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晕晕乎乎回到院子,下雨天光线昏暗,屋子里显得尤其阴冷,胸口闷闷的,站立不稳,脱掉衣衫爬上炕,裹着被褥,还是冷得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不知是睡着,还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天空依旧阴沉着,屋内一片幽暗。雨停了,屋顶没了如春蚕吃食般的沙沙雨声,安静得荒凉。
七月睁着眼睛看向窗棂,像是时空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
全身酸软无力,撑着坐起身,眼前一阵晕眩,靠在炕头,待呼吸平稳,方慢慢穿上衣衫下了炕。
脚正伸进鞋子,门哐当一声重响,雪露走了进来。
七月目光在雪露身上停留半刻,嘴角上扬,露出讥讽的笑。
乌氏是在惩罚她的不听话,除了不给饭吃,还把雪露送了回来,让七月明白,她的一切权威,都不容置疑。
七月漠然收回视线,继续穿鞋。
雪露装模作样福了福身,夸张地笑道:“哎呀七小姐起来了,平时都是奴婢唤七小姐起床,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给七小姐送饭,奴婢就没有叫七小姐,七小姐还真能睡,居然一觉能睡到半晌午。”
七月穿好鞋,待身上的酸痛缓解些,撑着站起身朝净房走去。
雪露跟着继续说道:“七小姐起来了正好,夫人吩咐了,说是七小姐脾性太差,得磨磨七小姐的性子,让奴婢前来叫七小姐去佛堂念经,什么时候性子磨下来了,再什么时候出佛堂。”
七月神色茫然,想起前世她实在太过辛苦,鼓起勇气第一次反抗。
他们是怎么对她的呢?
她换了公司住处电话,他们找不到她,最后他们报警,终于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们也不出面,只不断给公司打电话,请领导转达,说他们错了,一遍遍给她道歉,请她不要拉黑他们。他们已经老了,一身病痛,谁知道哪天就没了,他们不愿意到死,都见不到女儿一面。
他们手段高明,讲话逻辑清晰有条理,七月百口莫辩,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明明他们收入都不低,家里房子好几套,不过那些都不是她的,全部要留给弟弟。
她每个月的工资,全部都被他们要去,她只留下了可怜的生活费,几天才买得起一次肉菜。
七月觉得,两世的他们,做法都异曲同工,要死死镇住她,用菩萨,用世俗道义。
木桶里还是昨天剩下的半桶冷水,水面漂浮着一层灰,七月用木瓢将上面的一层拂去,舀了一盅水漱口后,再倒了些在盆里。
右手还缠着帕子,七月只用左手打湿布巾,拧得半干后,胡乱擦拭手脸。
雪露忍着兴奋,追上前来倚着门看热闹,眉毛乱挑,痛快看着七月只用一只手,狼狈地洗漱。
因为水太冷,洗完之后,她消瘦的脸庞更加苍白,隐隐透着青色,左手却冻得通红。
雪露看得几乎没乐出声,不断催促道:“七小姐,您得快些,仔细夫人又生气了。”
七月走到门边,雪露斜着身子挡住了门,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她,平静地说道:“滚。”
雪露一怔,脸色变了变,咬着唇神色扭曲着,旋即又得意地笑,腰肢一扭让开了路。
七月目不斜视走出去,在妆奁台前坐下来,去拿梳子的手停住。
胤祥送她装颜料的匣子外面,沾着青绿的粉末,她打开匣子,里面的湖笔少了几只,小匣子里的各色颜料,有的空了,有的只剩下了底下的一层。匣子里,各色颜料混在一起,红红绿绿脏污不堪。
合上匣子,七月再打开装头面首饰的匣子,里面雪露先前还回来的金耳饰金镯子,此时又不翼而飞。除此之外,这次多不见了一副金压襟。
七月合上盖子,手顿了下,搬开匣子,拿出藏在匣子后面的青瓷瓶。
雪露站在一旁,神色不断变幻,看到七月打量着瓷瓶,嘴角撇了撇,说道:“七小姐,这是十三爷府上送来的药膏,昨儿个少爷玩新弓箭,手都勒红快破皮了,夫人留下了一大半药膏给少爷用。不过,夫人念着七小姐手也受了伤,吩咐奴婢把剩下的拿来了给七小姐,可怜夫人一片慈母心,七小姐却顶撞夫人,若是传出去,七小姐这个不孝的名声,只怕是会跑不掉了。”
七月充耳不闻,用手肘夹着瓷瓶,拔开了上面的瓶塞,一股清亮的药香味飘散出来,闻着很是舒服。
缠在右手上的帕子,有部分已经与血肉黏在一起,七月忍着痛,一点点拉下帕子,掉皮之处,又浸出了血丝。
七月拿了支银钗伸进瓷瓶中,里面的药膏已经见底,好不容易刮了一些出来,仔细涂抹在伤处,换了块干净帕子包裹起来,用牙咬着打了个结。
忙完之后,七月拿梳子梳通头,也没有挽髻,随意披散在了脑后。
雪露袖手旁观,一会左脚换成右脚,百无聊赖看着,见到七月披头散发,立刻说道:“七小姐,哪有姑娘家不梳好头,你这样去到菩萨面前,就是对菩萨的大不敬,惹得夫人更生气,七小姐你可担待得起?”
