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空荡,九幽鬼帝宽大衣摆垂下,遮住腿边女侍大半身躯。
谢观棋在下面说话,楚瀛就半阖着眼,虎口卡着女侍脖颈顺着细腻肌肤下滑,漫不经心抚摸。
女侍瓷白面容浮出红晕,不由自主靠在鬼帝膝上,贪婪吸收周围萦绕的极阴灵气。
怎料下一刻她突然闷哼出声,抽了骨头似的抽搐歪倒在旁。雪肤布满蛛网碎痕,噼里啪啦化作满地灰白碎块。
这千娇百媚的女侍,竟是一方陶土美人。
谢观棋登时闭嘴。
楚瀛挥手,满地碎块消失殆尽。他抬腿另一位陶土美人踹开,俯身手肘支住膝盖,抬眸朝底下望过来,竟是相当爽快地说道:“好,依你所言,传令回撤。”
“啊?回撤?我没说回撤啊。”谢观棋结巴一下,道:“如今天霄界河东洲都在找寻殿下,若是把人撤回来,晚了一步,那...”
“八百年了。”楚瀛若有所思,莞尔轻笑,道:“紫恒天清苦,原清玄虚伪,她的苦头该是吃够了。不必浪费时间,只要楚天河在虚危山,就总有她来见孤的一日。”
谢观棋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呢,他无话可说,只能在底下赔笑。心道还来见您呢,以殿下的性子,当是来祭拜老城主然后杀您才对。
——
月落乌啼,人间三更天,深山大雨古庙。
夜越发深,雨势丝毫不见小,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庙宇外碧绿瓦片上,有细微的灵气打着圈从瓦片上散发出去,驱走附近飞鸟走兽。案桌前摆放两排蒲团,无不是破破烂烂、蒙盖厚厚灰尘。蒲团后案桌前摆着一个大盆,里头堆满各色钱币。时候不同、年代不同,光看这些人间钱币就能看出历代王朝兴衰更迭。
楚潋指腹慎重抚过牌位中间两个大字。
“——楚潋。”两个字用刀剑而刻,拐角锋锐无匹,张扬无比:“的确是我的字迹。”
“没看出来啊,小潋儿还有庙宇香火供奉。”季归闲撩闲,说道:“从前可是小神仙~”
楚潋没说话,垂眼还要去摸那字迹。忽而,她面色一变,扔开牌位急急侧避,后退时顺势勾脚踢起一根倒在地上的木棍。
暗红灵气裹着木棍往前扔,正面迎上从牌位里蹿出的剑招,随后立即被轰碎。而剑招丝毫不做停歇,锋锐白光几乎触到楚潋眼睫。
楚潋灵府骤痒。下一刻,模糊不清的灵力鼓起,季归闲近乎透明的虚影从她身后浮出。
他瞳仁平静,里头什么都没有。墨色长发狂舞,季归闲抬手自后抚上楚潋手掌。
轰然一声灵气炸开,纱幔乱舞,案台上端坐的雕像猝然从中间裂开成两半。
楚潋收掌,一连后退好几步撞在墙上,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她倒吸一口凉气,喉头立即有腥甜涌上。
真他大爷的疼。
季归闲散出楚潋体外的虚影也差点没消失,过好一会儿才稳定住身形。
他有些郁闷,挡开一条呼呼往他英俊面容上拍打的纱幔,道:“什么玩意?怪厉害的。”
楚潋擦掉嘴角的血迹,平静道:“元婴后期的剑招,该是我从前封存在此。”
季归一下乐了,低笑:“以前被人放庙里拜,现在被人追着杀。没被抓住,没被大蛇吃掉,千辛万苦爬出须臾谷后差一点被自己杀掉。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经历,潋儿真厉害!”
他笑声猖狂,绕着楚潋耳窝子打转。楚潋充耳不闻,暗红色灵气将前面的牌位连同雕像全都蚕食殆尽。
她搓一下指尖萦绕若有若无的红色,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大抵明白剑招为何冒出来。
她这段时日就地取材以血修炼,有点剑走偏锋。不算天霄界正道路子,反而更像魔域的修习路数。这道她元婴期不知为何留下的禁制是把她当做采血修炼的魔修了。
可既然如此,有这道剑招封存镇守,一般妖邪应无法靠近此处,这座庙宇又是如何变得如此诡异邪气?
