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蔡姝按着先前赵凝和她商量过的流程,在后厨与众人一通忙碌,前面的素斋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听说是府上六姑娘置办的宴席,真是精致。”席间一位年纪很大的夫人夸赞道。
诚毅伯夫人谦道:“是了,这些东西我没费什么心思,都是让六丫头去办的。”
“你们家六姑娘不仅样貌好,还这样会持家,还未定亲,眼下提亲之人岂不是踏破了门槛。”那位先开口的夫人说道。
“我这些女儿里,只有六女有几分才气,也不知道今后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诚毅伯夫人笑道。
“这一桌子菜既是六妹妹操劳的,怎么不见她出来用膳?”汝阳王陈篆问道。今日他原以为天正帝会来法华寺一次,故而早早起床。可不知为何竟是没有来,这让他兴趣缺缺,觉得白跑一趟。直到听到有人提起美人,勉强有了一番兴味。
坐在身旁的汝阳王妃蔡媛面色不太好看,说道:“六妹妹到底没有定亲,还是不要出来抛头露面了。”
“我们是一家人,王妃何故说客套话?”陈篆放下酒杯,微笑着看向蔡媛。
“王爷说的是,我让人叫她出来。”汝阳王对着身为女婿的汝阳王笑得恭谨,坐在一旁的蔡媛没有再开口。
菜都上齐了,听到仆妇们回来报说宾客们赞不绝口,蔡姝心中松了一口气,丫鬟鱼儿道:“外面想是没什么事情了,姑娘也坐下吃吧,已经让他们收拾了一桌出来。”
“好。”蔡姝刚答应下来净了手,诚毅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道:“老爷太太让姑娘去前面用饭。”
“外面不是大姐姐大姐夫在么?”蔡姝奇怪道,她尚未婚配,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王爷说姑娘和他们是一家人,让你千万不要外道。”丫鬟催促道:“姑娘赶紧收拾过去了,不要让贵客们等着。”
蔡姝闻言只得理了理衣襟,走向厅中。
厅里坐着的都是诚毅伯府素日时常来往的亲眷,蔡姝是晚辈,自然得行礼,但今日有所不同,第一个行礼对象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因为他们是皇族中人,哪怕辈分小,也是宴席中地位最高之人。
“给王爷王妃请安。”蔡姝说道。
“六妹妹请坐吧。”陈篆曾远远地瞧过蔡姝一面,记得她样貌极好,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出落成这样,心里不由一荡。
那一双眼神里流露的贪婪让蔡姝十分不适,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同长辈见完礼之后,蔡姝想找一个偏远的位置坐,诚毅伯却说道:“坐到你母亲身边去。”
听得父亲开口,蔡姝只得答应了“是”,坐下与蔡媛等人同桌。
蔡媛看着这一幕,并不如何惊讶。她早察觉到丈夫的想法,故而对蔡姝抱有敌意。只是自己的父亲也打这个念头,才让她真正的心寒。
她与丈夫成婚五载,未得子女,位置本就摇摇欲坠,可父亲不想着帮衬自己,还要让自己的亲妹妹过来做妾。蔡媛眼神冰冷,好在她早早防备,做了布置,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一顿饭好不容易捱过去,没有出任何岔子,蔡姝松了口气。待送走客人们,蔡姝留在静和庵里嘱咐人将东西收拾齐全了,正要寻姨娘一同做马车回去,丫鬟鱼儿跑过来道:“不好了姑娘,姨娘出事了。”
“她怎么了?”蔡姝脸色一白,忙问道。
“吃了斋饭后一直在吐。”鱼儿说道。
平日世家大族摆宴,姨娘们虽不在席面上露脸,也得出来伺候太太,蔡姝的生母吴姨娘自然是跟着的,上午瞧着还好好的,没想到吃了顿斋饭竟是出事了。
蔡姝心中担忧,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
赵凝走进静和庵的时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她以为蔡姝也许是回去了,刚放下心来,正要走,忽然见到姑子和她打手势。
“怎么了?”赵凝忙问道。
“蔡姑娘的姨娘身子不好,眼下正在那着急,已是一团乱了。”那姑子神色慌忙,她们迎来送往的都是京城贵客,自然不想让客人在庵里出事。
赵凝心里着急,立时去了蔡姝平日歇息的房间,果然看见蔡姝和鱼儿趴在一张床边哭泣,床上躺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相貌与蔡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苍老一些。
“怎么了?”赵凝走进去问道。
“姨娘吃了斋饭之后先是吐了,然后烧了起来,一直昏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蔡姝只看了一眼赵凝,便回头继续看着自己的姨娘,手抓紧着袖子微微颤抖着。
见蔡姝关心则乱,怕有什么想不到的,赵凝帮着问道:“那别人吃了斋饭可有问题?”
