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没想到这位小菩萨如此热衷往人家屋里钻。
夜夜都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屋里藏了什么宝贝,非得夜深人静时来确认一下宝物的完好才行。
谢昭凌卸了浑身的劲儿,没再管她,屈腿靠在床头,手背压在额上,闭上眼睛。
不管她来是做什么,只要不理她,等做完自己的事,就会离开了吧。
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步一步,最终停在距少年很近的地方。
半晌没有动静。
嘶,嘶嘶——
夜晚寂静无声,少年本就灵敏的耳朵更加警觉。
在乔姝月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手腕外转,一把反扣住缠绕上来的小青蛇。
他一手熟练地掐住蛇的七寸,另一手从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冷光在空中划过,手起刀落,蛇头被利落斩断。
乔姝月正站在榻前,犹豫要不要给他盖被子,便见榻上人忽然睁眼,瞬息间便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她眼前是一团黑雾,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只感觉面前的黑影忽然一跃而起,没等她惊呼出声,那黑影便到了面前。
而后一双瘦弱却有力的手撑在她的腋下,她被人腾空架了起来。
一声“阿凌”险些脱口而出,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回去,悬在空中的小腿下意识蹬了蹬,一脚踢在少年还未愈合的腿骨上。
少年似乎轻吸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架着她脚步不停,将她“拎”远。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谢昭凌弯身,把人轻轻放到门槛外面的地上。
直起腰时,低哑的声音从她耳畔飘过:
“站这别动。”
他片刻即离,没有停留,门却没关。
月光落在屋内,乔姝月终于看清眼前之景,她瞳孔骤缩,手捂住嘴巴。
满地有数以十计的虫子在爬动,似乎还有一两条长长的东西,看形状像蛇……
乔姝月脸色煞白,脚下像钉住,一动不敢动。
少年背对着她,动作迅敏果断,他将榻上唯一一条被当做被子的薄布抖开,里头瞬间又抖落出好几条毛毛虫。
若是他当真睡着,她要为他盖被,势必会碰到夹在布中的虫子。
下午树枝刮破了他的衣摆,他放下竹筐便回房换了件衣裳,等再回到小厨房想处理这些脏物时,筐中却不见虫蛇。
难怪不见了,原来是被人藏了起来,放到了他这里。
谢昭凌挥舞匕首,又准又狠,将那些恶心人的东西都扔进了布中。
黑暗之中,少年一双锐利的黑眸泛着冷厉的光,他屏息静气,目光寸寸巡视,扫过每个角落。
“呜……”
忽然一声压得极轻极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昭凌身子微僵,眼中闪过懊恼,现在这状况,显得他白日的所作所为皆成徒劳。
他将那盒恐吓之物换掉,为的就是不让这些腌臜物吓着小菩萨,结果……
无需多想都知是谁塞到他房中的,那位公子哥想教训他,只怕想不到会连累到旁人。
谢昭凌在心底给乔誉记上了一笔,手上动作更快。只片刻,屋中里里外外便被他清扫干净,将最后半截落在外面的残尸踢进布中,他将薄布四个角提起,利落地扎了个结。
随手将“裹尸布”扔到墙角,他转身朝着乔姝月走去。
离得近了,小姑娘的抽搭声愈发明显,谢昭凌脚步微顿,明显迟疑起来。
他从未和女孩相处过,更加不擅长与人相交,此时此刻,他一时竟束手无策。
“都没了。”
少年不再靠近,半晌才干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
“呜呜。”乔姝月惨白着小脸,才刚挪动了下步子,门缝后忽然又钻出一条“漏网之蛇”。
那蛇大抵知道谁更好欺负,直直便朝乔姝月爬去,而乔姝月无知无觉,捏着帕子,眼泪汪汪地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年。
谢昭凌目光才落到蛇身,瞬息间人便如离弦的箭,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蛇被一脚踢开,飞到院子里。
乔姝月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刮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她惊诧不已,一时间连哽咽声都停了,蓦地回头。
少年用不算宽阔的后背对着她,指尖一道凌厉的冷光晃过,而后他用力一抛,手中已经分离的蛇头与蛇身都朝着东边飞了出去。
只听得唰唰两道轻响,落到了草丛里。
东边……是四哥的房间。
乔姝月愣神的功夫,少年折返回来,他脸色淡淡的,眼尾没什么精神地下垂,以乔姝月前世对他的了解,隐约能感觉到,他这是动了怒。
和与悦泉楼那帮人对峙时不同,那会他的排斥与攻击都出自本能,下意识的,并未真正将那些喽啰放在心上,而此刻却是认了真。
此刻与前世某些时刻的他有些相像。
乔姝月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眼眶微微泛红。
时机恰好,她泪花在眼中打转时,少年正好走到她身边。
这么怯懦的小菩萨,是怎么能有胆气,将欺凌他的壮汉推开的呢?
