在心头蔓延,他在等待有朝一日不再有所忌讳,狠狠剪去她的爪牙,磨砺她的秉性,将其驯化,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
时羁的畅想没能持续很久,因为他看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在眼前招摇,那是一件金色的披风,缎面反射着金光,似乎还沾上了不少墨迹。被魇璃糊上了竹篾骨架,如同纸鸢一般被放上天空。一望之下却觉得无比眼熟,微微思索,发现正是当日在藤洲别院遗下的衣物,只是兜兜转转间看不清衣衫上所画的是什么物事。
时羁冷哼一声,唤左右奉上弓箭,打算将那招摇的玩意儿射下来败败那不知死活的女子的兴致,刚拉开弓弦,就见得魇璃面露挑衅的笑意一把扯断了手里的线。
那衣衫没了线的牵引,被风郡上空无定向的风卷得滴溜溜直转,晃晃荡荡地飘向远处的宫墙,最后挂在了另一端的瞭望塔上。
时羁见又被魇璃摆了一道,心中自然不忿,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卫前去拾回衣袍,一面转眼看看宫墙下的魇璃等人,却发现沅萝领着铘早匆匆退开去,魇璃立在园中,眼神之中尽是不屑,而后转身朝梦川别院而去,只余下些个宫女在园中收拾残局,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宫苑静了下来。
时羁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不多时前去拾取衣物的侍卫飞奔而回,待到看清那袍子上所画的物事,时羁早已火冒三丈,狂暴到了极点。
衣服上画的是一只王八,王八头上还顶着副顶冠,就和他头上戴的
一般无二。
时羁还记得上次在藤州别院被魇璃斥为王八,而今见得这画,自是难以抑制心头怒火,随后转身下了城墙,奔宫苑长廊而去。
他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明知不敌,自己都还命悬他手,居然还敢撩拨于他。
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生性蠢钝不知进退?
虽然现在还不可动她,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若是不给她点教训,也未免显得他这个风郡太子落了威风。
时羁走得很快,身后的侍卫们自然是紧跟其后,盔甲磨砺铮铮作响,整齐而声沉,自带几分杀气。一进入瑸晖宫内,早惊得尚侍女们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时羁阴沉的目光锁定梦川别院内那一排紧闭的门扉,走将上去便是一脚,破碎的门扇飞摔出去撞倒一道轻纱绣屏,同时惊起几声女人的尖叫。
只见七八个侍女散在那偌大的圆形水池边,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手边的竹篮早倾覆在地,散落出不少香花馥蕊。而那围合在两条石雕巨龙中间的水池里却飘着厚厚一层花瓣,随着水波微微动荡,浸润出满室的香气。
时羁一时愣在门口,原本以为一上来就会与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动武,让她吃点苦口,不料却是这般情形,一腔狂怒不知不觉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他挥手示意侍卫们留在别院之外,随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对侍女们使使眼色,受惊的侍女们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只有两只龙头口里流淌的水流汩汩作响,既温吞又暧昧。
满屋不见魇璃的身影,时羁的目光自然落在那一池漂着花瓣的香汤上,只见对面池边的那只龙头之下的水面浮起一张精致的面孔,乌黑发亮的湿发缠绕着白皙的脖颈,紧贴着圆润的肩膀和纤细的锁骨,泛着银光的白缎抹胸包裹着世间最美的弧度,纤细的脖颈悬着一串异常显眼的挂链。挂链的坠子由五颗浑圆的明珠并排串成,珠光流转红如蔻丹越发衬得肌肤胜雪。而后一双明眸睁开,一时间满池的香花都黯然失色…… 当魇璃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孔转向时羁的时候,原本的惬意神情自然转成了惊怒:“时羁,谁让你进来的?”
时羁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地引本太子来的么?”他踱到池边蹲身捞起一朵香花在鼻尖轻轻一嗅,“如此香艳的美人计,莫不是想诱本太子下水?若是你以为在水里,就可与本太子抗衡,也未免太天真了。”言语之间稍稍捻弄,花瓣碎裂,溢出些滑腻的透明黏液来,香气更盛。
魇璃脸色早憋得通红,咬牙道:“像你这样的王八蛋也没那个胆子下水。”
“啧啧,美人计不成便使激将法了,如此拙劣的把戏,还真当本太子和你一般蠢笨。”时羁摇头叹了一口气,“看来本太子还是过于高估了你的头脑,要耍美人计,还是你上来比较好玩。”说罢将手一招,指尖乍现一股一尺来高的旋风,待到抛甩而出已然化为一股飓风朝魇璃席卷而去!
魇璃早捏了个法诀,只见那一池香汤瞬间上拔为一道厚厚的水墙,与飓风相撞顿时相互抵消,在半空骤然散开,如同疾风暴雨一般,无数花瓣夹杂其中,四下纷飞,而漫天花雨中早不见了时羁的身影!
仓皇之间魇璃只觉得右臂一紧,却是时羁不知何时已然到了她身后紧靠的池边,一把扣住她的右臂想要将她拉出水面!
魇璃自然不会顺从,一手紧紧扣住池边的龙头,一边冷笑道:“有本事你下来,区区一池水都怕成这样,好一个无胆匪类!”
时羁心中早憋了一团火,尤其是见得魇璃袒露的臂膀肩胛更是难以自控,呼吸愈加粗重起来:“等会儿本太子包管你知道什么叫怕!”言语之间却发现此刻魇璃的力道远比以往大出许多来,想是置身水中,灵气得以持续,所以比以往更为难缠,于是加大了力道。
两厢角力,拉锯之间旗鼓相当,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突然间魇璃紧扣龙头的手一松,整个人已被拉出了水面。时羁自不防备她突然松手,一时用力过猛跌倒在地,一个温软湿漉的身体撞进怀中,继而滚落于地,软软地支棱起身子。但见柔滑的白缎蔽体,难掩妙曼身形,一双妙目中尽是轻蔑之态。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有意无意之间拂过胸前那一串血色的珠挂,就好像指尖迸发出一小团炙人的火。
时羁早已染红了眼,血脉贲张之时哪里禁得这般撩拨?一声虎吼扑倒魇璃,右手箍住魇璃双腕死死压在地上,空出的左手已然急不可耐地探出去撕扯她脖颈之间连系抹胸的挂链。只是还未碰到那如血色一般红艳的挂坠,就听得魇璃一阵轻笑,畅快非常。
时羁的目光从她胸前那一抹灼人的艳红转向魇璃那肆无忌惮的笑脸,虽为欲念所煎熬,却不得不寻思这个女人的反常举动,沉声问道:
“你笑什么?”
魇璃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抬眼看看眼前这个眼泛红丝的男人:“我笑你,身为风郡太子,便是如此礼待我梦川皇室的么?”
时羁嗤笑一声:“你以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太子的耐性,本太子还会任你脱身?”
魇璃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梦川使节回国之前循例求见拜别的时候,要是发现他们的帝女受辱自尽身亡,不知道你们风郡皇室会如何交代。是软禁使节,还是索性斩杀使节,立即向我梦川宣战?不过,不知道你们部署好了没有?哈哈……我这卑贱凡女所生的帝女也可以挑起天道大战,也不亏。”
魇璃的言语虽不大声,却一字一句地敲在时羁心头,就如同在火堆上浇上一大盆冰水。
的确,挥军梦川,掠夺梦川外疆,进而把持诸部之间的资源交易,一统天道六部,这一切早在计划之中。只是还未完全部署妥当,若是这个时候仓促起事,很难保不会影响大局,何况皇弟还在梦川,若是魇璃这个时候死了,也自然送掉了他的性命,实在不值,也难怪这刁顽女人如此有恃无恐。
“我就不信你真不要性命!”时羁心有顾忌,口上虽不示弱,原本紧紧扣住魇璃双腕的右手倒是撒了开来。
魇璃的右手如同滑溜的水蛇一样从时羁指缝中溜了出来,继而攀上时羁的脖颈,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含笑带讽低声言道:“不妨一试。”
时羁与魇璃对视片刻,一腔欲念早转为满腹憋闷。被那女子这般戏耍,软玉在怀却偏偏动不得,自是心有不甘愤恨难消,抬手一巴掌重重地扇在魇璃脸上,起身转身愤然离去,怎奈身后那女子满是讥诮的笑声不绝于耳……
魇璃看得时羁去得远了,方才止住笑,轻抚发痛的面颊,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坐起身来,手掌挥处,原本大开的房门已然啪嗒一声关闭,随后抬眼看看顶上横梁冷声道:“下来!”
鹰隼矫健的身形已然自梁上翻了下来,剑鞘挑起一袭纱缦盖在魇璃身上:“适才帝女在水中与那时羁角力,莫不是想将其拉下水去,将其俘获,再借他来胁迫风郡放我们安然离去?那时羁乃是军中猛将,武技法力都非比寻常,更何况在这风灵所属之地,凭帝女一人之力哪里是他的对手?倘若帝女有何闪失,微臣如何向圣上交代?”
“我的死活他早不放心上,又何须你去交代?”魇璃冷冷言道, “你猜对了一半,我是打算靠时羁脱身。今日一试,那时羁虽狂妄淫逸,但也非色令智昏之辈。适才颇为小心提防着我会借水之灵力对付他,看来功夫必须做足才成……”
鹰隼听得魇璃言语,不由叹了口气:“帝女拿自己来做诱饵,未免赌得太大了。为何帝女还特命鹰隼按兵不动?适才那时羁若是不为帝女言语所动,岂不危险?”
