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三尺有余(110厘米)的男孩走了进来,他迅速看了一眼朱元璋,又垂下了眼睛。
圆空法师只觉得这小孩的气质比寻常小孩稳重成熟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孩子看上去有些沮丧。
朱元璋忽略心头的异样,“大师,你可随意取出箱子中的金锭银锭,藏在其他地方,咱和标儿都不会看,你准备好了,就说一声。
我会带着标儿出屋子,关好门,等你说好了,再回来。看看标儿是否能看透你藏东西的地方。”
圆空法师内心不是没有怀疑,他甚至觉得有点荒谬,这不是胡闹吗?
内心的声音一直在质疑小孩能透视这件事。
但是出于对朱大元帅的尊重,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照做了。
藏好之后,他又不放心,再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枚银锭,塞进了自己的鞋子里。
“准备好了。”他大声说着,然后打开了门。
那四岁的孩童,连身体都没转,背对着屋子和圆空法师,声音远远地从院子里传来:“西侧的箱子里有92枚银锭,中间的箱子里有88枚银锭,东侧的箱子里有99枚金锭。此外,一枚金锭在西侧第二把椅子的坐垫底下,8枚银锭在桌案的花瓶里,11枚银锭在桌下里,还有一枚银锭在大师的鞋里。”
全对!
圆空法师一时间心脏如同密集的鼓点一样跳动着。
全对!连转身都没转身,就知道他在鞋子里藏了一块银锭!
金锭银锭都是自己藏的,屋里没有第二个人,再没有第二种解释。
这个幼童,天生不凡!
震惊之余,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今日上午,有朱大元帅的兵到建初寺上香,是底下的小沙弥接待的。小沙弥告诉他说,那些兵曾经提到了自家大帅家的儿子有上天庇佑,有金刚不坏之躯,水火不侵。
他听过了,当时只觉得是以讹传讹,不曾相信,现在想想,可能是真的。
修行以来平静的内心被打破了。
这力量,绝非凡人所有。
他眼中闪过一道光,难道……难道说……
朱元璋:“大师,你可信了?”
圆空还在震惊的思绪之中,听到这话,木然点头。
朱元璋:“标儿,你回去吧。”
朱标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什么怨言,只是默默离开了。
朱元璋觉得今日的儿子有点不一样,但是没有功夫细想,而是继续和圆空说道:
“标儿出生前,连日急风暴雨、电闪雷霆,他出生时天光放晴,乌云中一束金光正正好好打在他出生的屋子的顶部,大家都认为很奇异。
昨日咱身陷贼手,标儿突然从三丈之外飞到我面前,用双手挡住敌人的长刀,却毫发未损。
今日又觉醒了[千里眼]和[透视]的能力。
咱征战数年,统霸一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普通人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多去寺庙求签解惑。
咱今日也有惑。
大师作为建初寺住持,修行高深,明心见性,洞察万物,不知标儿这能力,是福是祸?”
圆空法师总算知道了朱大元帅请他来的原委,也知道了他前倨后恭的理由。
能让三年前倨傲的朱大元帅恭恭敬敬的低头,甚至捐出大笔钱财的唯一理由,也只能是他的儿子。
圆空法师不得不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施主,你可知道佛陀?”
当过行童的朱元璋自然接受过佛法的熏陶。
朱元璋:“佛陀,就是那释迦牟尼。”
圆空法师微笑,“施主此话,对也不对。”
朱元璋:“此话怎讲?”
圆空法师:“佛陀就是已经觉悟的众生,而众生就是还未觉醒的佛陀。贫僧和施主所在的世间,是一个世界,三千个世界构成一个小世界,三千个小世界构成一个中世界,三千个中世界,构成一个大世界。在这三千大世界里,有无数的佛陀,普世济民。而在此间世界里,也会有无数无量的佛陀,度化众生。释迦牟尼是现在的佛陀,在释迦摩尼以前,也有佛陀,在释迦牟尼以后,也会有佛陀。[注1]
小施主于乱世中降生在吴国公[注2]府中,天生便承担着济世安民的责任,又身怀远超凡人的力量,这便有了普度众生的能力,称之为未来之佛陀,或觉醒中之佛陀,不为过啊。”
这一番玄之又玄的话语,并没有解答朱元璋的疑惑。
他已经知道儿子天生不凡,被圆空法师称为未来之佛陀,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冲击。
朱元璋:“大师,标儿的能力,可否有过先例?或者在佛学界,是否有所记载?”
