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爹爹要抛弃他!
娘亲一定不会同意的,朱标就像抓住了什么稻草一般,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找娘亲求助。
可是刚抬腿,脚步又顿住了。
娘亲真的愿意为他挺身而出吗?
他可能真的是个妖怪!
他不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没了他,娘亲还有樉儿、堈儿。
朱标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能力。
而且,就算娘亲为他挺身而出,她真的能驳回父亲的决定吗?
毋庸置疑的是,娘亲对父亲的影响力不小,但是父亲除了娘亲之外还有数个妾室,父亲真的会听娘亲的话吗?
父亲会不会一生气,把娘亲和他都关到雷锋塔底下?
一滴冷汗从朱标额头滑落。
以至于晚上,去娘亲那里吃饭的时候,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马夫人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儿子心中有了事,“标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朱标想到自己和娘亲都被关在雷峰塔下的场景,打了个寒战,“没什么,没什么。”
马夫人担忧地望着他。
等马夫人用餐完毕,朱标逃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陈六九,你到外面侍奉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
陈六九应下了。
进了屋子的朱标紧紧关上门,他得在高僧收服他之前逃跑!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块方布,打算当成包袱用。
然后他从床底拿出了自己的宝箱,这里面有他最宝贝的东西。
打开之后,里面没有金银细软,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
“过年时在饺子里吃到的通宝……”
“英哥换下的牙齿……”
“娘亲缝的小手帕,因为我属羊,上面绣了一只小羊……”
“爹爹做的风铃……”
看到后两样东西,朱标愈发委屈了,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呜呜,爹爹怎么可以抛弃他……
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朱标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
深夜,朱元璋结束了和道观观主、江湖方士的长谈,走进了马夫人的屋子。
马夫人尚未歇下,朱元璋见了说道:“妹子,下次若是咱回屋晚,你就先睡。”
马夫人只是道,“不是等你哩,是我不困。”
朱元璋却知道,马夫人是真心实意等着他,但不想叫他担心,所以才说自己不困。
有好几次,朱元璋因为商议军政大事而晚睡,马夫人都等着他。
这样想着,朱元璋心头一暖,他往前走了几步,进入烛光的笼罩中,马夫人正在借着昏暗的烛光穿针引线,是在给将士们缝补战袍。
朱元璋怕马夫人累到,“妹子,这些给战士们缝补战袍的活计,交给专人做就是了,何必劳你费心?”
马夫人一边缝一边说道:“我是朱大元帅的妻子,当然要给诸位将士的妻子和为军队服务的女工做表率。而且闲着也是闲着,做些活不碍事的。”
朱元璋无奈,又拿了一盏灯,用火折子点燃,摆在桌上,“那就多点几盏灯,否则会把眼睛看坏。”
马夫人嘴上说:“怪浪费的。”
行动上却接受了朱元璋的好意。
马夫人放下针线,拿起茶壶,“我叫下人们都睡了,现在茶水已经冷了,我去厨房烧热水来泡茶。”
朱元璋大手一挥,“不必了,也不必为这些小事惊扰下人,咱喝凉的就成。大旱的时候,咱连泥潭里的泥水都照喝不误,喝一点凉茶算什么?”
马夫人随即给他倒凉茶。
朱元璋和那些人谈到深夜,也没顾上摄入水分,倒真是渴了,他牛饮三碗冷茶,又问道:“标儿睡下了?”
马夫人:“我正想同你说这件事。
标儿今天晚饭吃得极少,看上去闷闷不乐,全然没有以前平和开心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肯说。
可能透视这个能力对他影响很大。
我想明天带他出府散散心。”
马夫人因为儿子的闷闷不乐而暗中忧虑,想到之前每次带标儿出府,他都很快乐,于是决定再次带他出去玩。
朱元璋听到马夫人这样描述朱标的状态,非常不放心,“我去看看标儿现在怎么样。”
朱元璋点了灯笼,来到朱标的屋子里。
陈六九在外屋睡得和死猪一样,朱元璋略过他,来到里屋,发现朱标连衣服和鞋子都没脱,斜着倒在床上睡着了。
朱元璋皱起眉头,陈六九怎么伺候的?
朱元璋放下灯笼,给朱标掖被角,仔细一看,才发现朱标睡得十分不安稳。
不仅眉头皱着,脸蛋还隐约带着泪痕。
朱元璋心头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只见朱标像是被梦魇缠身,十分痛苦,他浑身蜷缩着,像一个球,口中嘟囔着什么话。
朱元璋凑近,听清了那带着哭腔的话语!
