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怡同学显然是很了解当地的。
这日下课,她便扯着贺嘉的袖子,一路穿街过巷,时不时为她指点周围的招牌,她是在这片区域久住的,每路遇认识的阿爹阿嬷,都要一个不漏地打声招呼过去。
其中一个阿伯,穿着松垮垮洗旧了的白色工字背心,坐在一家最多只容得一身半通过、稍不注意就要忽视过去的黑漆漆的小店门口,闻声也要挣扎着从写满了富豪新闻明星八卦的报纸中抬头,咧开一口黄牙朝何同学笑:“Chloe,今日你班房下课早哦?”
“我功课好,老师便网开一面嘛!”何洛怡眉飞色舞地扯高与贺嘉牵着的手,“潘伯,这是我新转来的同学,靓唔靓?”
潘伯点头:“你两个靓女,走在街上好醒目噶!”
“潘伯,我跟你讲,Isabella是江那边来的哦——她同你是老乡!”
“哇!原来係咁样!靓女,你老家哪里?……”
热情的何洛怡脑子里完全没有社恐这两个字。
两个小姐妹一路头顶着铺天盖地的霓虹灯牌,跑去九龙城寨转角一家名为“豪华饼店”的老字号,开始蹲点。
“Isabella我跟你讲哦,这可是发哥最爱的一家店,我也算是她家熟客啦,等我们排完队,一起吃蛋挞!”
何洛怡是个话唠,她红红的嘴巴一张一合,贺嘉满脑子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嘉嘉嘉嘉,讲真,饼店的酥皮蛋挞超级好吃,但我还有一个推荐名额,会分给她家的蛋糕了啦。蛋糕奶油是纯手工做,尝起来很丝滑还带点咸,味道非常特别。”
“我妈咪都说,我去这么多次,老板都记住我——四舍五入,我岂不是跟发哥享一样待遇?……”
何洛怡毫无疑问是个小美女。
如果说贺嘉是因为初来乍到、谨慎交流,导致她如今在很多同学眼里留下漂亮努力偏又骄傲话少的印象,那何洛怡在旁人眼中就是与她极互补的那个。
“Isabella……”
贺嘉一把将她嘴巴捏扁,令其成鸭嘴状——Chloe哪里都好,就是有点话唠。
她安心下来,低头在闹市中看小说——学校图书馆甚至能找到庚子年(1960年)的报纸,其中有一期小说连载她在校内没看完,不看又心痒痒,幸亏洛怡说她已买了全本。
来港两个月,如果要贺嘉用三个字来形容香江,那就是快、多、乱:无论自己还是身边,都会不停地催逼你去做很多事,去追赶时间。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行人不断,譬如贺嘉她们站的这条街上,店老板在皱着眉投入做事,隔壁堂铺里染发的古惑仔拍了桌子举杯庆祝,身边队伍里就有年轻男女在甜蜜打啵,斜对面的路中间,还有三三两两的俊男靓女正忙着上演多角恋……
啧啧啧,都是有故事的红男绿女啊,Chloe如是感叹。
“嗯?!”何洛怡一秒惊醒。
她面色呆呆地去捶好友的书:“嘉嘉,你抬头啊……”
“咩啊——”
贺嘉毫无顾忌地当街翻了个白眼,眼睫轻扫,好似燕尾,眼波流转间内敛了一汪秋水,黑白分明,似娇似嗔。
可这次何洛怡并未同往常一般立刻捂着胸口哇哇叫称自己被爱神射中,而是拧过贺嘉的下巴,让她朝路边看:“你认认是不是他——”
……竟然真的是荣淮。
贺嘉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正和一个衫少亮眼的混血女郎当街纠缠。
事实上,荣淮此时已经极不耐烦。
“Iris,”荣淮扫了一眼身边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友人,想要掐死他的想法又一次生了出来,“之前看你的成绩,我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被唤作Iris的女生身形猛地一颤。
Iris是个中荷混血儿,还是混得很漂亮那种,棕发棕眼,加标准的模特身材,骨瘦胸大腿长,很吸睛——正是Robert曾用来嘲笑荣淮的荷兰妹。
但Iris此时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看。
她不甘心道:“Lawrence,你跟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她话说得磕磕绊绊,其中大半掺杂着英文,虽然她妈妈也是香江人,但Iris一直在国外长大,粤语讲得不好,还是在英国时想要追荣淮才重新去学。
