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庵,蔡姝带着下人刚刚歇下。庵堂里的姑子们忙完晚课,也跟着灭了灯,很快,庵堂里除了供佛的长明灯还有厨房内的些微灶火,其它地方俱是漆黑一片。
身着黑衣的拭镜带着几个身手同样敏捷的姑娘趴在房屋上面,掩映在比墙还高的树枝之下,借着月色观察着整个庵堂。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作为客舍的院落里一间房的门被推开,没发出半点声响,一个同样漆黑的身影从屋中走了出来,直奔最东边的一间屋子,在窗户上戳了个洞,吹进去半个竹筒的迷香。
趴在房屋上面的拭镜掩住口鼻,轻轻地揭开了一点瓦片,悄悄往下看着,果然,半扇月光从门外漏进来,那个漆黑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直冲着床而去。
“动手么?”旁边的下属几乎用气音问道。
拭镜按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一下下面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可她们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的观察,只听一声闷响,那个趴在床上找东西的身影竟是横躺在床上,不知是被什么吊了起来。
拭镜虽知道夫人在屋中布置有陷阱,但没想到陷阱如此有用,当即从上面跃下来,准备抓人。
今夜的漆黑身影正是白天和赵凝搭话的米夫人,她本以为白天暗示赵凝一番之后,赵凝给她留下了有用的东西,于是过来寻找,没想到被拿了起来,她见来得都是姑娘,强自镇定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强掳么?”
“这好像不是你的房间吧?”拭镜冷声道。
米夫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被人看清楚了,狡辩道:“我只是走错了房间。”
“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一路直冲别人的房间,倒真是走错了。”拭镜不和她继续废话,吩咐道:“捂上她的嘴,将人带回去。另外去搜捡她的屋子,确保没有遗漏什么。”
明镜司常年办差的自然都是办事利落的,当即麻利地将那妇人捆了,依旧从墙上运出去,没有扰乱到庵堂里的人。
只有守在厨房里的人听到一点动静,出来瞧了瞧,并没有瞧见什么,继续坐回灶火旁守着。
明镜司,赵凝独自一人坐着,久等不到陆云祁回来,颇觉无聊,便开了门,站在门口看去了静和庵那伙人有没有人回来。
秋天的风凉意重了许多,赵凝早年住在云州,那里秋冬之时风很大,故而她并不觉得这风如何凛冽,她随意地看着明镜司的各处建筑,四角建的是极高的岗哨,方便望远戍卫。内中多是建造阔朗的院子,只有一个位于西北角上的阁楼是三层高的。
传闻中明镜司有一个秘阁,里面包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震慑着天下蠢蠢欲动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唯一没有亮灯的阁楼。赵凝正看着,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陆夫人。”
赵凝回过头,看见来人是曾在陆府侧门见过一次的项飞鹰,说道:“项统领。”
“我竟没有想到,陆大人竟会有带家眷来明镜司的一天。”项飞鹰虽是在笑,可那笑看上去不怀好意。
这是在暗示陆云祁公私不分?赵凝忙道:“正好有一个案子,我撞巧了知道点线索,特地来和他说,并不是他带我过来的。”
“是什么案子?可否告知小弟一声,陆大人公务繁忙,怕是不能面面俱到。”项飞鹰闻言笑道。
赵凝淡笑道:“还是不劳统领忧心了。”
项飞鹰见她不接自己的茬,幽幽道:“夫人处处为陆大人考虑,可我听说陆大人对这桩婚事颇不满意,就连回门也没有和夫人一同回去。我还真是替夫人感到寒心啊。”
“他公务繁忙,自然以公事为要。其余时候并不如你说得那般,那次祖母大寿之日,便是他同我一起贺寿的。”赵凝如实说道。
“那次是因为陛下命他前去,若不是陛下有命,他怕是这等表面功夫都不会做的,夫人可不要被他诓了去,提早为自己谋划才是。”项飞鹰热心道。
赵凝本来就觉得此人轻佻,见他说陆云祁坏话更是皱眉,当下认真道:“他没有诓我什么,他是很好的一个人,项统领不必为我担忧什么。”
“可陆大人并非是怜香惜玉之辈,他……”项飞鹰话说到中途,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停顿了一瞬。
赵凝察觉到这个停顿,还未回身,就听项飞鹰笑道:“陆大人。”
陆云祁淡漠颔首。
项飞鹰并没有因说坏话被人拿住而窘迫,接着道:“更深露重,陆大人为何让夫人在诏狱门口吹风啊。”
“这不劳你多心了。”陆云祁走上前几步,说道:“走吧。”
“好。”赵凝走到陆云祁的身边,跟着他一同往外走,待走远了些,无人能听到他们说话,赵凝方才问道:“抓到人了么?”