“爹爹,不要抛弃我……”
朱元璋:“!!!”
标儿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怎么会抛弃标儿呢?
是不是哪个下人在标儿面前嚼舌根、搬弄是非?想到这,朱元璋眼中划过一抹阴狠,要是让他抓到这人,他一定要这人粉身碎骨!
看着标儿被梦魇折磨的样子,朱元璋的心脏都扭曲了,他上前轻轻晃动标儿的肩膀,“标儿?标儿!”
朱标一下子惊醒,他刚刚做了一个梦,在这个梦里,那个和尚把他镇压在一座高塔之下,任凭他怎么叫喊,爹爹和娘亲也不回头,只留给他两个冷硬的背影。然后爹娘又生了一百零八个孩子,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半醒半梦之间看到了爹爹的脸,朱标委屈极了,一颗两颗金豆豆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他哭起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流泪,沉默而倔强,不像寻常小孩子的哭喊声能掀破房顶。
朱元璋又是担忧又是痛心,还没等他问发生了什么,他就听到了标儿哽咽的质问:
“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老朱被这委屈的质问打乱了全部思绪,他什么时候不要标儿了?他宁可不要他自己,也不会丢下标儿。
看着标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老朱在床前单膝跪下,张开双手,“标儿,爹的好儿子,乖,爹爹抱抱,爹爹没有不要标儿!标儿是爹爹的宝!”
朱标多么想扑进爹爹温暖的怀抱里,但是他含着泪花忍住了,“爹爹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朱元璋被搞糊涂了,“什么最后一面?呸呸晦气晦气!标儿能长命百岁,爹爹也能长命百岁,等战事平复了,咱爷俩天天在一起!”
朱标眨巴眨巴大眼睛,没有回应,他往屋外看了看,“那和尚没来吗?”
朱元璋:“哪个和尚?是说圆空法师吗?那和尚早就走了……”
朱标露出震惊的神色,“可是爹爹请他来,不是为了收服我,再把我关到塔下吗?”
朱元璋浑身一震,意识到,原来症结在这!
原来标儿以为圆空是被亲爹请来收服他的!
怪不得心神不宁!
可怜见的,这孩子内心得有多委屈多难过?
朱元璋只想给今天下午的自己两个耳光!解释一声就那么难吗?
只要他当时肯解释一声,标儿就不会被这个误会困扰、甚至做噩梦了。
他连忙说道:“怎么可能呢?爹爹请圆空大师来,一是为了给建初寺捐些香火钱,给你立个功德碑,这样,佛祖会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长寿;二是为了让大师收集能人异士的消息,看看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高人,如果有的话,看看他们有没有因为获得超能力而受到副作用影响,也好给标儿找个参考,预防出现祸患的可能。”
他知道标儿早慧,因此说得非常细致耐心,井井有条。
标儿听了之后,眼泪止住了。他惊疑不定,“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朱元璋心疼地揽朱标入怀,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爹爹和娘亲怎么忍心抛弃你呢?爹爹和娘亲疼你还来不及呢!”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又触动了朱标的神经,他又哭泣起来,“可,可是我是一个惹祸的坏小孩!我躲进柴房里那么久,让爹娘担心!”
朱元璋揉揉他的头,“那不是你的错。
更何况为你担心,是爹娘的本分。哪个做爹娘的不为孩子操心一辈子呢?这是做爹娘的责任和本能。”
朱标哭泣道:“可是别人都不能透视,单单我能透视,这该死的超能力,我不想要了,我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孩,想当个不给爹娘惹麻烦的小孩。”
朱元璋温柔地用双手捧住朱标的脸,“标儿,看着我。”
朱标盈着雾气的眼睛望向朱元璋。
“上天赐予的福祉或祸事,不是凡人能够决定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带着这些上天的给予前行。”
朱标抽噎着:“那我的超能力,算是福祉还是祸事?”
朱元璋轻笑,“小傻瓜,你想想,若是昨天你没有替爹爹挡住刀,现在会发生什么?”
朱标:“……爹爹会被刀所伤……”
朱元璋:“甚至可能死亡。”
一想到爹爹被绑匪的刀刺死的场景,朱标就心中一紧,呼吸急促起来。
朱元璋:“那你说说,你的超能力,是福祉还是祸患?”
“是……福祉!”朱标的眼神坚定起来。
“是的,”朱元璋说道:“超能力是上天赐给标儿的福祉。标儿是上天赐给咱的福祉。”
朱标搂紧朱元璋的脖子,终于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