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木薯能吃这件事,江家人是将信将疑的。
但出于对江笙莫名的信任,以及对未知事物的尊敬,他们还是决定去挖来试试。
林氏让老大江成山和老二江成原留下来照看江父和两个孩子,免得有路过的逃荒者抢夺东西,自己则和江笙领着两个儿媳妇和江成杰往山上走去。
牛头湾在深山中,这些山不如南方的山高,大多都是小山丘,爬起来倒不算费劲,只是山上植被稀少草木凋零,林氏等人都很怕那木薯已经干死了。
“往日里我上山打猪草的时候见了很多的,基本是长在山坳里,再往里面走走看看。”
“不会已经干死了吧?”
“干死了也有根在,小妹不是说了么那玩意儿是吃根的。”
江笙一边走一边拿着植物大全看着,道:“木薯是长在地里的,我们还需要刨地的工具才行。”
江成杰闻言道:“我这儿带了的。”
木匠铺自然离不开斧头,他走的时候顺了一把走,想着路上就算用不着也能当防身的武器,最主要的是铁器很贵,到了落脚地修房子那些也要用到,还是省着点好。
他拿出斧头来,找了一棵手腕粗细的树,抡起来几斧头下去就砍断了,而后又用斧头把树干劈开 ,劈成一块一块的大木条,拿在手里勉强也能当掘地的工具用了。
二嫂赵氏道:“说起来等出了县城,我们还要沿途多捡点柴火,这晚上在荒郊野岭的不点火不行。”
大嫂周氏试了试自己手里的木条,道:“那等会儿把这些用了别丢了都带上。”
林氏道:“不若我们捡些柴去县城卖吧,卖不出去自己也能用。”
这周围到处都是干柴,随便捡捡就有一大捆了。
他们正说着话,就见江笙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去老远,对着他们挥手道:“过来!这儿有木薯!”
林氏等人闻言一喜,江成杰当先跑过去,盯着地上那叶子细长的植物,道:“这就是木薯吗?还以为长树上的。”
江笙道:“我也不知道,外邦人这样取的名儿。”
说起来,木薯本来产自巴西,后面才传到世界各地,她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木薯,但这个世界是架空的,自然不可能和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
“从旁边挖,免得把根挖烂了。”
江笙拿着木条当先开始挖,林氏拦住她道:“这点事儿让我们来做就行了,你到旁边阴凉的地方歇着去。”
两个嫂子也迎合道:“是啊是啊,小妹去坐着吧。”
江笙无奈,只能到周围转转看还有没有木薯。
在江笙的指点下,几个人用了一个时辰刨出了几十根木薯来,待附近的木薯都被挖完了,林氏等人才停下来。
江成杰叉着腰喘气儿,指着这一堆木薯道:“瞧着跟树根一样,会不会把牙磕坏。”
林氏瞪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直接吃,那是有毒的。”
江笙道:“这才五月,木薯还没长大,要是等到十月收获,会比现在粗很多,出粉也更多。”
两个嫂子眼神崇敬地看着她,“小妹你懂得好多啊。”
她们其实想问江笙曾经是个什么人,显然她不是一个单纯的鬼魂,而是一个博学多闻的鬼。
江笙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去过的地方多了,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我们一路走到南方去,你们也会见到很多新奇东西的。”
林氏等人听了,不禁眼露憧憬,对未来的日子更多了几分期待。
她们生于大山,长于大山,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还有些女人家里管得严,连去镇上的次数都少,更别说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几人歇息了一会儿,抱着一堆木薯下山了。
江家人走了一上午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是江笙说这木薯不能直接吃,要去皮切成片用水泡几天才能祛除毒性,他们只能忍住饥饿把木薯装在板车上继续向县城走。
只要在天黑前到达县城就可以进去买吃的了。
每个人喝了两口水,由三个儿子轮流推车,一行人快步往县城走,边走会边把离路边不远的干柴收集起来。
越走近县城,路上的人越多,个个都拖家带口的,一脸菜色,看着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江家人在其中还算是好的了。
待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县城城门的轮廓。
江笙抬眼看去,见城楼高高耸立,城门大开,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只张开大口的巨兽。
见到城门的喜悦还没维持几秒,江家人的心就跌到了谷底。
因为那城门口堵着很多的百姓,人头涌动,少说也有上千人,但是守城的将士却手持长.枪交叉在一起,牢牢地堵住了城门不放人进去。
百姓发出抗议声,质问为什么不让人进去。
江笙等人走上前去,心情沉重地看着前面,若是天黑关城门了他们还没进去,就只能饿着肚子过夜了。
“老哥哥,这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拦住了啊?”江父开口问旁边的一个老翁。
那老翁挑着担子,穿着草鞋,肤色黝黑,瘦得皮包骨头。
他闻言摇头叹息,“听说是前些日子有流民进去城里,冲撞了县里的官老爷,现在不放人进去了。”
这时一个小伙子接口道:“才不是冲撞,只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跪在衙门外面请求官府开仓放粮,却个个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挨了顿板子丢出了城门,有被打死的,尸体直接拖去乱葬岗。”
旁边又有人问:“那也没说不让人进出城门吧,怎么今日突然不让了。”
“我听说啊,是县令的小舅子家娶亲要清道,不让我们这些泥腿子进去,怕闹事呢。”
“县令的小舅子?啥官儿啊排场这么大?”
“也是衙门里的老爷吧。”
“诶我怎么听说是府城有官员下来巡查了啊?”
