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朱标不着急,那是假的。
只不过越到危机的关头,他的头脑就更加清楚。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或许是朱标天生早慧,又或许是系统所说的超级大脑的能力在慢慢生效,绑匪们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大脑里被分门别类,然后疯狂分析。
他们是谁派来的呢?目的何在?
胖子此人行事有章法,甚至会称赞他孝顺,说明此人可能有一定的道德感。如果说这个局面有一个突破口,那这突破口一定在胖子身上。
而瘦子开口就是“先奸后杀”,应当是暴虐凶残的一个人,当然也可能是色厉内荏。
想到这,朱标留意到,瘦子已经盯着自家母亲超过十息了。
小马车里坐了四个人,稍显些挤。胖瘦两人一左一右分列两边,朱标和马夫人坐在后面。本就略显逼仄的空间里,人与人的距离超不过一拳头。
瘦子面带猥琐的笑容,不怀好意地逼近马夫人。
他本就挨着马夫人坐着,现在凑上来,大腿肉更是挨上了马夫人的膝盖。
这一接触,马夫人猛地一动,往里缩了缩,左手环住身子另一边的朱标,把他护在怀里。
瘦子见马夫人躲藏,大乐,口花花道:“你夫君平日里待你如何啊?”
马夫人目光微垂,不与瘦子对视,语气却缓慢而坚定,“大帅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啧,你家大帅马上就要完蛋了,你不如从了我,可以保全性命。”瘦子语气不正经,大有调戏之意,“若是不从……”
瘦子翻转手中的刀片,意图不言自明。
马夫人听了此话,深觉侮辱。
她和朱元璋相识多年,情比金坚,岂是生死之事能够动摇的?
只是标儿还在这里,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激怒了瘦子,恐怕会引来灾难。
马夫人思忖片刻,轻缓地说道:“我与朱大元帅相识于微末,相濡以沫,纵使现在他大权在握,山珍海味都能吃到,却独爱我烙的炊饼。
古人云,一女不事二夫。壮士厚爱,我只能辞谢。
况且朱大元帅雄才大略,麾下将士骁勇善战,谋士足智多谋。朱大元帅所部以应天为根基,富有浙东、淮西、闽北,生民拥护,哪里来的‘完蛋’的说法?”
语气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有序,既没有被侮辱的愤慨,也没有为了求生而低三下四。
这倒是让胖子对马夫人另眼相看。
而瘦子却无动于衷,没皮没脸地笑着,“什么狗屁的‘一女不事二夫’?那秦始皇的娘以前还是吕不韦的妾呢。那汉武帝的娘,还是二嫁的呢。”
说完,他的一只沾着灰、指甲里带着泥的手就往马夫人的脸蛋上探去。
这时候,忽然脚上一痛!
瘦子低头一看,朱家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脚上。
朱标打断了瘦子的轻薄,见好就收,将脚收了回来。
瘦子大怒,甩刀抵着朱标的胸口,“小子,你找死?!”
胖子也拉下了脸,警惕地看着朱标,“小子,坐回去。”
朱标眼珠一转,“两位好汉,我是在帮你们啊。”
瘦子暴跳如雷地看着他,“你真当爷爷的刀没开刃是吗?”
朱标:“你想要我的母亲,陈大帅可曾答应了?若是陈大帅知道你侮辱了朱大元帅的夫人,你的项上人头还能要吗?”
瘦子一惊,像是醍醐灌顶。
他本人好色,所以以己度人,觉得人人都是是色中饿鬼。万一陈大帅对马夫人有意思,却发现马夫人已经被自己染指,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可就真的难保了。
可是话已经放出来了,刀已经抽出来了,若是就这样收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胖子却想的更深一层。
他们从来不曾暴露自己是受谁指使,怎么这四岁小孩一语道破,认定就是陈友谅?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如此妖孽之人?
胖子转念一想,怕小孩是在诈他们,于是冷喝道:“哼,我们是元庭派来的,你说的那什么陈友谅,我们不认识。”
朱标轻笑起来,“元庭正与刘福通在北方作战,捉襟见肘,要绑架也是绑架刘福通、韩林儿的亲属,解燃眉之急,怎会越过刘福通的阵地,前来绑架我和母亲?
你若说是张士诚派你来的,还更有根据一些。毕竟他的领地的西侧和我爹的地盘接壤,方便派人潜入。不过张士诚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偏安一隅,只想在繁华富庶的姑苏当土皇帝。这等毒计不符合他的作风。
排除掉不可能的选项,那么就只剩下陈友谅陈大帅了。天完(陈友谅的政权)的东部与我们接壤,两边摩擦不断,陈大帅有大志向,一定会想办法吞并我爹的地盘。”
朱标没有说的是:陈友谅性格阴毒、心狠手辣,曾在至正17年杀掉了对自己有恩的上司倪文俊。这个人做什么坏事都没有心理负担。
胖子一愣,发现这四岁小孩说的头头是道,分析地相当有道理,不禁觉得有些胆寒,这真的是一个幼童能做到的吗?
胖子:“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朱标:“爹爹和属下们议论时局,我经常在一旁听着。”
马夫人有些诧异,她的大儿子一向喜欢黏着父亲,但是书房这种重要的地方,朱元璋是不会让他进去捣乱的。能听到朱元璋和属下们议论时局,无非就是在饭局上。朱标在饭局上一向乖巧,马夫人以为是他天生懂事,没想到他竟然将父亲和属下们的议论记在了心里,甚至还能结合他们现在被绑架的状况,分析出幕后黑手。
这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胖子一阵后怕,幸好这小孩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若是放任他长大,绝对会成为天完的一大难题。年纪小小就有如此智慧,等到他长大了,还了得?
胖子想着,等到回到武昌,一定要对这个小孩严加看管,若是不小心将他放跑,后患无穷。
瘦子的大脑显然没有车上另外三人转得快,但是也觉得眼前这个小孩言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不像一般的小孩。
想到若不是眼前的小孩提醒了他,他可能会被愤怒的陈大帅砍头,他的怒气就全消了,只是为了面子强行挽尊道:“等到了武昌,我就请陈大帅将你娘赐给我。任凭你现在怎么嚣张,到时候都要磕着头喊我一句爹。”
朱标知道他只是为了面子在胡扯,身体往后拱了拱,像小猪一样从马夫人和瘦子之间拱出了一个位置,一抬屁股坐了下去,用身体隔开了两人。
马夫人一瞬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动,她的儿子,也长成小男子汉了,像他的父亲一样智慧和勇敢。
内心积攒的忧虑和担心好像也被冲淡了一些。
她再次伸手环住儿子,将儿子搂进怀里。
儿子早慧但不知人世间险恶,锋芒毕露,她这个做娘的,也要想办法护儿子周全。
马夫人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两位好汉,走了这么久可是饿了渴了?这银钱可自行拿去,买些吃食和茶水。”
胖子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接过荷包,掂了一掂,立刻笑了,抛给瘦子,瘦子也掂了掂,两眼放光像是看见肥鸡的黄鼠狼。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做这趟差事也是为了财。能捞的钱,一律捞进怀里。
胖子投桃报李,从车座底下拿出一个装满水的皮囊给马夫人,“拿去喝吧。”
马夫人打开塞子,先给朱标喝水。
瘦子掀开马车的窗帘,“到哪了?若是遇见茶水铺子,就买些水来。”
窗外风大,听不清车夫在说什么。
胖子也探头聆听。
趁两个人注意力分散,朱标借着递给娘亲水囊的机会,在她耳边轻轻道:“别担心,父亲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