“抓到了,在她房间里发现了与柔然沟通的书信,还有之前没有见过形式的弯刀。”陆云祁将今晚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你的猜测是对的。”
“看来她真的是个探子。”赵凝很高兴自己帮着发现了柔然探子。
“这次要多谢你。”陆云祁说道。若是没能发现他们是柔然人,且赵凝提前设置好陷阱,待米夫人发现下属消失,怕是第二天就带着东西返回柔然了,这次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身为大晁子民,这原是应做的。”赵凝见今晚似乎没旁的事情了,看向陆云祁问道:“今晚你忙完了么?”
“已是忙完了,剩下的交由他们调查便好。”陆云祁说道。
赵凝同他商量道:“那你今日回府好不好?”
“今晚有事情?”陆云祁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和我一起回府好不好?”赵凝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点头。
陆云祁本来想让人送她回府,许是因为今晚险些冤枉了她,也许是之前项飞鹰的话,他难得生出一点微妙的感觉,决定和她一起回去。
“那跟我过来。”陆云祁引着赵凝走着。月光洒落一地,步伐摆动间,都能瞧见错落的光影。他似乎从未这样与人在路上走着,倒是一种很新奇的经历。
而对赵凝来说,这一幕倒是有点熟悉。当年她背着弟弟被陆云祁所救,陆云祁带着他们前往营地找大夫。那时候陆云祁还是少年时,怕她吃力,帮她背着赵准,两人在崎岖的路上走了许久许久。
“走不动了么?”陆云祁背着赵准走在前面,察觉到赵凝越走越慢。
“没事,我还能走。”赵凝心里着急,他们必须尽快走到营帐,才会有大夫,能救活弟弟。
陆云祁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不能慢下来,只能稳稳地继续背着赵准。
到了营帐,营里的大夫擅长治疗伤病,并不擅长治疗小儿发烧,开了药却没什么效用。赵准连着烧了一个晚上,脸色通红,守在旁边的赵凝脸色惨白,生怕弟弟在自己眼前断了气。
陆云祁将此次的战事收尾之后,已经是两天两夜没有歇息了,但他心中记挂着两姐弟,过来瞧了一次,赵凝回头瞧见了他,带着泣音道:“将军,求您救救我弟弟,烧一直退不下来,大夫们说若是再烧下去,怕是,怕是……”
“我去找大夫,会没事的。”陆云祁安抚了她两句话,翻身重又上马去城中寻大夫。因着先前的战事,城里亦是一团乱,寻了许久,才寻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将人好生送了来。
那大夫医术极好,开了服药,没过半天,烧就退了。赵凝终于松了口气,忍了许久的眼泪落下来。
陆云祁在战事中见到的惨事极多,还是第一次在战争以外觉得人世艰难,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许久才想出一句:“你还好吧。”
“没事。”赵凝低垂着头,抹着眼泪。
陆云祁没再说什么,只是无错地坐在一旁,陪着这对姐弟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床上的弟弟睁开眼睛,看着姐弟两个喜极而泣,才悄悄走了出去。
赵凝一直记得那段绝望的时光,记得那天陆云祁帮了他们许多,而那场救命之恩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她跟在陆云祁的身后,竭尽全身的力量。
和今天的景象,相同而又不同。一恍然,许多年过去了。
到了陆府门口,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赵凝坐在马车里,思忖着里面有没有布置好。
陆府门打开,一路到了前院,平素里陆云祁都住在这里,赵凝到后院歇息,可他察觉到赵凝也跟了上来,不由微微愕然,但他没说什么,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今晚的陆府有所不同。
会是哪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