周遭平地忽然卷起冷风,楚潋思绪一停,不待转身就听到身后大开的庙门忽然带出去的风“砰”一下关上合死。周围烛火全熄,庙宇一下伸手不见五指。
楚潋伸手,摔成两截的木棍子再次漂浮而起。她踢开挡在面前的牌位,一步步朝庙宇深处走去。
庙宇深处空空如也,楚潋燃起灵火,瞧见墙壁上画着长达数米画工精细的壁画。
天高云淡,水坡寂寂,好一幅陶然垂钓图。
楚扫眼过去,目光停在卡在河边岩石里的钓鱼长杆上。她盯着杆子底部蔓延出的红色和周边萋萋野草中隐约露出的白色人骨,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聚灵毫不客气朝前攻去!
霎时壁画草动云走,河面破开,一条鳞片灰白的巨鱼长着血盆大口,一下将楚潋的灵气吞入腹中。随后草丛摇曳,一只猩红双目的巨大兔子蹿出来,跃出壁画落到地上,化作一个年轻的姑娘。
楚潋鼻端弥漫上极其真实的水腥味和鱼腥味。
她了然。
还当是什么,原是两只金丹期的妖精。
“我、我出来了,出来了!”那兔妖落到地上第一件事不是攻击楚潋,而是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蛋,神情不可置信混杂着欣喜若狂。她扭头大喊,道:“大哥!她果真破了那道剑招!”
下一刻,壁画上盘踞的大鱼也消失不见了,兔妖身边出现一脸生鳞的大汉。鱼妖显然同兔妖一般,也是第一次从画里出来。他在地上狠狠跺两脚,十分高兴的样子。转眼再看向楚潋的时候,鱼妖目光中又带上深深的贪婪。
它一面张开两腮,一面用鼻子使劲嗅楚潋身上的气味,假言假语,说道:“筑基期,怎么会是筑基期——筑基小儿,你是如何破去那道剑招的?莫要怕,你放了我兄妹自由,我定好好报答!”
“报答?”季归闲笑道:“死鱼,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该是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法宝,若没有,它便一口吞了你,生吃活剥。”
“无事。”楚潋面色平静,集中灵气调动神识。她在吸收蛇妖内丹筑基疗伤后,神识调动比先前轻松很多,能够支撑的时间也更久了。方才元婴大圆满的剑招她对付起来有些困难,可两只金丹期的小妖怪却不一样:“正好宰了,吸干助我结丹。”
两边都不是好人,几目相对,都觉得有点馋。
“大哥。”盯着楚潋看久了,兔妖心中忽然闪过一点疑惑。它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女的看上去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
季归闲听到这话又是一通爆笑。
可不该眼熟,镇压你这么久的雕塑此刻活生生在你面前站着,自然该眼熟。
“应该的。”楚潋淡淡道:“你二妖与我有缘,今日注定死我手上。”
听闻此言,鱼妖知道自己心思暴露,瞬间大怒,率先翻脸袭上前一掌拍向楚潋心口!
在旁边兔妖惊讶的目光下,楚潋不躲不避,只将眼睛一闭。
顿时,整座庙宇瓦片嗡嗡作响,周围滂沱的雨丝静止漂浮空中。合体期的神识毫无预兆犹如大山坠下,层层将庙宇笼罩,将楚潋面前的鱼妖兔妖定死。
“这这这——”鱼妖动作被迫停住,僵在空中很是滑稽。它本就外突的眼睛瞪得更大,眼珠几乎掉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好强悍的神识!可它眼前明明只是一个筑基小儿——
楚潋拽起棍子上下抛了抛,随后走到鱼妖面前毫不犹豫挥臂一下打碎了鱼妖的脑袋。
血溅四周,凶残至极。兔妖见了倒也来不及恐惧尖叫,下一刻它的脑袋也被楚潋如法炮制一击打碎。
在楚潋合体期神识碾压下,战斗超乎寻常快速了结。两道人影消失,地上徒留两具巨大的妖物尸体。
楚潋撤回神识,站在原地耐心等待脑中刺痛散去,然后走到尸体面前蹲下来掏金丹。
只是今夜注定是个多事的夜晚。楚潋两枚金丹刚到手,庙外就又来了人。她前脚放好金丹,后脚大门就被人一剑破开。
楚潋勾手,灵气蒙上面容。她转头朝外看,正好庙外电闪雷鸣、白光闪过,周围天地亮如白昼,清晰映亮庙里庙外。
破开门的是一女修士,穿青绿服饰,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她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修士,各个都背着剑。她破开门看到一衣着破烂面容普通的女子站在庙中,周围神像碎裂,两具妖物的尸首躺在地上,惊讶过后气势一下弱下来,愣愣开口道:“妖、妖物死了?”