魇璃呲笑一声:“时羁性情暴躁易怒,却不是鲁莽之辈。他能在风郡一干帝裔中出类拔萃,跻身储君,绝不只是靠着武力震慑天下,其心智头脑也是不弱。便是再激怒冲动也会留一分理智来审时度势。他既然顾着大局,也惜着皇子翱的性命,就不敢真的在这个时候对我无礼。这七百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风郡皇室的监视之下,而那时羁性情举动也一样尽在我的眼中,若非知己知彼,我也不会去招惹他。”
言至于此,魇璃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要是你我二人联手自然可将其擒住,但一番激斗必定动静不小,外面的守军数量众多,就算挟持时羁只怕也难走得出这瑸晖宫的宫墙,倘若外面箭阵发动,时羁有铜翼护身,咱们的性命反倒是危险了。今天所为只是引他入局,重要的还在明天。”
鹰隼听得魇璃言语微微思索:“今日帝女闹出这等动静,只怕已然打草惊蛇,明日之事难免会有阻滞。”
魇璃摇头笑笑:“自我囚居此地七百年来,一直动静不小,与时羁真刀真枪的开打也有好几次,次次都是我不敌惨败,而伤愈又卷土重来。所以所有人包括时羁在内,皆以为是我莽撞好强不顾后果,就算动静闹得再大,也没人会疑心我另有算计。况且一直以来我都是时羁手下败将,那厮心性狂妄,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只要引得那厮下水,此事也就有了六成把握。”
鹰隼心念一动,心想难怪这些天来她故意闹出这许多事端,也无怪这般闹腾风郡中人也无行动,想来是已对她的疯狂之举习以为常,所以无人起疑。如今看来,这帝女果然心思缜密,想她才入风郡之时尚是幼童,居然已然有此计较,竟瞒过七百年来风郡皇室的密切监视,这份智谋已不在当朝两位皇子之下,更非那一干皇室宗亲可比。圣上膝下三子八女,大殿下早为国之肱骨;二殿下虽年轻,但生为紫金帝嗣,一身灵力出类拔萃;留守忘渊为人质的三殿下年幼且体弱多病,能否健康长大成人都是个问题,委实难担大任;朝中另有七位帝女,却又皆是资质平庸之辈。圣上向来英明,有女如此理应留在身边善加调教,委以重任,为何还会将其送到风郡饱受磨难,日日朝不保夕?难道圣上当真也如世人一般只看重血统嫡庶不成?
鹰隼思虑之间,魇璃已然转身步入寝榻的纱幔之中,开始卸去覆盖身上的纱幔和早已湿透的抹胸。这一个月来,她对鹰隼的性情早已了然于胸,知道他心中颇重君臣之礼,也不怕他眼睛不规矩。
鹰隼倒不防备她毫不避忌,忙背过身去耳后犹如火烧一般,颇为尴尬。不多时听得脚步轻响,魇璃已然从纱幔后转了出来,早换上了平日的软甲穿戴,唯有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还垂挂着晶莹的水珠,越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叫人不可逼视。
魇璃与鹰隼四目相交,却发现鹰隼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神颇为局促,心中自是明白,继而冷声言道:“我要是你,就把今天看到的全都忘了,别把心思耗在一些无聊的事上。”
“是。”鹰隼应了一声,尴尬之余却有些奇怪,“今日那时羁被帝
女讥诮戏耍都未上当,明日怎会轻易下水?”
魇璃眼睛望着那一池香花,喃喃言道:“我虽不愿出此下策,今日所见却是只有这条路走……”言语之间眉峰紧锁,颇有些为难不忍之意,许久方才言道,“幸好那厮还有狂妄和好色这两个致命的弱点,否则那厮才是真的可怕!”
魇璃虽未言明,但看这般情状,鹰隼早已猜中八分:“难道帝女想……”
魇璃叹了口气,凑近鹰隼耳边细细吩咐一番,末了沉声言道:“成败生死皆在明日,除了办好刚才我要你办的事外,还有一件事……求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沅萝的性命等我回来。”说罢已然转身开门出去,转过梦川别院的院门,见一干侍女们远远地聚在园中都在朝这边观望,便将脸色一沉快步行去。那些侍女们也不是没吃过魇璃的苦头,哪里敢在她气头上还去招惹于她,一个个立刻鸡飞狗走,顷刻之间散了开去,避走到宫门处的长廊上,唯恐殃及池鱼。
魇璃心知那群眼线各自惜命,不敢这个时候贴上身来,便径直进了沅萝的藤州别院。只见房门虚掩,铘卧在沅萝床头沉沉入睡,沅萝一人呆坐在床边似是满腹心事,便轻轻干咳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沅萝乍然见得魇璃进来,眉宇之间愁云顿消,起身迎上前来:“适才见得那时羁奔梦川别院而去,我便捏着把冷汗,他……可有为难你?”
魇璃笑笑:“那畜生是来啰唣一番,好歹还是把他打发了。”
沅萝松了口气:“可是……明日不是……这般闹上一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你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魇璃将沅萝牵到花几边坐下, “只是明日午时我得出宫一趟……”话一出口,便觉得沅萝的手骤然收
紧,显然十分紧张,于是握住沅萝的手掌柔声道:“我必须去见一见使节,安排明晚脱身之事。这一去只怕得好几个时辰,鹰隼躲在我梦川别院倒是多了几分风险,万一被风郡中人识破行踪,反倒麻烦。”
沅萝闻言忙道:“这倒无妨,你且去,明日便由我与铘在园中守着,寻些由头牵制那些侍女,不教她们靠近梦川别院便是。”
魇璃叹了口气:“铘还太小,只怕反而误事,还是让他留在忘渊别院的好,明日便烦劳你了。”说罢自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打开来却是包着些深红色的粉块。
她取了一枚留下,其余的尽数塞在沅萝手中:“这熏香是我从风郡皇室上供用以安神的陀罗香提炼而得,七百年下来也只攒了这么几块,点燃散出的白烟可瞬间致人昏睡半月。明日你出门前便将你房里几个香炉都点上一些,然后关好门窗,就别再进屋。”
沅萝下意识地点点头,心想难怪这七百年来魇璃房中都无半点熏香味道,原来那么早之前她便在偷偷准备,只是没想到连自己也被瞒了过去,也不知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就在沅萝思量之间,魇璃从脖子上摘下那串血色珠挂来戴在沅萝脖子上:“让你留在外面我也有些担心,这是我护身之物,你且贴身藏了。若一切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要有人与你为难,便躲进梦川别院去。退一万步有鹰隼在,必定可保你周全。”
沅萝怔怔看着胸前的血色珠挂,心想她连护身的宝贝都给了我,可见待我极诚,刚才也不该生怀疑心。遂低头看看胸前的珠挂低声言道:
“你把护身的宝贝给了我,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怎么办?”
魇璃摇摇头:“我只是循例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言至于此她抬眼看看沅萝,踌躇许久方才低声问道,“明日之事事关生死,倘若……倘若事败,只怕咱们都难逃一死。当真落到那等境地……你可会怪我?”
沅萝心念微动,与魇璃相处七百年来从未见过她这等为难,心想莫非明日之事当真凶险异常不成?她虽惴惴不安,口里柔声说道:“留在这鬼地方已然是万劫不复,若是能逃出生天,冒些风险也是必然。你为我们的事图谋劳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事败,大家同生共死便是,我又怎会怪你?”
魇璃闻言心中酸楚,将头转向一边平定心情,而后沉声言道:“有你这话我也就心安了。”说罢走到床边轻轻摇醒铘,“铘,且起来,璃姐姐先送你回去。”
铘睡眼惺忪地爬起身来,听话地任魇璃牵着,两人走到门口,魇璃停下脚步转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沅萝柔声道:“你也早点歇息吧,养足精神以便明日行事。”末了仍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句,“明日若有危险,务必去梦川别院,切记切记。”
沅萝见她说得慎重,自是格外留心:“你放心吧,我明白。”目送魇璃与铘转出小院去,思前想后忐忑难安,竟是一夜无眠。
却说魇璃将铘送回忘渊别院,再刻意陪铘玩了两个时辰,有宫人送来晚膳,也就在忘渊别院将就吃了些许。此时天色渐暮,铘午间睡过,是以并无困意。魇璃哄他睡下,再将留下的那块熏香放进了铘屋里的香炉,待得香燃,升起寥寥青烟,便屏住呼吸,替铘掖上被角。药效发挥很快,铘转眼间便沉沉睡去,用上那种提纯的香料,总算可以保证这孩子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来坏事,明日的顾虑便去了一分。魇璃转身走出房间,关好房门,眼见宫女们正准备退出囚宫,便叫住个领头的吩咐道:“皇子铘今个玩得乏了,明天会起得很晚,你们也不用前来候着。”那班宫女忙连声称是,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魇璃缓缓地踱回梦川别院,见屋中无人,心知鹰隼是担心被人撞见,已然回到藻顶之上。之前与时羁争斗,弄得一地的水痕碎花,也早被宫人清理干净。魇璃吁了口气,心想明日之事至关重要,任何可能影响计划的细节都不可以出错。于是径自走到大柜边,拉开柜子,将里面收纳的、用于沐浴的香花全都翻了出来,在池子里浸了浸,再在房中四处抛撒,顿时花香袭人,馥郁满室。虽然与之前的景象不全一致,但总算有八分相似。
忙碌了半晌,魇璃总算停了下来,走到卧榻边躺下,闭目休息。明日的事,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让自己好好休息,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
鹰隼侧卧在藻顶的凹槽里,支棱起胳膊,正好可以看到卧榻上的魇璃。虽说这样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但屋里的花香萦绕不散,加上温吞的水声,很容易影响人的情绪。其实这些天来同处一室,他已经不记得曾多少次这样凝望她的睡颜,只是从没像此刻一般清晰地读出这张精致的容颜背后隐藏的东西。眉心的微微纠结,眼皮的徐徐跳动,而后骤然睁眼,警惕地环视四周,接着再度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她能在七百年的漫长岁月里欺骗所有的敌人,心机百转,无畏无惧,却无法在入睡之后掩饰自己的脆弱……
鹰隼心头浮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稍微挪动一下手臂,手掌触碰到藻顶的侧面,那布满密集的细孔的饰面就好像是粗糙的磨石,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都抹去。
从他第一次藏身在此,就已然发现了藻顶饰面的异常。虽说这是座囚宫,但宫中的物事无一不是奢华名贵之物。这藻顶的构造雕饰也是浑然一体异常考究,那些密集而深邃的针样细孔,很明显是后天造就,以痕迹的新旧程度可见,始作俑者必定是魇璃,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何等兵器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呢?针?很明显那些密集的孔隙里并没有残留的钢针,何况任何兵器入木寸许再拔出来,势必会对这些孔隙产生逆向的摩擦甚至破坏。而今看来孔隙完好,可见造成这些孔隙的兵器被打进来,就没有再拔出。难道她除了那把流苏,还有一件无形的利器不成?……鹰隼的目光落在下面荡漾这波光与香花的一池温汤上,心念急转。
如果那些犀利而又自行消失的是水化的冰针,这一切也就合理了。
但一个更大的疑问已经占据了鹰隼的思维。化水为冰,且操纵如此密密麻麻的冰针,若是打在人身上,只怕血肉之躯顿成蜂窝。
梦川皇室世代为水灵近侍,皇室中人或强或弱皆有操纵水流的灵力,其中最为霸道的法门却是“冰封之术”,即以最为精纯的灵力化水为冰,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可瞬间化汪洋为冰原,结波涛为冻丘。
历代的梦川帝王便是以此术镇住四处肆虐的天道洪流,使之化为围合六部戮原的巨大天柱。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就算水灵亡故,梦川也不至于像失去木灵庇佑的藤州一样衰落。而此术需要强大的灵力方可施为,所以梦川皇室之中,能精通此术的也只有当今国君和魇暝、魇桀两位殿下,便是德高望重的璐王也只是粗通此道,更枉论一干皇室宗亲。这位凡女所出的帝女,怎么可能也有这样的能力?
