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坐在院中的陆云祁,赵凝勉强一笑,打招呼道:“你在家啊。”
陆云祁看着赵凝缓慢地坐在桌子旁边,方才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赵凝幽幽叹了口气,“我昨晚在静和庵待了一晚上。蔡姝办宴席,本来没出什么岔子,但她大姐姐好像下了手,让她姨娘中了毒。昏迷了一个晚上,总算是醒了。”
陆云祁垂下眼睛,缓缓说道:“汝阳王妃的生母,也就是诚毅伯的发妻,当年知道诚毅伯与母亲的婢女有了首尾之后,气得一病不起。”
“可吴姨娘并不是自愿的啊。”赵凝既觉得诚毅伯发妻可怜,又觉得吴姨娘也可怜,最可恨的还是诚毅伯。
“诚毅伯姬妾无数,续弦是个性子谨慎之人,从不愿意惹事,想是内宅争斗得厉害。”陆云祁同她分析了一番诚毅伯府,继而问道:“你同蔡六姑娘关系很好?”
“嗯。我听说你好像和他们关系不好。但她对我很亲厚,同旁人不同。你介意么?”赵凝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她从来没有同我打听过你什么,也和汝阳王一家关系不好的,”
“没有,只要她待你好,做朋友倒也不错。”陆云祁明白因为自己的缘故,赵凝很难在京城有朋友,自然不会拦着她同人交好。
“那就好。”赵凝见他不反对,心里高兴,只是不免又愁苦起来。
陆云祁出主意道:“我们是外人,难以插手他们的后宅事,可既是中毒,明镜司府衙内有不错的大夫,可以让他们去瞧瞧。”
“倒是不用瞧了。我早上走得时候,看着吴姨娘精神头很好了。”赵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那看来大夫医术极佳,从何处请来的?”陆云祁随口问道。
赵凝想起这事又觉得生气,“昨天王妃还拦着蔡姑娘请大夫,还是我想起法华寺有大夫,去请了来。对了,就是那个裴怀真,他医术挺好的。”
“你去请的,你早就认识他?”陆云祁自然是知道裴怀真的,如今圣上属意提拔的人物。
“我之前是想请他师叔来着,正好他在,便过去帮忙了,以前倒是不认得。”赵凝说道。
“那你觉得此人……”陆云祁不知为何停顿了下,还是问道:“此人医术如何?”
“挺不错的。”赵凝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问道:“你同他有仇么,若是同他有仇,我以后就不去法华寺了。”
“我和他并无仇怨。”陆云祁看向赵凝,眼神温和,“奔波了一路,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听了陆云祁的话,赵凝感到胃里空空,忙道:“好。”旁边的钱睿见状立刻亲自前往厨房传菜。
很快,菜一一摆了上来,陆云祁垂眼看着对面的碗筷,想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同人吃饭了,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涌入了心间,还未动筷,听见钱妈妈的声音遥遥传来:“姑娘,姑娘。”
陆云祁意识到不好,站起身往外走去,随即赵凝反应过来跟着出去,正望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素白裙子,挥着一柄匕首,从后院跑了出来。
“宁歆。”陆云祁喊道。
陆宁歆充耳未闻,只是朝外冲过去,陆云祁一起一落拦在了陆宁歆身前,陆宁歆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一旁跑去。
赵凝没有看见妹妹身上的匕首,下意识间上前拦。陆云祁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了妹妹,那刀在挥舞间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赵凝看着血光在陆云祁手上绽开,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陆宁歆看到了鲜血在眼前溅开,终于看清楚拦住自己的人是谁。
“三哥。”陆宁歆茫然喊道。
陆云祁夺过匕首后松开手,又听陆宁歆问道:“你会死么?”她的声音听不出关心,也听不到害怕。
“我没事。”陆云祁回答她。
“哦。””陆宁歆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愧疚。
“送姑娘回去。”陆云祁对钱妈妈说道。
“是是。”钱妈妈上前将陆宁歆拉了回来。许是终于清醒了,陆宁歆并没有挣扎,跟着钱妈妈回了院子里。
目睹了兄妹之间的诡异对话,赵凝上前几步急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只是皮肉伤。”陆云祁拉了拉袖子,想要遮住伤口,血却继续往外涌。“饭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明镜司了。”
赵凝见状忙手上按住陆云祁,拉着他,“不要乱动,先上药。”
“没事,只是小伤。”陆云祁从前受过很多次伤,并没有太在意。
赵凝依旧没有放开手,她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小伤也得先上药。你还记得你那天同我说什么?若是放着不治,伤口往往容易溃烂,再也无法愈合了。”
陆云祁没想到自己先前在诏狱里说的那番话,赵凝不仅听了进去,还能在此时教训自己。他一时怔住,没有继续往外走,顺从地坐回桌旁。
钱睿担心陆云祁的伤势,早早地端来了药箱。他知道陆云祁向来是说一不二,见他不肯包扎正不知如何开口劝,听到赵凝的话更是吓了一跳。他以为大人要生气了,却看见自家大人听话的重新坐下,心里不由对赵凝佩服了几分。
伤口很深,几乎见骨了,陆云祁见没有瞒过去,只得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想要将布料扯下来。
赵凝再次拦住他,她非常不解陆云祁对自己伤口满不在乎的态度,她拿了把剪刀帮陆云祁将衣服从外到里剪碎,托起一瓶伤药,拔开上面的软塞,将药粉小心涂抹在陆云祁的伤口上面。一般人受伤后涂药时都会产生疼痛感,有的人大声叫喊,有的人咬牙忍耐,赵凝偷眼瞥了一眼陆云祁,陆云祁神色平静,只是看着自己的动作。于是她放好药瓶,拿起绷带,仔仔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说道:“每天都得换药,你要记得。”
“好。”陆云祁答应道。赵凝包扎伤口的动作很熟练,这让陆云祁对赵凝更多了几分好奇,她的过去的经历究竟是什么,才能会这么多东西。
包扎后,陆云祁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说道:“时辰有点晚了,我先回明镜司了。”
“带上些东西路上吃吧。”赵凝示意钱睿赶紧拿饭盒过来,很快将桌子上的菜放在了食盒中,“记得让他们热一热。”
“好。”陆云祁带上了食盒,离开了陆府。
钱睿看着空荡荡地桌子,说道:“我再让他们给你上一份。”
赵凝摇了摇头,拣了块糕点垫了一下,往陆宁歆住的院子走去。
陆宁歆住的院子位于陆府后院东北角上,离主院隔着一片活水,走过一段长长的桥,赵凝感受到四周寂静的氛围。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站在院门口同钱妈妈说着什么,赵凝走过去,问道:“妹妹怎么样了?”