江笙扫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个个都很灰败。
这里面很多人都是赶来县城乞讨或者等官府发救济粮的,本就只吊着一口气,这样不让人进城,今晚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林氏见儿女们神色低落,强笑道:“害,那就等,等明儿一早就开门了,来,喝……”
“娘!”林氏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嘴,江笙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眼神很冷,身上戾气闪过,把林氏和江家人都吓了一大跳。
林氏手一抖身子僵硬地看着她:“怎,怎么了……”
江笙扯了扯嘴角,道:“没事。”
她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一行人是引人注意的。
因寻常逃荒者都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甚至连破了底子的铁锅都要背在身上,哪像他们家没有行李就算了,居然还有板车,有板车就算了,还放着好几个木桶。
木桶这种碍事的东西太笨重,逃荒的人一般不会带,他们大多选择容量更大更轻便的箩筐。
板车上还有一大堆木柴和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像树根一样的东西,见过吃树皮的,还没见过把树根都挖出来吃的,这不得把肚子撑坏。
江笙不让林氏舀水出来喝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财不外露,如今水比油贵,不是每个地方都像牛头湾这样挨着山里的湖泊的。
她凑近林氏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林氏闻言偷偷看了看周围,果然发现很多打量他们的眼睛,她惊出一身冷汗,恨不得把木桶上面盖着的柴火再堆点。
周氏皱眉,有些担忧地抚摸着启儿和珍儿的小脸,两个孩子嘴唇发白,干得爆皮,脸也晒得红彤彤的。
“这可怎么办啊?今晚怎么过?”
江笙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很多人都找了一块地方躺下了,看来是打算在这里等着明早开城门。
她指着一块地方道:“我们去那边的墙根底下吧。”
江家人看过去,见那边确实有空地,便调转板车往那边走。
一家人原地休息着,水也不敢喝,吃的东西也没有。
好在他们这些年已经饿习惯了,哪怕是风调雨顺之年江老太爷分给三房的粮食也仅够勉强吃饱罢了。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不回家了吗?”
珍儿有些害怕地缩在赵氏怀里,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城门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稀稀拉拉的火堆。
“珍儿乖,我们啊要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那儿有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大米饭,还能天天都吃上肉,鸡鸭都是成群成群的,河里的鱼啊重得你两个手都提不动。”
江成杰靠坐在城墙下,屈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说着。
对于他说的这个世界他也只听镇上的说书人吹嘘过,说那是人间仙境,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地方。
珍儿一向不信自己小叔叔吹的牛皮,哼了一声,“三叔你说的我不信,我只信小姑说的。”
江成杰闻言把眼睛一瞪,对着江笙扬了扬下巴,“小妹,你说我说得对……嗯?你们在看什么呢?”
他顺着江笙和两个嫂嫂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大哥江成山指着不远处的几个人道:“看,那是不是牛头湾的人?好像还是江氏一族的。”
江成原一把拉下他的手,“大哥别指,别让他们看见我们了。”
江父也坐不住了,挣扎着要起身,“该不会是追着来抓我们回去的吧?”
他们把江老太爷气得中风,把四个堂兄弟打得半死不活,按规矩那是要被开祠堂逐出族谱的。
江家人顿时紧张起来,江成杰冷笑道:“怕啥?他们就五个人,我们八个大人呢,怕他们?”
这时,人群骚动了起来,从远处缓缓行来一列队伍,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手持火把,推着几个板车,来到人群中间。
家丁们将板车上的东西放下来,居然是几个大铁锅,他们就地架起火来开始往锅里倒水。
周围人都惊讶不已,纷纷站起身来踮着脚看着。
一个家丁大声道:“我们是陈员外陈老爷府上的下人,老爷仁善,特地让我们来给各位施粥!诸位吃饱喝足了,可别忘了我们老爷的恩情啊!”
百姓们闻言,都感动不已,有的甚至就地跪下磕头,痛哭流涕感谢陈老爷的大恩大德。
还有人高呼陈老爷是大善人。
江家人也高兴起来,没想到没遇见官府放粮却遇见了大户人家发善心。
江笙对此也并不意外。
因为这个时代是还没有出现科举制度的,当官的全靠层层往上选,哪怕是衙门里的一个芝麻小官,那也是要推选的。
而推选方式和举孝廉很像,首先考核的就是这个人是否孝顺和仁善。
今晚不就是一个表达善心的大好机会。
但当江笙和江家人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终于打到米粥时,尝了一口,各自露出复杂的神色。
因这米粥一碗水,十粒米,清澈见底,用的还是发霉的陈粮,哪怕煮开了也有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霉味。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当这些人最开始进不去城门只能被迫在外面过夜的时候,他们奢求的不过是一碗水。
如今有了粥,却发现是这样粥,这让那些最开始对陈老爷感恩戴德的人顿时转变了态度。
有人突然站起身来把碗一摔,振臂高呼道:“你们陈家是把我们当什么?牲口都不如吗?”
有人迎合道:“他们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却又这么抠搜!”
“这些地主老爷吃着我们佃农交的粮食,把我们逼得家破人亡,现在还要来踩我们两脚!”
“这都是多少年的陈粮了!地主们粮食多得吃不完烂在仓里,我们却连儿女都养活不起,这是什么世道!”
陈府的家丁一听,急了,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们施粥你们还不知好歹!如果没有我们老爷,你们连口水都喝不到。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