鹰隼晃晃脑袋,极力想要厘清头绪,却无法想通其中的关隘。明明不可能的事,偏偏又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想要印证,却又是无解。他看着魇璃的眼光蓦然平添几许疑惑防备。
这种感觉很奇怪,越靠近她,了解她,就越发看不透她。他一向自傲的洞察力,在她面前似乎失去了原有的犀利,反而在不断地否定着自己的判断。记得当日奉皇命保护大殿下离开梦川,圣上也有密诏,要他暗中留意这位打小就被遣送异乡的帝女。起初他只是以为是出于圣上掌控全局的初衷,而今看来,事情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这是平静又不寻常的一夜,鹰隼纠结在纷乱的思绪之中难以成眠;而另一边,远在藤州别院的沅萝亦是辗转反侧,期待和忧患交织,只看着房中的纱窗由幽暗到透出光亮,不觉已是天光。
沅萝依魇璃昨日所言,将那些熏香投在香炉里,再盖上一层檀香点燃,料想再过个把时辰檀香焚尽自然会引燃下面的熏香,遂门窗关严。平常随身的侍女早在外伺候,于是便招呼众人一道去花园。进了花园果然不见铘,只有魇璃在指使那些侍女们扑蝶捉鸟,尽挑些刁钻的由头,将一干人等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沅萝见状自是明白其中用意,于是依葫芦画瓢,让自己身边的侍女也忙活起来,只见园中人影翩飞,莺声燕语不断,人人都顾着应付沅萝、魇璃两人,更无半个再去留心藤州和梦川两座别院有什么不妥。
巳时刚到,宫外便来了礼官,接魇璃出宫送别梦川使节,但一请二请三请,魇璃都权当没听见一般,只顾与众人嬉闹,直到时近正午方才停下,对沅萝言道:“我也差不多该去了,等送走使节我便回来。”言语之间在沅萝臂膀上拍了拍,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瞟梦川别院。
沅萝知她此举乃是提醒自己,倘若遇险便去梦川别院寻鹰隼求救,于是点点头:“你且去,早去早回,咱们再一处玩乐。”
魇璃应了一声,转身对那一干侍女言道:“待我回来,须得见到同色彩蝶十对,比翼花雀五双,你们可仔细了!”说罢扬长而去。扑蝶捕鸟本非难事,只是短短时间要凑齐同色比翼的,却是难如登天。魇璃唯恐自己离开后沅萝无法把剩下数十个侍女全留在园中,故而派下这等刁钻差事,便是让她们一个个忙着扑蝶捉鸟自顾不暇。
原本近身侍奉魇璃的十数个侍女纷纷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个个心中思量,好在需随那混世魔王出宫,刁钻差事自是落在那些留在宫里的人身上,回头这混世魔王追究起来,自也怪不到自个儿身上。倒是剩下的数十个侍女一个个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沅萝看着魇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离去,看着远处影壁上方露出的半截宫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闭,一颗心就如同悬在半空一般惴惴不安,一面想着藤州别院里早已点了一嗅便致人昏睡的熏香,生怕不小心被人撞进去露了痕迹,一面又忧心魇璃迟迟不归,时间长了约束不住眼前这数十个眼线……
魇璃出了宫门,却刻意地放慢了步伐。一众侍卫侍女礼官自也不敢催促,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大群人走了许久,也只过了瑸晖宫外长廊一半的行程。
直到长廊的另一头传来齐整的铿锵之声,魇璃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加快了脚步。很快,一队威风凌厉的金翎近卫军出现在前方的转角处,为首的正是昨日被她激走的风郡太子时羁。只见时羁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便如寻常一般冠冕堂皇,威风凛凛,只是冠玉似的脸上暗藏暴戾之气。
时羁脸色阴霾,特别是看到迎面而来的魇璃,自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的事来,原本还未散尽的憋闷呼啦一下全从心头冒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再心头气结也于事无补,何况还有巡宫的公务在身,就算狠得牙发痒也只好权当没看见一般擦身而过。
“时羁!”魇璃没打算就此放他过去,忽地转身喊道,“你别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再去和沅萝为难,我会很快回来,要是你再敢造次,我就和你拼了!” 周围的侍女虽早知魇璃与时羁不合,但没想到她胆敢对着当今太子如此大呼小叫,想那太子殿下素来暴躁,说不得就此出手结果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的性命,搞不好迁怒旁人,这里的人都会一并遭殃,一个个自然下意识地闪开道来。
倒是一众侍卫呼啦一声纷纷宝刀出鞘拦在魇璃前面,以免她骤然出手袭击太子时羁。
时羁也没想到魇璃会口出威吓之言,心头的怒火猛地蹿上脑门,但昨日之事却在时时提醒他不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那女子百般挑衅,甚至不惜以色相相诱,以性命相搏,说到底也是有恃无恐。她一条性命死不足惜,但此刻却极其微妙,若是图一时之快中了她的诡计,打乱风郡出兵梦川的全盘计划,倒是大大的不值。
思虑至此,时羁强压下心头怒火,断喝一声:“走!”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继续前行,一干金翎侍卫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忍得这般气,忙收刀还鞘快步跟了上去。
魇璃早料到时羁有此反应,转身继续朝长廊的另一头走去,形势发展皆在意料之中,网已经张开,饵食也已投下,以时羁的性情,进网只是迟早的事情。而魇璃心中的隐忧到这一刻才真正地浮现在眉宇之间,千头万绪俱在心头翻滚,只搅得心中如火如荼难受非常,嘴角微微翕动,默念着:“沅萝,沅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那些礼官侍女和侍卫如梦初醒,无不偷偷松了口气,心想天可怜见太子殿下居然不和那混世魔王一般见识,一干人等也免去池鱼之殃。见魇璃快步前行忙一窝蜂跟了上去,就和起初从瑸晖宫出来时一般前呼后拥。
而时羁走到瑸晖宫外,顺着宫门边的台阶而上登上墙头,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适才那女子的威吓之言言犹在耳,心头的怒意就如同烧沸的粥一般,滚了一遭又一遭。刚巡到瞭望塔处,就听得高墙
下的宫苑中一片嘈杂,定眼一看,只见数十个宫娥在花园中追逐彩蝶花鸟,一个个折腾得发钗散乱,大汗淋漓,狼狈不堪。唯独沅萝一人立于园中,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柔弱婉约之气,就像是枝头的孱弱花蕊,稍有不慎就被风雨侵袭零落香尘一般。
时羁居高临下注视着沅萝许久,心想这沅萝是很美,只是过于柔顺无害却难免有些无趣,与其耍乐是兴之所至,若非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时刻防范,如母鸡护雏一般死死护着,也非如何叫人惦记……
不知不觉间一抹冷笑浮现在时羁的唇边,他眯缝着双眼看着园中的沅萝,喃喃言道:“你越是护着的,我便越是要毁给你看看,不然你还不知道在这风郡皇宫之中,究竟谁才是主人!”而后转身奔台阶而去,近身随侍的金翎侍卫们自是紧跟不放。
却说沅萝立在园中心中忐忑,一双妙目时不时地盯着远处的宫门,双手下意识地攥紧罗裙,自魇璃出宫到而今也不过才一个时辰,但感觉却像过了几百年这么久。
忽而见得远处的宫门缓缓开启,心想魇璃去了许久总算是回来了,心下一安,正想迎上前去,却见自影壁后转出的人是时羁,惊惧之下蓦然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如坠深渊!
满园的侍女们见得时羁到来,自是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拜伏于地接驾。时羁顺手摘下大麾抛在最近的一个侍卫手上,沉声喝道:“都给我在外面候着,等那个女人回来,记得提醒她来看好戏!”