穆执安却是一下子注意到楚潋。他拉过苏妍挡在她面前,温和有礼地朝楚潋拱手:“这位道友,可是你将二妖诛杀?”
楚潋瞥眼向穆执安腰间垂下的玉牌。
宗门标识不认识,最顶上的纹路却是万钧仙府的样子。
万钧仙府扎根天霄界万年,吞噬不知多少宗门才形成如今的庞然大物,里头稍小些的宗门曾经都没资格叫楚潋认识。楚潋常年累月待在紫恒天,熟悉的也只有万钧仙府里太乙离阳两大顶级宗门。
没撕破脸的时候,这两大宗门宗主一个是她师兄,和她同为紫恒天鸿道神尊座下弟子。一个是她师姐,不是同门,但关系还算亲近。
楚潋心情差下来,扔掉木棍拍拍手往旁边走,语气冷淡:“你说呢?”
“就是,问的什么问题,这庙里除了我们和这位道友还有其它什么东西吗?”作为清洞宗大师姐,苏妍挺不高兴被自己师弟扯一下。她甩开穆执安的手,兴冲冲凑上前绕着鱼和兔子的尸体打转,又凑到壁画上看。
看到鱼竿底下的血迹和草丛中隐隐露出的众多白骨,她了然,道:“原来如此,是壁画受这庙宇香火供奉生出了精怪。怪不得二妖能与庙宇共存,引人进来被吞食。”
楚潋站在旁边手指微微一动,平地卷起一股细小的气流。她没有惊动在场任何人,将雕塑砸在地上的面容给抹平了。
她刚做完小动作,穆执安就两步上前翻开雕塑查看。他盯着雕塑头上平坦的面部,眉头皱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是无面像?”
楚潋不做声看着外面渐渐小下来的雨,迈步要往外面走。
“道友!道友留步!”
苏妍嗷一下叫出来,从后哐哐追上来挡在楚潋身前。
楚潋垂下手指一动,一丝暗红灵力隐约缠绕期间。她侧首看向这个小辈,语气不怎么温和:“有事?”
“嘿嘿,是这样。道友啊,这两个妖怪杀生不少,这条路又是附近城镇必经的商道。它们在此吃人,危害一方。而我们是万钧仙府的弟子,接下任务来除妖的。”苏妍搓着手:“啊,当然当然,如今妖怪既是道友斩杀,任务的奖赏也该是道友你的。道友不若带上两具妖物的尸体,随我前去附近城池领取奖赏?”
当着万钧仙府小辈的面,楚潋心中忽然生出点不屑。
区区金丹小妖,斩杀的奖赏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欲与万钧仙府的人纠缠,即便这些年轻人只是万钧仙府数百宗门中一宗的弟子,不会和那些人有什么干系。
于是楚潋不为所动,越过苏妍往前走,迈步准备进入苍茫夜色中。
“现在仙门奖赏还是很丰厚的,有灵犀丹、回春草、下品灵石一百枚....”苏妍掰着手指头数数。下一刻,她看到眼前那气质十分不俗的道友脚下一转转过身,眼睛黑而亮望向自己。
她被这眼神看得心中莫名一紧,咽口唾沫:“道、道友?”
“我去。”楚潋应下,干脆道:“没储物袋,鱼和兔子你们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