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季归闲两根手指搭在楚潋腕子上，虚虚搭着，没用力气。他凤眼微勾，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
楚潋低叱道：“滚回去。”
话音落下，她周身一凉，季归闲身形消散，乖乖钻回灵府。
包下两晚客栈，楚潋得来的一百枚下品灵石花去一半。清点完余下灵石数目，楚潋给房间掐好守阵，出门去往集市。她许久没买过东西，不知八百年过去，如今五十枚下品灵石可以买到什么样的飞剑。她也不求有多好，起码灵力线路完整，撑得住她万里驱使。
天霄境灵气充裕，有万钧仙府驻守之处更为繁华。楚潋缓步街上，周围熙熙攘攘，上空法纹交织成行道，飞行法器坐骑往来不绝。楚潋停下脚，抬眼盯着法纹上天机阁的字样，若有所思。
实在不行，去天机阁法阵上挖几个灵石好了。
“走走走！”
前面好似出了什么事，周围修士三两成群往一处去。楚潋不欲凑热闹，准备离开，传来的几句话让她站住了脚。
“那座妖庙里的妖物当真被处理干净。”
“还以为是什么凶邪，不过就是两只金丹期的妖，真不知万钧仙府之前为什么不让人去清理。”
年轻的筑基修士这话一出，周围人立即哄笑其狂妄。
金丹期，放大宗门也是内门弟子。修仙一道并非通途，更多修士一辈子就困在练气筑基，寸步不得进，比起凡人也就多去百年寿命。
楚潋走到人群外，见里面立着块无暇石碑，其上字迹金光闪闪，万钧仙府驻处的人方才沾墨写下庙宇妖物被清理的告示。
“先前不让人清理，自也有万钧仙府的理由。”一道声音突兀从旁传来，声音主人笑着，说道：“诸位可知这妖庙里供奉的是哪路仙家？”
天霄界护佑人间，凡人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多是求白玉京仙帝。
有人猜测道：“定是白玉京中的某位大人。”
“非也非也。”周元生一身灰白长衫，脖后绕着帽巾，宛若一介斯文书生。他摇摇头，笑道：“这妖庙里供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万钧仙府紫恒天神尊座下二弟子，楚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楚潋微微侧过脸，看向说话之人。
周元生怡然自得，继续道：“人人皆知八百年前鬼帝弑父统一九幽，进犯天霄。楚潋乃鬼帝同胞妹妹，也曾是无双天骄，幽篁琴音名满六界。鬼帝半步成圣，楚潋天赋不输兄长又为神尊弟子。若没当年祸事，如今天霄说不准会有两位准圣。”
“就连你我所在这处城池，曾经也远没如今繁华。这里靠近东洲，常有妖族肆虐吞吃附近凡人与修士。白骨成林，肠肚血肉堆在路边，孽障冲天。是楚潋游历此处，一己之力清除妖巢，又应下附近凡人恳求，修庙立像，护佑一方安宁。”周元生道：“叛徒庙宇本该拆除推平，万钧仙府没有这么做，反对妖庙不闻不问。其中缘由，你我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潋儿原是这么个身份。”季归闲单手掌着头，曲腿侧躺在一片虚无中。他身下正好是楚潋灵府中的那方印记，三个根深蒂固的字被他另一只手压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他夸楚潋：“好厉害。”
楚潋没说话。
惩奸除恶确是她曾热衷之事，做过太多。被关八百年，她对往日某些记忆早就混混沌沌，无怪先前在庙里毫无印象。
“原来是她。”有人恍然，继而忿忿，骂道：“什么两位准圣。当初北玄千里阵自内瓦解，便是楚潋这厮与鬼帝里应外合！何等卑劣，害死我天霄多少将士！”
“不错。听闻此人性子清高古怪，自负跋扈，风头惯常压过同门。神尊素来不喜，待其冷淡，收她为徒也不过看在昔日望乡鬼城城主的面子。她吃里扒外，神尊当即将她一剑诛杀，魂飞魄散。要我说，此等死法还是太过体面，就应该摘下小人头颅悬于北玄，叫九幽好好看看与我天霄界为敌的下场！”
万钧仙府是第一仙府，势力庞大，是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此话一出拥趸众多，纷纷言道一剑斩杀叛徒太不解气，应该先将其踏成肉泥，再撕碎魂魄。