园中所有人都是一呆,继而唯唯诺诺躬身退了出去,只余下相隔数十丈远对立的时羁与沅萝两人。
沅萝面对时羁,就如同置身猛禽猎食范围中的小兔一般全身颤抖头皮发麻,居然一时忘记了逃走,眼见时羁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惊吓过度而发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时羁见状摇头笑笑:“你那好姐妹总疑心本太子会与你为难,而今你笑脸相迎,倒不见半分为难。可笑可笑……”言语之间抄手越走越近。
沅萝听得时羁提及魇璃,方才蓦然想起魇璃临行前的嘱咐来,下意识地想要逃去梦川别院,然而双腿重如灌铅,哪里还听使唤,才跑开十来步,就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转眼看去,时羁虽尚在远处缓缓而来,但那一脸讥讽笑意却愈见清晰!
沅萝早已顾不上许多,脚上无力便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耳中听得时羁叹了口气:“今个碍事的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不急不急,你慢慢爬,我们有的是时间。”
沅萝早惊得魂飞天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来迈步奔进梦川别院,推开魇璃的房门闯了进去,只见地上和水池里都散落了不少香花残蕊,隐隐暗香浮动,和昔日里的清简大不相同。里间幕帏低垂,轻纱随风而动,满室空荡并无半个人影!
沅萝惊慌失措下早左右顾盼哀泣色变,继而抬头在梁上寻找鹰隼踪迹,忽而脚下一麻,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池之中。冰凉的池水瞬间没过沅萝头顶,扑腾之间已然呛了好几口水!
“救我……救我……”沅萝水性只是粗通,慌乱之下一开口呼救就不免气息错乱身体下沉,浮浮沉沉之间见得时羁满脸嬉笑将双手撑在门边,贪婪地吸了一口室内的香气,懒懒言道:“你若开口求本太子,本太子就过来救你一救。”
这是魇璃的闺房,房中的气息就和昨日一模一样。花香寥落,从踏进这房间开始,就缠缠绵绵地纠结在肺腑之间,让人不由自主地绮念丛生。昨日此地的那抹香艳,这一夜来已经无数次在他脑海里翻起波涛,但都不如这般声势浩大地呼啸而来。念想中的青丝皓腕、烟视媚行,还有那串像火一样悬在雪色肌肤之上珠挂……一切妄想肆无忌惮地泉涌而出,灼烧着他的欲望。虽然他的理智依旧在提醒他:同样的芙蓉如面,同样的冰肌玉骨,只是在水中扑腾的是毫无半点威胁的沅萝,而不是昨日那个一下了水就如虎添翼的魇璃。
时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小心地避开地上散得到处都是那些因为泡过水而分外滑腻的香花,走到水池边蹲下,细细地打量着在水中挣扎的沅萝,却因为她的满脸惊惧有些索然无味。脑海中浮起昨日那张面带讥讽笑意的明艳面孔,喃喃言道:“不是她……不是她……”
沅萝在水中扑腾许久终于渐渐习惯,划动手脚总算可以勉强浮在水面,转眼看去见时羁近在咫尺,于是连忙游到远处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时羁听得沅萝言语,心想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有恃无恐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一向任自己欲取欲求的沅萝也敢对自己说个“不”字,自然心头火起,冷笑一声:“本太子便过来了,你又如何?”说罢将身一跃跳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沅萝大惊失色,四下环顾,却不见时羁浮出水面,早吓得魂不附体,蓦然腰上一紧,背心紧紧地抵上了时羁冰凉的铠甲!
时羁的右臂锁住沅萝,空出的左手牢牢地捏住了沅萝的香腮,将头埋在沅萝贴着湿发的肩膀上如同叹息一般的喃喃道:“你逃不了了。” 言语之间自是上下其手越发不规矩起来。
沅萝本已无望,却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魇璃的护身珠挂来,索性将心一横,双手扭转朝时羁脸上狠狠抓了下去!
时羁不料沅萝居然敢反抗,避闪不及脸上吃痛,忙松开沅萝探手一抹,只见湿漉漉的指间散开一丝血痕,想来双颊之上早已挂彩。
这点痛楚本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向来柔顺的沅萝也如同那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般胆敢冒犯于他,昨日强压下的怒火早已不由控制地爆发出来!
转眼看去,只见沅萝面色惨白,而散乱的领口却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光华来,时羁看得分明,竟是昨日魇璃脖子上挂的那一串早已炙疼他的欲望的血色珠挂!
此时此刻,时羁只觉得血往上冲,一把揪住那串血色珠挂用力一扯,珠挂啪的一声碎裂开来,顿时血光骤灭,瞬时融入水中不见踪影!就在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如同流转不定的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起来,沅萝时羁两人就如同毫无重量的浮萍一般被席卷进去!
时羁自知着了道儿,早将身一跃勉力跳出水面,一双巨大的铜翼瞬间展开,拍打过处飓风乍然而现,携着时羁朝屋顶飞去!
就在此时,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如同一张巨网一般自上而下笼罩下来,寒气四溢避无可避!时羁躲闪不及只好双翼一曲,将那柄透露无尽萧杀之气的宝剑牢牢架住,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就见得那一池的水皆随着飓风上拔而来,转眼间已然再度将他全身罩住,顿时遍体恶寒,却是那水流瞬间化为寒冰,将他紧紧地嵌在厚厚的冰层之中!
鹰隼以剑网封住时羁飞逃之势,便见得那飓风瞬间冰化,忙将身一纵闪避开去,继而落在水池边,抬眼看去也是一惊,只见偌大一个如同飓风一般形状的浅蓝色巨型冰块将时羁困住,立在早已干涸的水池之中,只因飓风的形状而显得上大下小,似乎随时会砸将下来一般。只是早冻得严严实实浑然一体,就连原本拍着翅膀寻求脱困的时羁也如同被嵌在琥珀中的小虫一般,瞠目结舌,惊讶恐惧的神情犹在面上,看起来既恐怖又滑稽。
“冰封之术!”鹰隼脸上的震撼并不比冻在冰飓风里的时羁少,昨
日魇璃只吩咐他将沅萝打下水作饵,引时羁下水,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务必将时羁困在水中,却没想到会是这等结果。此事远远出乎他意料,虽然他早怀疑魇璃有可能修习这一梦川皇室的终极法门。但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那些只能入木寸许的小把戏。慢说这里是风灵属地、风郡皇城,有结界压身,便是大殿下要在这块土地上施展冰封之术也不是易事。以她那天族凡裔的孱弱身体,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持续的灵力,以至于将那时羁瞬间冰封?而况,她现在人并不在场。
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池底的沅萝身上,只见沅萝倒在池底,身上已然浅浅地结了一层薄冰,就连原本漂在水面无限娇柔的香花此刻也冻成冰花紧紧地贴服在她的身上!虽说时羁的挣扎逃逸卷走了池水,因而直接承受了全部的冰封之术,但沅萝也不可避免地遭受波及。难怪昨日魇璃嘱咐他要千方百计保住沅萝,便是怕发生此事。以沅萝的孱弱体质,说不得就送了她的性命。
鹰隼忙收剑还鞘转身关上房门,飞身掠了过去落在沅萝身边,徒手清理她身上的冰块,顺手将其自池子里抱了出来送到魇璃榻上盘膝坐下,而后双掌抵住沅萝背心催动真气在其七经八脉流转,初时沅萝气息脉搏全无,浑身冷若冻尸,如此救治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有了些许微弱的心跳,双眼微张转头看了鹰隼一眼继而又失了神智。
鹰隼舒了口气,心想保住沅萝性命,总算不负魇璃所托,只是不知魇璃何时才会回来,不解冰封之术,只怕沅萝体弱,时间长了也撑不下去。有此顾虑,自是以真气护住沅萝心脉,一刻也不敢松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也渐渐黯淡起来,很明显已近黄昏继而入夜。鹰隼转眼看看房中的漏壶,发现水滴已滴过酉时,魇璃还迟迟不回,忽而听得一阵脚步散乱,似是有一大群人在远处疾走,虽说不是奔此处而来,也难免有些忧心那些时羁身边的侍卫许久不见时羁回去而进宫来搜寻。
说也奇怪,那阵响动之后外面便归于沉寂,约莫一炷香时间,鹰隼听得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朝梦川别院而来,不多时门一开,却是魇璃浑身浴血出现在门口,双臂之中还抱着沉睡的忘渊小皇子铘。
鹰隼见得魇璃回来不由心中一宽,然而见得魇璃遍体血污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帝女可无恙?”
魇璃摇摇头进得门来用脚掩过门扇,将铘小心放在一边的地上,看了一眼被冻在冰块中的时羁方才舒了口气:“放心,这些也不是我的血。”而后快步奔上前来,“沅萝如何?”
鹰隼言道:“微臣依帝女所言护住她的心脉,所以沅萝虽受冰封之术波及,也一息尚存。”
魇璃此时此刻方才放下心来,走到榻边检视沅萝脉搏,喃喃言道: “谢天谢地,咱们总算都熬过了这一关……”说罢盘膝坐下,将指一挽捏了个法诀顶在沅萝膻中穴运气催动,只见沅萝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微微起伏动弹,阵阵寒气自她身上溢出凝结在床榻四周,瞬间罩上一层薄冰,沅萝原本青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魇璃满头大汗,待到收了法术人早已体力不支歪倒在榻上,面色发白喘息不匀。鹰隼忙伸手相扶,触到魇璃肩胛才发现她背脊肩头臂膀的衣甲上横竖有三五条刀痕,早将护身的软甲斩裂,虽说衣甲下的肌肤已然愈合如初,但衣甲上那些裂开的刀痕依旧是触目惊心。
“看来帝女伤得不轻。”鹰隼小心将魇璃扶正暂时靠在自己胸膛,
探手在怀中摸出一只玉瓶倒出几颗药丸来,“这些俱是养血疗伤的灵
药,帝女且服下,也可补缺失。”
魇璃有气无力地抬眼看看鹰隼,虽为面具所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双眼中流露的关切之色却显而易见,不由得心念一动,见药丸送到嘴边,也就张口服下,坐正身体调息片刻渐渐恢复了精神开口言道:
“只是皮肉轻伤,就算不管它也会愈合。”
鹰隼见她言语间气息流畅方才放下心来:“帝女怎会伤成这样?” 魇璃叹了口气:“刚才回来时候那一大群侍女侍卫皆候在外面,生怕我去寻时羁晦气,我便假作大怒直闯藤州别院将那些浑蛋都引了进去。本以为早已布下的迷烟可以一次性放倒所有人,不想熏香分量还是不够,想来是由于昨晚挪了一颗给铘用,以至于剩下几个侍卫见机出逃。我怕放走他们惊动了外面的大批人马,便拼着挨上几下将他们尽数截在藤州别院,一一毙命。总算不至于打草惊蛇,坏了整盘计划。”说罢站起身来走到水池边抬头看看冻在寒冰之中的时羁,面露欣慰之色,
“能够不惊动外面的人将这畜生擒下,咱们的事总算是成了一半。” 鹰隼叹了口气:“当初若听微臣所言早早离去,帝女也不至于平白受这许多苦楚。”
魇璃摇摇头:“我说过了不会丢下沅萝和铘,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鹰隼言道:“为保那沅萝,帝女已是煞费苦心。然而即使料敌先机计划周详,凡事难保万一。倘若那时羁不中计下水,帝女岂不是一样保不住她?”