圆空法师冥思苦想后摇摇头,“贫僧不曾听说矣。”
比起上一个问题,朱元璋迫切想知道的是,标儿的超能力会不会造成祸患?
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依大师所见,有了这些超能力,标儿的健康和平安是否会受到影响?”
圆空法师沉吟片刻。
“贫道不知矣。只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间万法都是依因缘而生,依因缘存在。施主需得当心。”
朱元璋当然不用别人提醒当心,他知道今天不能再问出多少有效信息了,失落之余,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大师,佛寺之中,多有高人,能力不一般,恳请圆空大师替咱拜访,看看他们有哪些能力,明察暗访看看他们的能力是否与标儿的能力相通,再看看他们是否因为获得能力而折损了寿数,或是遭到祸患。”
圆空大师知道这三箱香火钱不是白得的,受人恩惠,自然要投桃报李,于是应下,“贫僧自然会竭尽所能。”
朱元璋继续说道:“建初寺佛寺香火兴旺,三教九流之徒聚集,闲言碎语颇多,还请圆空大师替咱听着些,有无民间高手,有超凡力量的,只需遣人告知大元帅府,我自会派人前去拜访。”
圆空法师点点头应下了,“贫僧会让沙弥和行童留意香客的语言。”
当年建初寺遭遇战火被损毁,不肯捐钱重修是大多数施主的反应。他不至于独独为这件事对朱元璋怀恨在心。而且,他修身养性多年,早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此对朱元璋之前的态度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朱元璋又说道:“第三件事,还请圆空大师查阅佛经佛典,看看能否找出标儿这身能力的依据,看看经书上是否有所解释。”
圆空法师自然也是答应。
“还请圆空大师为标儿的事情保密,现在应天西有陈友谅、东有张士诚、南有方国珍,且元庭势大,实在是危机重重。标儿的事情暴露,恐怕会带来大的麻烦。”
圆空法师:“贫僧不会说出小施主的事情,但是飞龙不会永远困在浅滩,迟早有一天会翱翔在天。小施主的能力总有一天会暴露在众人面前。这种秘密不是轻易能够保住的。”
朱元璋苦笑道:“咱知道。只是能拖得几年就拖得几年。至少,也要等标儿长大了,再叫其他人知道。”
朱元璋没想到的是,这个秘密别说几年了,连半年都没守住。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就都知道,朱元璋大元帅有个不得了的年幼儿子,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送走圆空法师后,朱元璋又请来了附近大道观的观主、有名的江湖方士,针对儿子的问题,一一密谈,但是并没有获得有用的线索。只能对那些人许以财物或香火钱,请求他们留意能人异士的消息,并要求他们对朱标的事情进行保密。
谈话完毕,就到了晚上,朱元璋错过了晚饭。
却说朱标被朱元璋吩咐离开前厅之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的心沉了下去,爹爹为何要他在那个老和尚面前演示透视的能力?
为何展示之后,也不说明原因,而是让他离开,自己和老和尚密谈?
朱标对和尚为数不多的了解,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英哥给他讲的《白蛇传》的故事。故事中,高僧法海因为人与妖怪不能结合的理念,拆散了白娘子和许仙,收服了白娘子,将她镇压在雷峰塔下。
想到这,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人妖殊途!
收服!
拆散!
爹爹不会是要找高僧收服了他吧!
脑中一道声音反驳道,他朱标是人,不是妖怪,怎么会被收服呢?
可是转念一想,他真的是人吗?人类会有他所具备的能力吗?万一他是妖怪,或者是某种奇特的生物呢?
朱标越想越觉得爹爹想找高僧收服了他的可能性非常大!
想到这,朱标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种被背叛的委屈感油然而生!他对爹爹那么好,爹爹怎么忍心让和尚把他镇压在塔下?
白娘子在雷锋塔下被镇压,塔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白娘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绝望而暗无天日地等待时间过去。
朱标毛骨悚然,小臂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爹爹不会真的这样对他吧?爹爹明明说过,要为他荡平一切敌人的!
可是爹爹和高僧密谈,也是真真存在的事情。他仔细回想爹爹叫他去前厅表演超能力时的细节,想到爹爹忧虑而沉重的神色,想到高僧肃穆地握着念珠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可能!
想到爹爹不要自己了,要抛弃自己了,朱标被巨大的绝望感所笼罩,他想嚎啕大哭!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自己悲痛的情绪,而是眼前的危机,怎么才能躲过被封印在塔下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引用自维基百科“佛教”词条,有所改动
注2:1356年,朱元璋自封为吴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