七月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看向雪露,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也平平,说道:“你拿走我的所有首饰头面,马上还回来。毁掉的笔与颜料,如数赔给我。”
雪露先是一怔,接着眼珠子一转,嘤嘤哭道:“七小姐,你说的这些话,可要有证据,奴婢哪有拿你的东西,不如你跟奴婢,去夫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七月面色不变,冷冷打断了雪露的话:“因为你不过是看人下碟,所以我给你机会。我不想听废话,拿了我的,马上,立刻全部还回来。”
雪露也不哭了,一抹眼泪,讥讽地说道:“七小姐,奴婢可冤死了,奴婢没拿的,你让奴婢怎么还。走,不行,你一定得跟着奴婢,去夫人面前说个.....”
“咚!”
哐当一声脆响,接着是瓷瓶掉在地上的碎裂声,很快,雪露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云霄:“杀人啦,杀人啦!”
雪露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七月好整以暇欣赏了一会,淡淡说道:“我说过不听废话,你却不相信。趁着你还没死,快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雪露闻着浓浓的血腥味,吓得眼睛朝上一翻,砰地倒地晕了过去。
正屋的动静,引来了东西厢的两个姨娘与她们的丫鬟,几人来到门口,见雪露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不禁惊恐地看向七月。
七月神色自若,指着雪露说道:“她没有死,吓晕过去了。不过,可否拜托你们,把她拖出去?”随后欠身施礼。
平时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雪露的所作所为,彼此都清楚得很,东厢的张姨娘率先回过神,对丫鬟说道:“没听到七小姐的话吗?快去搭把手。”
西厢的李姨娘也跟着吩咐了丫鬟,两个丫鬟战战兢兢上前,先试探了下雪露的鼻息,见她还有气,顿时松了口气。
两个丫鬟一起架着雪露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了两步,雪露就醒了过来,摸到脸上的血,又张嘴嚎啕大哭。
两个姨娘不愿意沾惹是非,也没有多问,很快就离开了。
七月盯着地上的血迹,难得畅快笑起来,坐在榻上,等着乌氏的怒火。
没多时,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七月转头看去,跑在最前面的是蓝烟,乌氏身边的管事魏嬷嬷紧随其后。
蓝烟冲上前,不住打量着七月,焦急问道:“七小姐,您没事吧?”
七月摇摇头,魏嬷嬷看着屋内的狼藉,紧紧皱眉,责备地道:“七小姐,您是姑娘家,哪有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打人的道理?夫人昨儿个就被七小姐气得不轻,再听到七小姐打杀奴才,几乎没气晕过去。七小姐,您是存心要让夫人不好过啊。”
蓝烟拿脚轻轻把碎瓷片拢在一起,神色愧疚,低低说道:“七小姐,十三爷差奴才送了药膏来,奴婢没能帮七小姐守住,对不起。”
七月轻笑,蓝烟不过是下人,怎么能与乌氏抗衡。估计拿她的药膏给关柱抹红印,是得了马尔汉的默许。
否则,胤祥送来的药,乌氏绝不敢轻易扣下来。
昨天关柱生日,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一起庆贺用饭,本来七月也有幸,沾着关柱的光一起过生日,顺便见一次,还是中秋见过面的马尔汉,不过她不听话,连饭都没得吃。
魏嬷嬷见七月还在笑,啧啧摇头,语重心长说道:“七小姐,你与夫人是亲生母女,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气坏夫人,对七小姐有什么好处?您听奴婢一声劝,夫人虽说下令不许七小姐用饭,心中不知多心疼呢。如今您又打伤了雪露,退一万步说,雪露是夫人给您选的丫鬟,长辈所赐,您就算有再多不满,也该先给夫人说一声,不然就是直接在打夫人的脸。您随奴婢去夫人面前赔个不是,夫人的气也就消了,免了七小姐的惩罚。”
七月微微一笑,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却无比坚决拒绝了:“不。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说话,请让老爷来。”
魏嬷嬷与蓝烟还没有来得去请,马尔汉先派人来了。
宫里赐婚的旨意到了兆佳府,七月被赐给十三阿哥胤祥为嫡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