魇璃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本无绝对不出意外的计划。倘若沅萝真落在他手里,他自是会逗留在这瑸晖宫中,等着我回来也好耀武扬威。今日之计尚有后着,一旦发动也就无可挽回,成则可脱樊笼逃出生天,败则玉石俱焚尽数覆灭,我也没打算留后路,无论是对时羁,还是对我自己。”
鹰隼闻言不由暗自惊心,心想这帝女果然是个狠角色,幸好一切顺利,不然也不知道她会用何等激烈的手段拉上这时羁陪葬。思量片刻开口问道:“不知帝女的后着是什么?”
魇璃淡淡一笑:“时辰到了你会知道的。所幸不必真走到那一步,不然倒是会连累你也丢了性命。”
鹰隼摇摇头沉声道:“微臣既然进得这龙潭虎穴之地,自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谈得上什么连累。”
魇璃转眼看看鹰隼微微颔首,绕着水池走了几步:“不过还好,这场赌局我们已经拿到了最厚的筹码,此后的走向自是全看我们。当初我之所以不肯跟你离去,一方面是难舍沅萝和小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梦川风郡两部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潜流暗涌,稍有不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就算你把我安全地带了出去,解除风郡对我梦川的制约,但也授人话柄,会直接引发风郡出兵开战。我们手里只有一个皇子翱,坦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后着。”说罢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要靠时翱来牵制蠢蠢欲动的风郡自是有些勉强,不知道加上一个时羁又会如何?”
鹰隼不由得一惊:“原来帝女生擒时羁并非只为逃生,而是想左右梦川与风郡的战事。”话一出口,不由得心念一动,心想这魇璃帝女果然纵观局势想得深远。想那风郡皇室皇子有九,除时羁、皇子翱、在忘渊为人质的老三皇子羽以及老四皇子翔外,其余皆是才出生不久的黄毛小儿,千年间也不成气候。老二皇子翱虽与时羁俱为皇后所出却是四个之中最不得皇族重视的一个,就算客死梦川,也不会对风郡的形势有什么大的影响。说到底,也只是一枚必要时候可弃的棋子。老四皇子翔乃庶出,自幼随军历练,与嫡系皇族历来不合,虽为一员猛将也算不得什么帅才。一旦帝女离开风郡,风郡便可以此为由发兵,领兵之人自然非太子时羁莫属。而今还未开战,帝女便不费一兵一卒擒下风郡主帅,此消彼长之下,就算战争在所难免,自然也打乱了风郡布防,待到重新立下主帅,再调兵遣将也难免事倍功半。只是时羁乃风郡第一勇士,想生擒他自然是千难万难,也难怪她会如此步步为营……
魇璃听得鹰隼言语,只是言道:“说什么左右战事,梦川两部实力均衡,战火一起,我梦川中人也难免有所折损。这仗非打不可么?昔日天道大祸连灭两部,我虽后生幸未得见,但种种祸事皆是由战乱而起,能够不开战而打破现今的局势,对天道众生才是良策。”
鹰隼越听越惊,震撼之余肃然起敬,只觉之前种种,皆是小瞧了她,遂拱手言道:“帝女才智过人心怀天下,微臣衷心钦佩,帝女既有心平息战乱之虞,微臣愿助帝女一臂之力成就大业,万死不辞!”
魇璃摆摆手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像我这样的出身哪有什么大业可言?能回归故土,托庇于大皇兄了此残生已是天大的造化。”言至于此她眉宇之间泛出些许幽怨愁云。
鹰隼见状沉默片刻言道:“帝女可是为大殿下放下兵权一事自责难安?此事虽不利,但也是大殿下的抉择,帝女生擒时羁,兴许这场兵祸也会消于无形,只要这仗打不成,大殿下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二殿下手里取回兵权,而今微臣以为还是准备突围而出比较实际。”
魇璃闻言抬头看看冰封于寒冰之中的时羁,喃喃言道:“你说的没错,于公于私我都绝对不能让这场仗打起来。”说罢转身走到榻边,弯腰钻到榻下,拔下头上的流苏撬开榻下的一块石板,翻出一个包裹来抛给鹰隼,“先把这副盔甲换上,等一道出去的时候,你便假作时羁身边的金翎侍卫押送我等便可,想来形势慌乱之下,外面的人也不可能留意到你。” 鹰隼打开包裹,果然是一套金翎侍卫所独有的铠甲,待到穿上身才发现肩膀手臂比较紧窄,而腰带却比较松,头盔倒是挺大。鹰隼心想这副盔甲想来也是这帝女从不同身形的侍卫身上剥下,好不容易凑成的一副,难怪上身后会如此不当。就在思虑之间,魇璃已经从床上的薄单上撕下好几块来,就着鹰隼身形填塞在他衣甲内宽裕空荡的位置:“这里的金翎侍卫俱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装束得体紧隽,若是让人见得你腰间空荡,莫不是教人生疑?”
鹰隼站定任魇璃调适铠甲,低头看去只见房中的灯光照在魇璃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上,两道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不由得有些失神。直到一只冰凉柔滑的手触到他脸上的鹰形面具,鹰隼蓦然一惊,早一把扣住了魇璃的手掌:“别动。”
魇璃不提防鹰隼反应如此之大,也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鹰隼忙松手退开一步垂首道:“微臣无意冒犯帝女,只是微臣的面具不可以摘下,还是让微臣自己来吧。”
魇璃看看鹰隼,心想这么个破面具有什么了不起的,护得跟什么似的,于是撇撇嘴,将手里的布料扔给鹰隼:“不碰就不碰,我才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嘴里虽如此说,心里也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心想看他形貌也颇为俊朗,难不成他面具遮住的脸上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疤不成?现在且不和他计较,等回去了,早晚寻个机会摘下他的面具来看看庐山真面目。
魇璃思虑之间转眼看看漏壶,见戌时过半随即眉毛一扬:“时候差不多了。”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对准那硕大的冰旋风轻叱一声,
“融!”
只见那坚硬如铁的寒冰瞬间改变了形态,就如同旋转的水流一般往来回旋回到水池之中,但见一池香汤微荡,而僵硬的时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徐徐沉入水底。
魇璃将身一纵跃入池中,就如同一条游鱼,穿透水面半点水花不溅,只是衣甲上沾染的血渍已然化了开来,在水中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绯色的水纹。魇璃游向时羁,一手揽住时羁的胳膊,将他拉出水面。鹰隼早在池边搭手将时羁拖出水去,转眼见魇璃浮在水中撩水清洗残留在衣甲发鬓上的血迹,但见黑发如丝,红颜如玉,只是眉梢残留的一丝忧虑如故,不由得微微动容,却见魇璃抬起眼来,眼神交汇不知为何窘迫起来,忙转开眼去。
“你在看我?”魇璃嘴角扬起几分浅笑,鹰隼此刻的生涩和他一贯的沉稳不相符。
“微臣不敢。”鹰隼垂首应道,他自是言不由衷,但立即话锋一转,把话题带了开去,“微臣只是想问问帝女,打算怎么处置时羁?” 魇璃也不是凡事都咬着不放的人,将手撑在水池边飞身跃上岸来: “这厮虽中了冰封术,但这厮甚是厉害,可不能就此放过他。”说罢解开时羁的盔甲袒露出那片坚实的胸膛来,顺手拔出流苏,狠狠地刺进时羁的胸膛!
这一刺已然用尽全力,流苏穿胸而过,就连身下的地面也被捅开一道口子,随后搅了搅,只是时羁浑身冰封,就连心脏中的血液也已成冰,是以并无半点喷溅。虽然胸膛上只留下了一个细小创口,但体内的创口却因为流苏的搅动切割而不规则撕裂,乱得一塌糊涂。丝丝寒气从创口升腾,就像是无害的白烟。
鹰隼大吃一惊:“帝女不是打算用他脱身吗?怎么就这么杀了他?” 魇璃喃喃言道:“我对沅萝起过誓,迟早会用这把流苏插进这个畜生心窝里……”说罢倒转流苏在自己手心里划上一记,瞬间赤色的鲜血流淌而出,她攥紧拳头,将鲜血尽数滴在时羁胸口的创口上,只见带着热气的血液灌满时羁的那道贯穿前胸后背的剑伤,瞬间凝结成一道朱砂也似的痕迹,创口就和魇璃手心的伤口一样瞬间愈合如初。随后魇璃乾指顶在时羁膻中穴运气一激,只见霎时间寒气四溢,在地上凝成一层薄冰,再过了半炷香功夫,时羁原本呆滞的眼珠蓦然动了一下。随后长嘶一声缓过气来,虽面目青白却已然一把扣住了近在咫尺的魇璃的手腕:
“好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鹰隼的剑已然出鞘架在时羁脖颈之上厉声喝道:“究竟是谁不知死活?”