季归闲挑眉，道：“他们好像以为你早死了。”
“我也是方才知道对外是这样一个说法。”楚潋唇角一扯，说道：“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却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他们也从未见过原清玄和他一帮徒子徒孙，却又能对他们百般信任。乌合之众，可笑至极。”
这般心声，颇有些凶狠。
季归闲感叹道：“我虽然记忆全失，极其可怜。但今日一看，潋儿从前遭受一帮无耻之徒的欺压，比我更可怜。”
“谁要你可怜。”楚潋视线慢慢移到对面闭口不言的男人身上，冷哼道：“我自己犯蠢吃下的苦头，自己会讨回来。”
“哼哼。”季归闲哼笑，又注意到楚潋看向一边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将周元生上下打量一遍，问道：“这谁？认识？”
“不认识。”楚潋观此人身量颇高，身形文弱，面庞自带斯文之态。唇红齿白，唯有一双眼睛，睡凤眼，眼梢下压，陡然破坏整体的温和，露出些不俗本色。她一顿，继续道：“但很眼熟。”
这人绝非常人。
她看不透这人的修为。
还是两种可能。要么修为在合体期之上；要么身上有藏匿修为的法宝秘术。如果是前者，一位合体期以上的大能站在街上说她楚潋的闲话，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八百年前的六界大事，说实在的，和普通修士没什么关系。周围人骂几句，情绪过去也就散了。周元生转身走向街对面一间书铺，楚潋迈步跟上。
周元生回头，诧异地看着楚潋，微微笑起来，道：“道友可是想买什么典籍？我这各界基础修炼功法都有，全面保真，童叟无欺。”
宗门林立，修炼法诀是一宗根基，轻易不外露。无宗门家族依附的散修只能买到基础功法，相当于孩童练字的横竖撇捺，其余都要自己摸索。
楚潋随手拿起一本书，面无表情直直对上周元生的眼睛，说道：“随便看看。”
“道友自便。”周元生点头，走到躺椅躺下，怡然自得，一摇一晃开始搓玉珠。真的是搓玉珠，通体剔透的玉石块在他指尖下慢慢变圆润，最后变成一颗晶莹的玉珠，落入一面的盆子里。
满满一大盆。
这会儿离的近了，楚潋心中的熟悉感真就越发强烈。她注意力半数都在周元生身上，听到季归闲连声催促：“潋儿潋儿，往前，左边那本书！”
“嗯。”楚潋应一声，漫不经心走上前拿起那本书翻动。
要不要冒险用神识试试这人实力？
“这位道友。”周元生抬头，一扫楚潋手上垂下的书页，微微惊叹道：“没想到道友竟然是合欢宗门人。”
“嗯？”楚潋听到这话觉得不对，低头往一看，入目即是一对对纠缠在一起的光.裸.男女。她微愣，手指一用力把书阖上，封面上硕大的‘孽欢心法’四字映入眼中。
季归闲连连点头，煞有介事道：“方才听客栈里人说什么合欢宗，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是修欢爱风月道的。”
周围往来的书客听到周元生的话，目光有意无意朝楚潋身上转。楚潋深吸一口气，攥紧书册，指骨泛出清白，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就要让我当众翻看合欢宗功法吗？”
“道友。”周元生果然不似一般天霄修士，对于魔域宗派势力不像其它人一般谈之色变。他看到楚潋面色不太好，友善出言道：“可是此功法不适合道友？二楼库房还有其它合欢宗基础功法，我这便去为道友取。”
“不用，我就随便看看。”楚潋暗骂今天怎么就和合欢宗磕上了。她放下书，没了探究眼前古怪书铺老板的心情，转身离开。
一个书铺，不拘一格到把合欢宗功法放到最显眼的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她想来也是不认识这样不正经的书铺老板的。
周元生目送她背影远去，手指一抬，周遭还在书铺内的人霎时呆愣住眼神，放下手中东西直直朝外走。与此同时，两道黑雾氤氲而起，两个身着黑甲之人从里面走出来，高大魁梧，垂首立在周元生摇椅旁边，道：“魔主，范太平步秋月回撤，鬼帝收兵了。”
周元生鞋尖点地，推着摇椅继续一下一下晃悠：“没想到啊，最早收手的居然是他......虞叙昭和紫恒天还在找？”
