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姜珮也同样不动声色打量着来者。

在卫兰蓁眼中,她该是个可鄙的骄横贵女,凭借身份地位抢夺别人的有情郎。

不管她知不知道沈之衍身上发生过的离奇事,大约都不会说给自己听。

因此只随意翻动着话本,笑着招呼卫兰蓁落座:“好巧,卫娘子怎么也往太原去?”

二人虽未正式见过,但婚前也因为沈之衍闹过一点难堪,只是姜珮如今的脸皮厚了许多,还和颜悦色招呼对方喝茶。

她是个惜命的女子,当真有些后悔,争来争去,抢了个烫手山芋。

卫兰蓁平和道:“大公子之命,不得不从。”

姜珮翻书的手一顿,她对这本书没什么兴趣,不过是那些好友知道她的脾气,搜罗了一堆书坊尚未对外出售的读物送与她路上看着解闷。

百姓再苦也苦不到这些富贵人家的女郎身上,畅销的话本人手一本,那没什么可稀罕的,难得的是提前拿到手,这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她瞧着那个名字有些奇怪,正打算抽出来瞧一瞧。

她想起卫兰蓁做的月事带,随意将书搁置一边:“卫娘子心灵手巧,难怪郎君倚重非常,今日我得了一条月事带,正想寻卫娘子讨教这物事的做法,就见你在外,是以冒昧打搅。”

卫兰蓁眼睛不时瞥过那本书册,心下惊疑不定,她听说过姜珮的名声家世,确是个令人心动的绝代佳人,可对沈之衍来说,也无甚可取之处。

一旦离开帝都,蛟龙入海,那个薄情寡义的男子就再也不需要她这个出身外戚的妻子做遮掩了。

如今她日夜与沈之衍同处,一旦窥破那等阴私事,即便小心翼翼做人也不一定能周全性命,怎么还敢明晃晃拿来示人威胁?

卫兰蓁回忆起这位姜娘子婚前的肆意妄为,寻自己来应该是有立威之意,心下叹气,微微笑道:“这个不难,只是宫中贵人喜用绫罗,京畿多种植桑麻,棉花少见,娘子才瞧着稀罕,不过是取绫罗裁剪成裤,两侧做成系带开口,用丝袋盛了棉布与棉絮装在里面,比草木灰更方便行动一些。”

京中少有棉花只是一桩,她在宫中时最奢侈的时候也不过是用细腻丝绢盛放草木灰,上面再蒙一两层布,有婢女时常清洗更换,而纸张的制作要消耗更多的草木灰,软而碎的棉絮也只能用一次就丢。

“沈府女眷每月行经所用支出都由妾手下的人负责裁制,不用娘子身侧的姑娘动手,大公子虽不善言辞,却能将此等私密物相赠,可见心里是疼惜夫人您的。”

姜珮的笑浅淡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说几句沈之衍疼她的话就是奉承讨好她了,然而夫妻之事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生活在一团迷雾里,就是枕边人再好,也偶尔会透不过气。

更何况她来月事这种小事……卫兰蓁所熟识的那位估计还不晓得。

“郎君待谁都好,可是……”

姜珮欲言又止,低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记挂着娘子,待我总是忽冷忽热的,我知道是我自己痴心又任性,拆散了娘子与沈郎,又没旁的法子弥补,只好送娘子些金银俗物聊作补偿,但求娘子与郎君不要再生我的气。”

她将一盒金银首饰轻轻推过去,没人不爱财,卫兰蓁身为商人,想来也不例外。

姜珮思忖自己出手并不算小气,她叹息道:“路上寂寞,我在沈家又不识得几个人,幸亏有你在,还有个说话的人。”

卫兰蓁几乎立时变了面色,肃容正声:“奴不值当夫人如此厚爱,慎微居每月拨给例钱足够奴一人吃穿,至于坊间传言……只是大公子为官难免得罪同僚,可为人无可攻讦,便拿私事做文章,大公子诸事缠身,沈公又在病中,定有顾不到新妇的时候,夫人不必多心。”

她极后悔当初将主意打到沈之衍身上去,甘愿同他做一对表面夫妻,却又自信能教他死心塌地,若不是自己还有些用处,恐怕被他发现的那一刻起就要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人世。

卫兰蓁同情地看着姜珮,神情甚至有些怜悯。

“大公子的意思是令奴去陪伴大夫人,恐怕不能多陪夫人说话,”她看向那本书册,“娘子要是无趣,不妨多看看这本,或许能寻些乐子。”

……也能知道些做沈家新妇的分寸。

空穴才能来风,沈之衍这种古怪的男子能同一个民女走得近,姜珮不觉得完全是旁人攻讦。

可卫氏的反应稍有些古怪,尽管形容憔悴,可看不出来对自己的怨怼,但提到沈之衍的时候未免过分小心,也没有寻常爱侣翻脸后的怨恨。

沈家的人个个都透着古怪。

她道了一声好:“卫娘子也喜欢收集这些未刊印售出过的书稿?”