时羁错愕地看着身着金翎侍卫盔甲的鹰隼,猛然醒过神来:“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魇璃从时羁手掌里抽出手来笑道:“我要是你,就没功夫关心这些无谓的事情。”
时羁冷笑道:“是吗?”言语之间将头一偏避过鹰隼剑锋,双翅一拍,一股飓风自地而起,然而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同时,时羁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紧紧攥住一般,剧烈的疼痛之下哪里还有御风之力?原本张开的双翅早已收回体内,健硕的身躯弯的像虾米一样,瞬时汗流浃背。
忽而痛楚乍停,时羁抬眼看去,只见魇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纤纤素手捏就一个法诀,早已明白过来,涩声道:“原……原来是你在捣鬼……”言语之间铁臂在地上一撑,便朝魇璃扑将过去!
可惜还未触到魇璃的衣角,就已被她旋身避了开去,下一刻,那股要命的剧痛又一次直袭心头!
魇璃故意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将时羁折腾得气若游丝,方才收了法诀蹲下身去缓缓言道:“我劝你还是把尾巴夹紧点,也少吃些苦头。” 时羁此时此刻方才真正地体会到何为恐惧,颤声问道:“你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魇璃笑笑:“也没什么,只不过先让你尝尝冰封之术的滋味,再在你胸口开了道口子,又用血禁咒替你修补续命。若是你乖乖听话,自然相安无事;倘若你再无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撤去血禁咒任你自生自灭也是你活该。但别忘了,你胸前那个洞可是致命的。”
“血禁咒?”鹰隼和时羁皆是一惊,闻所未闻。
“梦川皇室之所以能有飞速的愈合力,是因为我们的血本身就是活的,就算离开我们的身体,只要保持灵力不散,就跟在体内流淌的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还有一件事恐怕是我父皇也不知道的,那就是梦川灵血并非只能治愈,只要操控得法,也一样是克敌利器。”魇璃笑得很残忍,“你们风郡中人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近百余年来,总有侍卫暴毙在这囚宫之中,亡灵之说愈演愈烈吗?因为我就是那个亡灵!”她歪着头抬起白皙的右手,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就像在欣赏一件萧杀的兵器:“解决你手下的金翎卫,只需要我的一滴血就可以。化血为锥,入体摧心,事后散去灵气,也就不露半点痕迹。这个法门虽有损自身,但用来杀人或是折磨人,可以说是相当管用。比如……刚才滋味如何?” 时羁惊怒交加,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魇璃的咽喉:“我杀了你!”
魇璃也不闪避,任时羁锁住自己咽喉,只是再次捻指催动血禁咒,时羁顿时手捂胸口蜷缩于地,就连喘息也是不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血禁咒乃是以我自身灵血炼就,若是我死了,残留在你体内的血液也自然会腐朽为毒,你的结局会比我撤回血禁咒痛苦百倍。”魇璃伸手捏住时羁的腮帮强迫他把头抬起来,一双犀利眼眸将时羁眼中的恐惧一览无余,“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时常会变得虚弱不堪么?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对付你这畜生所做的功夫,冰封术也好,血禁咒也罢,都是刺取自身灵血累积淬炼,而今看来
滋味不错。”
鹰隼吃了一惊,心想数百年间积聚的血气一遭用尽,难怪帝女可以使出如此霸道的冰封之术来。而今虽掌控局面,但她之前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时羁睁大了双眼,气息流转想将体内的异物逼将出去,谁知却徒劳无功,折腾许久方才恨恨言道:“你这阴险女人使这等下三滥手段,有本事便明刀明枪斗上一场……”
“啪”,话未说完,时羁便觉得右脸上一片火辣,魇璃的一巴掌力道不大,却刚好打掉他的气焰。
“对付下三滥的货色,自然使下三滥的手段。”魇璃冷笑道,“我在你风郡煎熬七百年,灵力虚耗多时,也亏你脸皮够厚,说得出‘明刀明枪’这四个字来。”
时羁盯着魇璃双眼冒火,半晌才渐渐平息怒气:“既然落在你手里,多说无益。要杀要剐,只管放马过来,休想变着法子折辱于我!” 魇璃叹了口气:“没那闲工夫,只不过想烦劳太子殿下送我等出宫而已,至于你这条命,我也不是非要不可的。”
时羁闻言思量片刻反倒笑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本太子岂会任你摆布?而今早已入夜,我若彻夜不归,明早外边的侍卫自会警觉。就算你挟持本太子,也一样走不出外面的重兵把守。咱们且在这里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 魇璃满不在乎地笑笑:“那就耗吧,现今戌时将尽,等亥时一到,倘若咱们走不出这宫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有堂堂风郡太子陪葬,实在是与有荣焉。”
“你说什么?”时羁怒极咆哮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魇璃起身踱到榻边轻轻摇撼沅萝,将之唤醒,一面缓缓言道:“太子殿下的铜羽双翅是挺坚固,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异化的藤州魔藤?”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皆是一惊。
鹰隼心念一动,蓦然想到月前魇璃借行云珠送出的那副布条来,想来定是叫大皇子亥时拔出定于藤州风郡边界之上的穿山石放出魔藤来风郡为祸,制造混乱脱身。只是风郡极大,那魔藤怎会直接来这瑸晖宫中?
思量之间魇璃已然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魔藤嗜血如命,尤其是对生人鲜血尤为喜好,而今在藤州别院的那几十号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浑蛋就是最好的饵食,我回来之前已经在他们身上划了许多条口子,确保血流不止又不伤性命。等亥时藤州境内的御风轮启动,自会使得风郡境内风向西行,那些为避过御风轮清洗的魔藤没了穿山石的限制,自会蜂拥而出,一旦感应到风中传来的血腥味……”言之于此魇璃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等无所谓,倒是太子殿下你莫名其妙地将命送在这里,想来明日你那庶出的、尚在军中历练的四皇弟就可托得这个机缘荣继太子之位,日后身登大宝为一方霸主,想必又是一番局面。我想他等这个机会也等了很久了。”
时羁恨得牙关作响,却无半点办法,眼前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弱女子远比他想象的可怕百倍,回想前情,倒是她一早布下陷阱,只言片语便令自己一步一步地泥足深陷,落到现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许久方才悻悻言道:“本太子真是瞎了眼了,居然看不出你的城府居然如此之深……”
魇璃嗤笑一声:“谁叫你既狂妄又好色,落到现今的地步怨不得旁人。”
沅萝刚刚恢复神智倚在榻边休养体力,蓦然听得此言不由心头一凉,心想原来她一早就打算拿我做饵,若非鹰隼救我,只怕早已死在她那些古怪法门之下……
鹰隼伸臂将伏在地上的时羁提了起来:“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浪费时间,还不快快带我等出宫?”
时羁愤愤甩开鹰隼的手臂道:“我就不信你们果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言语之间遥遥听得西方藤州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如同咆哮一般的风声,这等声音每个月的这个时候都会听到,只是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令人心惊胆战。没多久,只觉得地面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巨物在脚下厚厚的土地深处穿行一般。
魇璃招呼鹰隼抱好铘,顺手拉了沅萝奔屋外而去,临行前转过头来对时羁言道:“魔藤已经过来了,你要是想和我赌到底,不妨继续留在这里,再迟一刻,就算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时羁感应到脚下的震动加剧,自是知道魇璃所言不虚,也顾不上做意气之争,恼怒之余咬牙道:“算你狠!”
众人快步奔出梦川别院,寻花园小径朝宫门奔去,才跑了一半,只听得一声巨响,只见原本精致的藤州别院已然化为废墟,连带两边的梦川别院与忘渊别院都各自塌了一半,堆积如山的瓦砾之中乍然冒出无数蜿蜒扭动布满尖刺的藤蔓,包裹着那些昏睡在藤州别院的侍女侍卫们的躯体,拖拽之间早撕扯得四分五裂,鲜血四溅。得血气滋养,又有新生的魔藤破土而出!
众人来到宫门口,城墙上的侍卫早发现了宫苑中的异象,只见瞭望塔上一道雪亮的光芒直射天际,“啪”的一声碎裂为万千光斑,却是侍
卫点燃焰火,招呼支援。
时羁眼见那些魔藤已开始调转方向奔宫门而来,忙扬声唤道:“魔藤犯境,速速开门护驾!”