“都不曾出事。”蔡姝摇头道。
听上去不像是斋饭有毒,赵凝没瞧见有旁人,“大夫可来过了?”
“打发人去请了,只是路程有些远,还没有消息。”蔡姝答道。
这样干等着难免让人心焦,赵凝到底不放心,“姨娘用过的东西可扔了,我先去瞧瞧。”
“原是要扔的,被我放了起来,我怕大夫要瞧。”鱼儿从旁边柜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盘子。
赵凝看了一会儿,看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我们菜单上定的不是绿豆糕么,怎么成了豇豆的?”
“原是绿豆的,但早上有一锅不知怎地煮糊了,就让他们煮了拿手的豇豆糕,补上了余数。”鱼儿解释道。
赵凝拈起一块闻了闻,说道:“这味道不对,没有煮熟,这东西若是半生不熟,吃了会中毒。”
“什么?”蔡姝从前不管厨房事,自然不知道这些。
“这豇豆多是夏天之物,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倒是难寻了。”赵凝觉得此事疑点甚多,隐晦提醒道。
蔡姝听得明白,这也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暗中布置,才害得她姨娘中毒。吴姨娘平日里身子便不爽利,一有病痛就会引得旧病发作,须得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她平日里与世无争,究竟是谁下得手呢?
“你多多的喂姨娘喝水,看能不能让毒物冲下去,我去催一催大夫。”赵凝看着蔡姝六神无主的样子,替她出了主意,自己则快步走了出来,想看看大夫究竟有没有来。
皇宫中,天正帝因头风发作,并未出门,到了下午,传召了陆云祁。
陆云祁将查到的事情一一汇报,“……那群人表面上打制铁器,实则用这个法子偷盗大晁的铸铁工艺,甚至于悄悄向柔然输送铁匠。”
经过彻夜的查探,陆云祁他们查出最早被他们查封的铁匠铺子曾经收过一批没有亲人朋友的学徒,待学成之后,便将他们绑了,送至关外,为柔然人打制铁器。细查下去,查到的东西不止这些,还有他们向官员行贿的证据,试图进一步渗透入大晁朝廷之中。
天正帝面色严厉起来,他一直将权力拢在自己手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没想到鱼儿还是钻了出来,京城竟会有柔然的探子,还意图查探京城消息,甚至想要在京城豢养手艺精妙的铁匠,想要打制兵器屠戮大晁人。这样十足挑衅的行为,让他无法忍受。
“此事是谁在负责?”天正帝强压着怒火。
京城防卫由禁军负责,禁军下属十二司,其中明镜司是势力最大的一个,向来是负责京城守卫的中坚力量。可天正帝继位时做过一些调整,京城不同区域所驻守的卫军是不同的。
负责那一块守卫的是天正帝新近提拔的项飞鹰,而负责管理城西商业的恰好是汝阳王陈篆,而那个收受贿赂的官员,正是汝阳王府的属官。
此时,项飞鹰坐在马匹上正叹气,昨天他见过赵凝之后,虽没问出什么话来,可他让下属去查,知道赵凝这几天常去西山静和庵,于是一大早来到西山,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下属飞跑过来道:“统领,陛下召见。”
听到皇帝命他觐见,项飞鹰很快赶到了皇城,在城门口看见不只有他,还有汝阳王陈篆,内阁首辅次辅们及户部尚书等官员一同进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有要事商议,却没想到看到的是盛怒的天正帝。
“柔然的探子都在京城住下了,你们竟是没一个人发现!”天正帝咆哮道。
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求皇帝息怒,天正帝仍旧发泄着他的怒火,众人更是惶恐,只有陆云祁没什么波动。
成亲之日刺杀一事,他很清楚是京城中有人想要他颜面尽失。尤其是汝阳王陈篆,定有计策在等着他。要想挑拨他与皇帝的关系,无非是北边的事情,可如今他拿到了柔然的探子,彻底洗脱嫌疑,倒是能在皇帝面前搬回一程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陈篆,而陈篆此时跪伏在地上,心中满是后悔。当初刺杀之事,他查到过苗头,只是因陆云祁杀了他曾经想笼络的文嘉,他心中愤恨,想着横竖丢人的是陆云祁,便丢开不管,谁知道陆云祁会顺着这些线索,一路查到柔然探子的据点,不仅没丢人,反而立了功。
陆云祁收回视线,明白倒是多亏了赵凝,他之前一直疑心赵凝是不是在帮忠靖侯府刺探陆府,是他小人之心了。
在一片怒火和骇然之中,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宫墙之外,眼下赵凝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