荣淮平静地笑了笑:“那可能是因为——”他难得用出堪称刻薄的字眼,“我不太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女朋友。”
Iris表情噎了一下。
半晌,她才恨恨地擦了一把眼泪:“可是你也知道,我当时是身不由己啊。”
荣淮之前的高中是所国际学校,混血和外籍各占一半。荣淮在其中似乎不那么起眼,但也基本没人敢惹他,因为刚入学时有白人同学习惯找人欺负,欺负到了前者头上,还骂他是日本人,被荣淮逮着按头揍了一顿。
与之相反,Iris刚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女子小团体头头的布丁牛奶,撒了对方一身。于是转学伊始,她在学校的日子就很难过。
她爸爸当时生意失败,就算遭人捉弄,对方势大,无人帮她,Iris也不敢声张。
那日Iris被锁在游泳馆,作业本撕了一地。彼时荣淮在社团替提前溜出去约会的Robert处理工作,很晚才离校,途中经过,听到女孩的哭声。
那似乎是一个很罗曼蒂克的开头——有俊美又绅士还慷慨送上自己干净外套的富家子,和一名衣衫尽湿曲线毕露还哭得梨花带雨的靓女。
事后荣淮稍微打听了一下经过,觉得这件事真是过分又低级,便出手护了一下对方。Iris之后才好过起来。
于是她开始试图追求荣淮。
直到后者拒绝得都要厌烦,又不好直言驱赶,怕令她再坠入新来时候的那种境地。等荣淮一结束考试,马不停蹄直接飞回港,固然是早有安排,但也未尝没有那么一丝想要摆脱她纠缠的缘故。
奈何Iris竟还追到了香江过来。
荣淮在她手里拎着的过时皮包上停留了一下,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表现得太好说话,才让对方有了靠死缠烂打就能得到回应的错觉。
他将手里的冻柠茶丢给第一时间占据最佳观赏位置的Robert,不肯让他独善其身:“好戏看够了?”
Robert脸上一直挂着暧昧的笑,听出其中淡淡的警告后反应过来,猛点头。
荣淮临走之前,还不忘很有礼貌地朝Iris颔首:“祝你好自为之。”
后者却仍一脸期期艾艾,她还欲张口。
她承认是自己昏了头,在英国时就已经惹得荣淮厌烦,可如今她来港,居然也能在时隔数月后在街头与他不期而遇。
那一瞬间,Iris仿佛被人攥住了神经:这罗曼蒂克的重遇令她陡然又升出了新的希望。
荣淮却始终动也未动,对眼前人的激动置若罔闻。
他单手插兜,姿态轻松,仿佛只是在同人说些闲话玩笑:“希望我离港之前,不要再见到你。”
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很直白的警告。
Iris一下被他冷漠且视若无物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转过身走出去好几步,Robert才开口和荣淮解释:“她Daddy生意彻底失败,所以跑回来香江的老婆娘家,现如今寄人篱下咯。”
至于接下来她Daddy是透口风打算去安南东山再起,还是老实留在这里吃老婆软饭,Robert都懒得再叫人打听。
他凑过来,脸上又不满又好奇:“荷兰妹连你不爱约人玩都没记在心上,做咩这么自信能把到你?因为她曾经睡的人够多?”
他刻薄道:“——真是痴线!难道睡多了人,真就会习惯用下半身思考?我看她嘴上说的多了,恐怕自己都要相信她不是认钱才追人。”
荷兰妹刚转过来没多久,身边就围绕着许多富家子调情,在他们怀里被逗得哈哈大笑,还约去游泳馆画室这类地方和人睡觉,又不是无人知道。她遭人玩腻了被甩,见荣淮表现得绅士、感情经历又少,便觉得他好骗?
Robert对她的厚脸皮嗤之以鼻:真不知是该说她天真,还是说她浅薄?
荣淮则冷笑着将饮料杯精准投进垃圾箱:你个花心鬼,还好意思鄙视别人?
他冷冷道:“罗博徳,在场就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了,毕竟路上碰到个靓女就忍不住要发-骚。你以为自己是发-情期的种马?”
然后,罗·种马·博徳就当场给他表演了个两眼放光:“哇,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