宫门应声而开,魇璃等人早已闪身出门,在门外的一干侍卫看来,只见时羁押着魇璃,一金翎侍卫一手揽着铘一手揽着沅萝,只道是时羁押着一干帝裔撤离险地,纷纷让开道来。
“都愣着干吗?还不快关门死守,不可让里面的鬼东西出来!”时羁呼喝一声,“调集人手严防死守,速调东西两门诸将前来将魔藤焚毁剿灭,万不可任其四处蔓延。”
一干侍卫得令自是一个个奔走忙碌,将宫门紧闭,一个个剑拔弩张,异常紧张。
魇璃闪进时羁怀中,扯过时羁臂膀锁在自己颈项,实际上却暗自捏着血禁咒使得时羁无力反抗,拖拽之间奔长廊而去,鹰隼自是携了铘与沅萝埋头紧跟其后。
时羁胸口吃疼,加上心知身体受制留在此地也颇为危险,也就未加反抗,任魇璃拉扯。四周一片混乱,也一路上无数兵将接到焰火示警奔此处支援,短时间内也没人来注意这一行人有何不妥,更无人想到堂堂风郡第一勇士已落入他人之手。
待到远离瑸晖宫,魇璃扯了时羁寻偏僻的宫苑穿行,奔皇城南门而去,时羁虽不得不亦步亦趋,心中却暗自偷笑。
须知皇城分东南西北及暗河水门五门。
暗河水门乃与他国通商运载货物的商船之用,历来有五万重兵镇守,绝非区区数人能闯。
西门外的疆域毗邻藤州,就算闯出城去,也得横跨半个藤州,再经沙幕、忘渊接壤之地转六部戮原才能回到梦川。仅历三国之地就须得大半月行程,何况藤州早成异域,便是犯境的魔藤都已经如此彪悍,想要活着通过也不现实。
而北门稍远,且驻兵数万,就算她有万夫莫敌之勇,也不可能直闯北门,何况皇城外还有重重关卡封锁。虽说取道六部戮原回梦川乃是所有行程中最近的一条,却也是必死无疑的一条路。所以那女子想逃出城去只会在东南两门择其一,出城后经数千里风郡东南疆域自风郡和赤邺交界的赤风关出关,再横跨疆域数万里,昼夜温差极大,猛兽横行,且早成荒芜死地的整个赤邺,才能逃回梦川,其间少说也得花上两个月时间。所经之地一马平川一览无余,是以易追难逃,能否顺利逃掉全看最初逃走的这些时辰,越早出关自然风险越少,而赤风关离东门就远比南门更近。他之所以下令调动东西两门守军去瑸晖宫对付魔藤,一是就近,二是自然也使得那女子不敢奔这时节路上人流极多的东方走,而被迫选离得更远的南门,舍近求远也就是失了先机。
而且南门尚且驻军五千,就算让他们走到城下,也是一样闯不出去,何况,这二人还带着沅萝和那小鬼这两个没用的包袱,一旦惊动守军,团团围困之下自己倒是更有机会脱身。
这一路疾奔,沅萝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后来便如铘一般被鹰隼揽住奔走,在暗夜中双足悬空,晃荡着抬眼看看紧追着魇璃、时羁身影的鹰隼,心想他果然是我的救星。
忽然间前面的魇璃停住了脚步,将时羁推到暗处抵在墙角,转眼朝前方看去。却是在百余丈外乍现一座连系无尽高厚城墙的城楼,飞檐陡峭,巍峨壮丽,灯火通明,正是通往皇城之外的五门之一——南门。
魇璃注视那城楼,见城门下人影密集有序,少说也有驻兵数千,眉目之间颇有些忧虑。
时羁见状冷笑一声低下头靠近魇璃耳边轻声道:“我风郡军纪严
明,纵使那边乱作一锅粥,你们也休想从这南门逃出城去。”
魇璃眉梢一扬,一手掩住时羁的嘴巴,一手捻诀抵在时羁胸膛低声斥道:“你得意什么?好戏还在后头。”
言语之间,只见东方大亮,一朵无比打眼的焰火绽放天际。
时羁心头一凉,那是东门遇袭的信号。东门守军被调去瑸晖宫剿灭魔藤,必定防守空虚,此时遇袭必定是眼前这女子的诡计。北门驻兵最多,却得与城外关口守望相助坚守六部戮原,以防外来侵犯。东门告急,自然会调遣南门守军前去支援,如此一来,这南门可就成了最为薄弱的一环!他本以为她是逼于无奈才走南门,而今看来,南门一开始就是她锁定的目标。本以为料敌先机,实际上却是又输给了这女子一仗!想到此处,眼前的驻军已然列队开赴东门,时羁自然不甘心,也不管血禁咒的厉害苦楚,挣扎着想要惊动正疾奔而过的守军。
魇璃哪里按得住他,眼看就要被他甩开身去,却见得时羁闷哼一声软倒在鹰隼臂间。
鹰隼砸晕时羁,小心将其放倒低声言道:“这厮料定此刻帝女不会真的伤他性命,已然豁出去了。”
魇璃抹了把汗,稍稍舒了口气,心想好在有鹰隼在,好不容易才逃出那该死的瑸晖宫,若是惊动了大批守军,也一样会被困在此处无法脱身。这时羁果然厉害,转瞬之间已然觉察了她的计划。此时使节夜亭山正依计领人攻打东门,等北门守卫前去增援自然会尽早退去,若是无法调开北门守军,这里的人冲不出城去自是吉凶难料,等东门守军回防,只怕也会累得夜亭山等人送了性命。
外间的守军已然疾奔而过,只余下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与城门边百余军士。
沅萝扶墙立住身形,心想就算调开大部分守军,那高高城墙上的弓箭手与城下的百余军士也不是好相与的,但见魇璃贴墙隐在阴影中,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不久,忽而听得一阵低沉的呼啸之声,只见那城墙之外蓦然升起一条身长数十丈的巨龙,被城楼上的灯光一照,居然成琥珀一般的色泽,异常通透,却是一股聚合的水流!
鹰隼喃喃言道:“御水之术,看来大殿下已经到了。”
众守军早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那水龙已然呼啸越墙直冲而下,撞上城墙地面便瞬间化为洪流,就连那些高居城楼之上的弓箭手也被席卷而下,连带地上的一干守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城墙上的灯火已然熄灭,冷月白光照在飞檐上,却又多出十三条人影来,清一色黑衣黑袍身披黑色大麾!
为首的一个身形高挑,手执一把隐隐泛着磷光的宝剑,剑长三尺,柳叶为形,刃面锋利异常,唯独是靠近剑柄的位置紧缠着龙形铸雕,看起来既犀利非常又自有一番雍容之气。
那人剑指城下一挥,他身后那十二名黑衣人已然飞身跃下城楼,手中清一色玄色长鞭,还未落地已然朝地上那些还未爬起身来的守军招呼过去,一个个行动敏捷,下手干脆利落,一时间城楼下的守军已然折损了一半。
剩下的仓促迎战,无奈来人皆有以一当百之勇,那些早已心惊胆战的守军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久城墙下已然是尸横遍野,无一不是颈项折断,不见半点血腥。
魇璃在看到水龙袭城之时早已喜出望外,而今远远地看着立在城楼上督战的黑衣首领自是再难压抑心中的欢喜,早奔将出去高声唤道:
“暝哥哥!”
那立在高高飞檐上的人揭开盖在头顶的大麾露出脸来,正是掌管北冥大营的梦川大皇子、魇璃的长兄魇暝!只见眉目清朗,风神俊秀,虽只是草草绾了发髻显得有些颓散,但整个人就和他手中那把盘龙剑一样显得异常雍容。唯独是一双眸子幽暗如深邃的大洋底,似乎藏了沉沉心事,无尽哀伤。眉间浅浅的“川”字纹亦是挂满忧虑。他低头看看远处奔来的魇璃,自城头飞身而下落在城下的广场之上,手中宝剑已然还鞘,张开臂膀迎上飞奔而来的魇璃,原本忧郁的双眼流露出几分灿烂的神采。
魇璃纵体入怀,伸臂揽在魇暝腰间,心中酸楚难当,早已滚滚泪下,哽咽难言。
魇暝搂着魇璃,伸手轻轻抚慰魇璃背心,柔声说道:“一别七百年,璃儿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幼时一样是个爱哭鬼。”
“谁……谁是爱哭鬼……”魇璃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见得魇暝眼中的温暖笑意,心中一片温暖,嘴上虽不认,但这七百年来的委屈与牵挂却随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魇暝伸手拭去魇璃脸上的泪痕,顺手从怀里掏出那块魇璃借行云珠送出的布条微笑道:“当年在风郡边界上哭哭啼啼扯着暝哥哥的袖子不放,最后连袖子都撕下一块来,还说不是爱哭鬼?”思量之间伸手摸摸魇璃的头叹了口气,“这些年可苦了你了,咱们一起回家,以后暝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十二名黑衣随从早已单膝叩首向魇璃见礼,齐声道:“臣等叩见魇璃帝女!”
魇璃抹抹眼泪,且挥手让他们起来,转眼看去,只见那十二人皆是身材魁梧,形貌威严,想来就是鹰隼所说的皇兄离开北冥大营时带出来的亲兵将领,于是微微颔首道:“为魇璃一人劳动各位将军,实在汗颜。魇璃且在此谢过。”
众将领自是躬身还礼。
魇璃转眼怔怔地看着魇暝,目光落在他头顶乱发上,心想他一改以往典雅雍容,原本光耀夺目的双岐灵角也不见踪影,果然还是暝哥哥待我最好,始终不离不弃,牢记着当年的约定,不仅以身犯险甚至就连兵权江山也可放下,这等深情厚谊恐怕是一生一世都还不了的……
鹰隼早已架着时羁拎着铘赶了上来,见得魇璃垂泪情状,心想这帝女胆略过人心计深沉,然行事手段极端,可敬可佩之余却不免有些可怕,不想真情流露却与寻常女孩无异。思量之间放下时羁与铘,向魇暝见礼。
魇暝微微颔首:“上卿不必拘礼,全仗你甘冒奇险代我入瑸晖宫营救帝女,我兄妹二人才有这见面的机会。待回朝之后,自当禀明父皇大加封赏,以酬谢上卿的英勇。”
鹰隼垂首道:“微臣并没帮上什么忙,全凭帝女智擒风郡太子时羁,才总算得以逃出生天。”
魇暝闻言看清地上昏迷不醒的时羁的面容,不由又惊又喜:“果然是传说中的风郡第一勇士。此人甚是神勇,你们究竟是如何将他擒下的?”
魇璃开口言道:“这些事咱们还是离开再说吧,此地尚属险境……”言语之间突然想起沅萝来,“阿萝呢?”