“睡下了。”钱妈妈说完后叹了口气。
“妹妹到底是什么病?”赵凝往院子里看去。
“早年受过些惊吓,后来就成这样了。”钱妈妈不像之前那样瞒她,缓缓回忆着过去的事情,“那年总兵还有少爷们同姑娘说,打完仗便回来,给她带东西。”
赵凝看着钱妈妈眼中泛起的泪光,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姑娘先是在家门口等了半个多月,可没有人回来,京城的大人们上门搜捡,将我们分开关了去。好不容易出来后,我们找到了姑娘,她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到此处,钱妈妈抹了一把眼泪,“有时候我想起来真得恨啊。当时我们长房接连出事,姑娘那时候年纪小,吓得生了病,二老爷和姑太太都在家中,却不肯给姑娘请大夫,姑太太还吓唬我们姑娘,若是再哭,就将人撵出去挨冻。”
“他们怎么能这样?”赵凝算了算当年的陆宁歆只有五六岁,怪不得陆云祁与叔父还有姑母并没有什么往来。
钱妈妈苦笑摇头。
赵凝深吸了口气,“我能进去瞧瞧么?”
“请进来吧。”钱妈妈上前为她打起帘子。
走进屋内,赵凝没有靠近床边,只是扫了一圈,此处陈设与别处不同,到处堆砌着东西,有稚童玩的陶哨、泥人、布老虎等玩意,也有纸鸢花灯等不同时节的器物,还有九连环、华容道一类锻炼脑力的东西。
但都是旧物,上面有的落了漆,有的掉了皮,赵凝甚至看到了一柄破损的笛子,她终于明白,那晚上听到的笛声为何那般奇怪。
钱妈妈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声道:“姑娘用惯了这些东西,不许我们换新的,之前碎了一个陶人,我们怕她划伤手,给她扔了。她不吃不睡,找了整整三天。”
在云州时,赵凝曾见过有的人因受了刺激而活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难以治愈。她的一位姨母年幼时便是如此,后来虽然好些了,却没能活到太大年纪。她看着纱帐后面的陆宁歆,难免觉得担忧。
“这些年看过的大夫怎么说?”赵凝怕吵醒陆宁歆,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大人为她找过很多大夫,只能让她闹起来的时候安静一些,其余的起不了作用。”钱妈妈说道。
这是病,也不是病,心病常常是复杂的,不是开几剂药便能好,但会一直煎熬着人的精神。这种煎熬不止折磨着生病的人,同样折磨着她的家人。
赵凝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要想法子治疗下陆宁歆,只是此事记不得。她转念之后问道:“我看大人胳膊上还有旧伤,可是宁歆之前划的?”
“胳膊上的应当都是,别处便不知了。”钱妈妈说道。
“妈妈的意思是,当年大人在云州时受过别的伤?”赵凝听出钱妈妈没有明说。
“大人自小虽是我来照料,可他自十岁起便入了军营,与将士吃住在一起,鲜少回到府中,后来有没有受过伤我是不清楚的。”钱妈妈回忆着说了一会儿,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后来我随他来到京城,似乎他曾掉入过寒潭中,那阵子一直在咳嗽。虽然延医治疗了一段时日,好了大半,但京城最寒冷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咳嗽,想是伤了风。”
赵凝点头,没再问下去。她知道陆云祁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差事,在送生辰礼之前,曾经想送他一把锋利的刀,斟酌了一晚上,还是决定送他一件结实的铠甲。只可惜,陆云祁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受伤了。这件铠甲,来得晚了一些。
明镜司官署,陆云祁处理完今天的公务,获知汝阳王陈篆仍旧焦头烂额,他让人盯着朝臣们下一步的动向,自己给天正帝写了一封折子送去。
一番忙碌之后,陆云祁总算有时间能够想想早上的事情。可妹妹多年心病难治,今后时日须得他小心安排。
他不免又想起赵凝,想到赵凝对自己的热络,想到她看到自己伤口的着急,他曾经以为这场婚事只是个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竟会是现在这样。
到了傍晚,陆云祁下了值,难得早早地向陆府行去。
将要出明镜司府衙前,司镜行色匆匆从外面赶来,上前行礼道:“查到夫人的身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会小修一下前面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