“是，依旧一无所获。”
“多有意思，当初个个将人敲骨吸髓利用彻底。现在人跑了，又装出一幅恨海情天的样子。”周元生感叹，随后站起来，往旁边走去。书铺外不知何时悄然升起一道结界，大街之上往来众人，愣是没人注意到路边有一间书铺。黑雾打开裂口，周元生挥袖施施然走进去，叹息道：“咱们无妄界不掺和这种破事，不用再探了。”
而另一边，楚潋快步走出书铺，径直去往卖灵器的铺子。她沉着脸大步流星往里走，脊背直挺，气度不凡。一边侍从擦拭琉璃罩，扫她一眼先是眼睛一亮，而后便注意到楚潋衣着面容普通，修为堪堪才筑基巅峰，笑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有气无力道：“客官要买什么？”
“买剑。”楚潋阴恻恻道：“买剁人舌头最利落的。”
季归闲闻言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角泛泪，躺在灵府里扯袖子盖脸。
侍从听得一愣，看楚潋一眼，点头道：“您往这边走。”
他站定，伸手指着前面，道：“这些都是极好的灵剑，用材不凡。客官可有心仪的？”
长条的屋子两面排开一个个琉璃罩，里面放着的长剑虽然材质普通，锻造手段也一般，但也勉强在水准之上，楚潋尚能接受。她点头，目光往下一移，落在底下写着的灵石价格上。
最便宜的一把，一百二十上品灵石。
楚潋一僵。
怎么回事！不过一把下品灵剑，居然如此昂贵！
看来在一个个宰人之前，她得先想个法子挣些灵石，或者先将她的幽篁琴拿回来。
半刻钟后，楚潋在侍从鄙视的目光下走出铺子。她站在街边摊花费四十灵石买下一把不知转手几次、剑柄都已经掉色的灵剑，沉痛想道。
筑基往后每跨一个大境界都将面临一次天劫，通俗的说就是遭雷劈。修行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实力越强天赋越好，天雷劈的越狠。几道天雷淬炼筋骨，往后的修行之路也能更加通畅。
楚潋吸收完最后一颗金丹时天色堪堪暗下。她体内灵气暴涨溢出，如同潮涌般撞击经脉，迫不及待涌向丹田，钝痛一片。楚潋心口一片沉闷，隐约预感压在她心口，无端叫人难受。
她睁眼，翻身下床推开窗户看外面的天。只见外面狂风大作，满城店铺酒旗招牌被吹得哗啦作响。天色诡异昏暗，城中结界上黑云压城，街上已经有不少人驻足望天，窃窃私语。
楚潋下意识按上灵府。
季归闲这几日藏得很好，先前在须臾谷外她动作也很快，天道无知无觉，应当没有发现。那么，现在这显然不正常的金丹期雷劫，是单单冲着她来的。
城内不可多留。
楚潋没有思虑太久，立即出城到一片密林中寻了一个格外僻静的地方。她经脉刚养好，叫灵气大肆冲撞片刻后灼烧感越加强烈。楚潋到了地方已经呼吸沉沉，面颊发红，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她就地盘坐，摸出两枚灵石扔在地上放，支起一个简单的防御法阵。
几乎是法阵刚立，紫色虬龙就撕裂黑云。巨响后，半人粗的紫雷接通天地劈下，瞬间撕碎阵法。楚潋不避不闪，眼中极亮，抬手迎下两道天雷。
一道，两道，三道...七七四十九道。
狂风烈烈，楚潋周身出现许多身影，皆是城内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抬头看着这幅景象，皆是心惊不已。
“区区金丹渡劫，怎么会有四十九道天雷？”这已经是炼虚期的劫数。
有人不可置信，说道：“此人究竟是何等资质，何许人也？!”
万钧仙府姗姗来迟，苏妍探头往雷团中间看，看不清坐在里面的人是何等模样，只能大声感叹，道：“哇，好威风的天雷！”
穆执安反手抓牛一样抓住她，把她往身后扯。他发丝被天地间骤起的狂风掀起，抬眼直直注视天上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浓厚的劫云，喉咙微动，心中居然有些战栗。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就抓起苏妍飞掠往后退，扬声道：“快走！此人不只有四十九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