转头望去,只见沅萝才奔到近处,脚步虚浮不由自主地一绊,“哎呀”一声摔在地上。
魇璃知晓她素来沉静少动,今晚这般搏命奔走只怕比以往几天的体力消耗更大,也难怪这个时候会体力不支,于是快步过去将她搀起来引到众人面前:“这位是藤州帝女沅萝,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好姐妹。” 沅萝乍然见得这许多生人难免有些胆小,怯生生地与众人见礼,抬眼见得魇暝不由得一呆,心想难怪魇璃总把这位皇兄挂在嘴边,原来是如此雍容的人物。她少小离开藤州囚居瑸晖宫,除侍卫之外所接触过的男子也只有时羁、鹰隼两人。
时羁俊朗神气但狂暴下作,就如同摧毁万物的飓风,叫人避之唯恐不及,所带来的记忆叫人不堪回首;鹰隼气势不凡少言寡语,就像是一把深藏鞘中的宝剑,仅在危难之时才识锋芒。而眼前这位梦川大皇子魇暝,虽然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却无疑是温和的。和魇璃几分相似的轮廓,更是带来几分莫名的亲厚感,就像阳春里的江水,灩灩随波千万里,泛着宜人的温暖的气息。
魇暝见得沅萝脸上怯生生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这位沅萝帝女倒是位羸弱文静到极致的美人,既是璃儿的好姐妹,自要好生看待。于是开口言道:“沅萝帝女既然是璃儿的好友,便屈尊与我等一起回梦川盘桓。而今时候不早了,城外备了马匹,咱们立即取道赤风关回梦川去。”
魇璃闻言道:“暝哥哥,咱们不可以走赤风关。”
鹰隼微微颔首:“帝女所言不差,适才东门的烟火通天彻地,自然也已警示了远处的赤风关。从此处绕行至赤风关,至少也得两日行程,只怕咱们还未到那里,就已经被追兵截下。”
魇璃言道:“我已命夜亭山帅死士亥时攻城,坚守半个时辰便帅部众假作退走赤风关,实则分散藏匿隐于市井,待日后再设法回国。” 魇暝微微沉吟:“原来你是想冒险取道风藤关,自藤州过界。”
西面的风声还未停止,魇璃侧耳倾听片刻点点头:“风藤关乃风郡藤州交界关口,地处风郡西南疆域,距此地不过三百里。因藤州失陷为异域继而被天君封印,所以那里的守军极少,相比起远处已然戒严的赤风关来,可以说近似无人之地。咱们一行人就算闯关而过,也不是什么难事。风郡的追兵也断然不会想到咱们会挑这样一条路来走。而今亥时还未尽,藤州御风轮尚在运转,早将藤州地表的魔藤清扫一空,其余的也已被瑸晖宫里的大量生人血气引了去,而今这皇城正西面疆域自瑸晖宫之间才是异常危险的所在,藤州境内此时倒比风郡西疆安全多了。纵使还有深藏地底未发出的藤蔓,要成气候也得数天,咱们只要不沾血气,不为其所感知自然可以从藤州地界安然通过。何况藤州、沙幕地界均有昔日通商用的水门联系地下航道,只要找到航道,咱们就可以顺水路回梦川,自是比长途跋涉陆地逃亡多了几分胜算。”
魇暝闻言微微思索,心想所有人都认定藤州乃是死路,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就在这个方向上设防追截,等到风郡追兵在赤风关一带扑了个空,再在风郡疆域内搜索不得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是从藤州出逃,恐怕那已是七八天之后。那个时候新生的魔藤早已弥漫整个藤州大地,纵然是想尾随而来,却也是不可能了。想到此处,便开口言道:“璃儿之计险中求生,倒是此间最为妥当的办法。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 魇璃对那十二名亲兵将领说道:“各位将军适才奋战杀敌,虽都有意避免沾染血腥引来魔藤,但唯恐有所遗漏,还是小心检视才好。等我们进入藤州境内更是要多加小心。咱们才可避开那些嗜血如命的魔藤。”
众将领相互对望一眼,随后同时扯下身上罩着的大麾,只见大麾下清一色的黑色皮甲,黝黑发亮,不见半点血痕。
魇暝笑笑:“因为事前去藤州边境上破结界,以大量活马鲜血将魔
藤引致皇城之下,事先便做了防御。”
魇璃点点头,蹲身抱起小铘对魇暝说道:“铘与我情同姐弟,加上他这忘渊皇子的身份特殊,对于当今天道局势而言不容有失。这一路逃亡只怕尚有无数险情,烦请暝哥哥代为照料。”
魇暝闻言点点头,伸手将铘接了过去,对魇璃说道:“皇子铘的安危璃儿不必劳心,为兄自会小心在意。”
鹰隼心想这帝女执意带上铘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难怪当初执意不肯随自己出逃,而是选择冒这许多风险。起初见她将藤州别院里的几十号活人当成饵食吸引魔藤,手段颇为狠辣,原来用意并非只是为了迫使时羁放众人出宫躲避,而是为藤州之行削减风险。声东击西遣走重兵,又刻意安排大皇子在临近运河的南门接应,终凭着大皇子的御水之术力挫守军逃出生天。擒时羁为掣肘风郡;救铘,也为拉拢忘渊,用意全在大局,而今弃赤风关而取道藤州绝境更是出人意表。看她年纪虽轻,却大有运筹帷幄之能,难怪连大皇子也对她言听计从。思虑之间俯身去提横在地上的时羁,却被魇璃叫住:“且慢,这厮由我来押解,你只管保护好阿萝便可。”却是深知沅萝弱质芊芊不谙半点护身之法,要在险境长途跋涉,少不得一个威武谨慎的人物贴身护卫。这些时日朝夕相对,早知晓鹰隼行事小心谨慎,且在场诸多将领皆是初识,相对而言自然最信得过他。
鹰隼因琉璃灯之事对沅萝心有芥蒂,听得魇璃之言不由心想这帝女真是好关照,明知自己不愿理会那麻烦女人,却偏偏派下这等差事。于是开口言道:“这厮虽中了帝女的血禁咒,但绝非等闲之辈,只怕……”
魇璃不以为然道:“且取了绳索将其捆了。待到进了藤州地界,他身上的灵力自会被藤州的结界压制削减大半,自然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来。”说罢拉了沅萝交到鹰隼手上,“总之,阿萝就拜托你了。”
沅萝听得魇璃安排鹰隼保护自己,不由得心念一动,心想虽然她曾拿我为饵引时羁入局,而今倒也非全然不顾我的生死。现在有鹰隼保护,这一路就算有何等艰险,也必定可以平安度过。从今开始,我这一千二百年来任人鱼肉的噩梦,也算是到尽头了。
言语之间,众将领已然推开了城门。随着高耸厚重的城门咋咋开启,城外的沉沉夜色中露出一片微微移动的影子来,却是十余匹高头大马,无一不是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皆是上好的脚力。一旁早有一人架了时羁拖到马匹旁边,魇璃自是跟了过去,只见他自马鞍下的褡裢中取出绳索,熟练地挽过几个绳结,将昏迷的时羁五花大绑打横缚在马背之上。
魇璃心想这人倒是个弄绳的好手,自是不免多看他两眼,只见其身材魁梧而面容却显枯瘦,相对于其他将领来说,年纪较长,细细看来倒有些眼熟,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将军好生眼熟,是否曾在梦川见过?”
那人忙拱手应道:“帝女好记性,微臣蒯肃,乃大殿下麾下北冥大营参将,帝女幼时客居北冥大营曾见过几次。”
魇璃微微沉吟,开口言道:“原来是蒯将军。”随后将身一纵落在马背之上,转眼看着身后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时羁,心想大皇兄为救我而抛下的兵权,还得着落在你的身上才能取回。
沅萝跟着鹰隼走到近处,听得蒯肃与魇璃的言语,不由心念一动,心想她来风郡之时还是幼女,身为帝女自是养在深宫,由专门照料帝裔的帝裔司抚养照料养尊处优,怎会小小年纪客居军中,可以说是相当不合常理。想到此处自是脚步迟缓,便听得鹰隼言道:“请沅萝帝女上马。”
沅萝猛醒,只见一匹鬃毛飞扬的大马近在咫尺,忽而“灰儿”一声打了个响鼻,一股食草动物独有的难闻气息发散开来,顿时叫她吓了一大跳。待到寻到马镫,却死活也爬不上去。
鹰隼无奈,只得伸臂将沅萝抱上马背,随后飞身落在沅萝身前跨骑马背之上沉声言道:“一路颠簸,请帝女抱紧在下。”
沅萝嘤咛一声,伸臂锁住鹰隼腰间,将早已酡红发烧的脸贴在鹰隼冷硬盔甲之上,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却又觉安全无比,心想便是再颠簸,有他在也是无恙。那晚他如天神一般降临在瑸晖宫中,更从那如虎似狼的时羁手里救下了她的性命,一切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鹰隼听得背后的沅萝心跳如擂,心想这等柔弱女子自是胆子小了一些,转眼看看魇璃的背影,见得她背上皮甲刀痕破口处隐隐露出的几道肌肤在冷月下显得分外皎洁,自是不免想起那几道刀痕的由来,寻思这帝女负伤回来只字未提,第一句便是问询沅萝的安危,再见得适才与大皇子重逢情状,可见她对一切都豁得出去,唯独是对大皇子和这沅萝无比在意,对亲厚之人的执念大约也是因长久的孤寂而起。而今冒险生擒时羁,或许真可以使得即将到来的天道大战消于无形,倘若再起变故而致使大皇子拿不回那执掌北冥大营的兵符,又不知道这位帝女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
众将皆已上马,围定魇暝、魇璃及鹰隼的坐骑,一行十五骑奔西南方而去。铘还在魇暝臂弯沉沉熟睡,沅萝拥着鹰隼忍耐着策马驰骋而带来的颠簸,而魇璃却在飞驰之中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片隐在夜色中,渐渐遥不可见的巍峨城池。只一眼,那个如同金丝鸟笼一样禁锢她七百年的险恶之地,那些闪现着恶意的窥视眼光、那一片数之不尽时时威胁着她的性命的箭阵…… 一切不堪回首都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