卫兰蓁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看向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含蓄道:“有些书虽是讲男女之爱,可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写的,奴私以为其中必然有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在,这是与圣贤书不同的。”

似姜珮这样年轻而曼丽的女子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瞧见一个美人为情所困,她总是不忍的。

姜珮吩咐随在外面的九畹送她去唐夫人马车处,又让青萝收拾了些未开封的胭脂香膏送去。

青萝对娘子对待情敌的大度很是不满:“您送卫氏贵重首饰她都不收,这些胭脂水粉最容易被人动手脚,又都是娘子在家里时做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再制,岂能白白便宜了她?”

“送是我的心意,卫娘子收与不收,我的礼数也是尽到了,她要在这上面动手脚,郎君会怎么瞧她?”

姜珮忽而发现沈之衍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对身边的侍婢宽容大方,侍婢们伺候她也周到细心,可这样就有别的坏处。

她严厉了神色,叫青棠进来:“停下用膳时你送去,不识路就多问一问那些护卫,务必叫卫娘子知道我的心意。”

青棠见车内气氛不对,会意打趣道:“郎君与大夫人也一定会晓得娘子的体贴,卫娘子定然会收下的。”

姜珮仍有些余怒,一朝嫁作人妇,就不能像女郎一般纵容底下的人,冷冷对青萝道:“谨慎是好事,可你也该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卫娘子不曾加害过我,也未同沈郎攀扯不清,同她结个善缘没什么坏处,不必私下议论她的短长。”

青萝抹了眼泪,低声道:“奴婢日后待卫娘子客客气气就是了。”

午膳是在江边,等沈府的马车停下时,快马赶来的护卫连炉灶的火都已经泼灭了。

姜珮踏出车门远眺风景,却见甲士环绕,云槊弓弩齐备,比出城时的队伍增加不止一倍,不禁心颤。

不晓得的还以为沈之衍是要携家带眷地剿匪去。

沈之衍策马过来,他写了许多日记给另一位,又换了一身好看轻便的软甲,见姜珮不肯下车,伸手一揽,她反倒退后了。

姜珮喜欢他在外人面前的殷勤,可经期被人抱起实在令她担心出丑,拒绝道:“我不方便的。”

沈之衍微有些失落,但姜珮小巧的尾指随即在他手背处轻轻一划,似是调情的安抚。

他忽而有些气,侧过头去,姜珮的心情好了许多,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悄悄道:“郎君这一身很热吧,连两耳也这样红。”

男人的两耳并不会比女人粗糙多少,又热又软,她有些理解面前这个人喜欢捏她脸颊的趣味了,又轻轻捏了一下,指尖搭在他颈部借力,感受血脉在皮肤底下强有力的起伏。

有一个奇怪且恶毒的念头自她心底腾然而起,这个位置像是可以随时杀了他。

她这样天真温柔,像两人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羞于解释原因,沈之衍调整了一下在马上的坐姿,确定遮掩得很好,轻咳一声道:“皎皎今天穿得很漂亮,我想也该穿得更合适些。”

不是特意换给她看的。

姜珮微微一笑:“郎君穿什么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沈之衍的笑意明显多了一些,姜珮似能在他身后看到翘起的尾巴:“那这一身呢?”

她道:“若是为我穿的,会更喜欢。”

他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方才说过不是为她了,没有人喜欢随意改口的男子。

姜珮搭着九英的手下车,唐夫人的马车静悄悄,卫兰蓁收了她的胭脂也没有别的回音,只有她同沈之衍在江边摆了杯盏对桌而坐。

她想开口召两个乐伎吹弹取乐,却被沈之衍制止:“皎皎,风声波涛也是很好听的。”

恰江风阵阵,吹拂青山万松,水汽扑面而来,沾在脸上凉丝丝的,连心境也为之开阔,姜珮点头:“那也很好。”

她想用膳,却被他自案底捉住一只手,他含蓄问道:“皎皎,你饿吗?”

姜珮想挣却挣不开,不抬头看他也能感知到灼灼的目光,他的好奇很多:“你的手怎么生得这样软?”

富贵人家的女郎少做活计,手指自然柔若无骨,纤纤如玉,但她面红得滴血,气鼓鼓地抬头盯他:“我的指甲尖利得能伤人。”

然而他还是不放,刚尝到一点滋味难免容易心猿意马,稍微疼些也不怕,姜珮大窘,周围都是沈府的下人,马车里还有他的母亲,怎能做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她真想瞧瞧,若是另一个沈之衍知道他要求自己做这种事情,会不会羞愤难堪,还能否继续维持他那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