他只瞥她一眼,便越过她进了屋。径直走到角落,没有犹豫地捞起装满虫尸的被单,又出了门。
乔姝月眼中噙着泪,拎着小裙子追上去,一路追着他,到了四哥的门前。
她在几步远外停下,看着少年将被单往门口一扔,解开了结,把里头东西摊平晾在外头,扭头就往回走。
那姿态,竟叫人看出几分怨气来。
乔姝月:“……”
是……在报复吗?
显然,她并不是傻子,想也能想到那么多虫子和蛇为何无缘无故会出现在谢昭凌的房间里。总不会是他自己爱养吧,就算他想养,四哥应当也不会同意。
这是四哥的地盘,发生任何事都是四哥做主授意。所以今晚的种种意外,也都是四哥的意思。
乔姝月知道四哥不喜欢谢昭凌,却没想到排斥到这般地步。
既然这么不喜欢,那就还给她好了啊,还霸占着人做什么呢?等到明日,她再找四哥讨要一番,兴许能要到人。
她脑袋里胡思乱想时,谢昭凌已经折返到了身边,他没和方才一样擦肩而过,而是停在她面前。
他年长几岁,即便因为常年食不果腹,身体也比她高上不少。此刻他微微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乔姝月眨了眨湿润的眼,犯难地抠起手来。
一边是锦衣玉食的四哥,一边是饱受欺凌的小可怜。
对视半晌,乔姝月低下头,上前一步,牵上了少年的衣摆。
拉上还不算完,她仰起头,巴巴望着他,似是在说:看呀,我向着你呢。
谢昭凌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抽身离开,可才刚一动,眼前就浮现出她双眼含泪的可怜模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于是这一步便如何都挪不开了。
他艰难隐忍,拼命克制将她挥开的冲动,试探地,小力地往回抽了下衣角。
没拽动。
谢昭凌低头,对上女孩执拗的目光,只觉得头疼。他浑身的肌肉收紧,整个人如一张拉紧的弓。
他最烦旁人的碰触,凡是私自对他动手动脚的人,无一有好下场,哪怕当下他不能做些什么,过后都总会清算报复。
就像悦泉楼那几位,在离开悦泉楼后,他曾悄悄潜回去过,得知那几个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后,他也不觉得奇怪,只恨自己没能把这一笔账清算干净。
眼前这位,他又该如何应对?
因太过隐忍,少年下巴微微颤抖,手上拉拽的力道随之加深。
小姑娘也同他较上劲,两只手都抓上来,寸步不让。
再用力些,他下午新换的衣裳又要被撕坏了。
谢昭凌:“……”
罢了。
他扭回头,提步就走。
“哎……”
一个短促的音节猝不及防地冒出,乔姝月拉着他衣服,被带着小跑起来。
走回西耳房的小门前,乔姝月自觉松开了手。
谢昭凌脚步一顿,垂眸看她。
小姑娘别别扭扭地,黑瞳里的目光不安地躲闪,她小声道:“不敢进了。”
虽然都被他处理完,但她还是后怕。
她最怕的就是虫子,可以说是有它没她,看到虫就挪不动道。
即便前世被关时,牢房里总有各种虫鼠,她也难以平静地与之共存。
阿娘在时,会将她护在怀中,捂住她的眼睛。阿娘过世后,只能靠她自己。
缩在墙角,捂着自己的眼睛,即便感受到老鼠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她也不敢睁眼。
被陛下小心呵护三载,她的胆子早就又变了回去,如今别说那屋里有黄金,就算是陛下本人在屋里冲她招手,她也不敢再踏入。
反正……反正有什么话在门口说也是一样的。
谢昭凌没管她,今夜折腾得太晚,他有些累,需要早些休息,明日还有许多活等着他。
他一脚踏进门槛,衣摆上的下坠感又回来了。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谢昭凌收回了脚,下一刻掌心被塞进来一个柔软顺滑的东西。
他微怔,低头看过去。
是那个被他扔掉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