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当天夜里,沈之衍言出必行,真的从书房搬了回来。

但姜珮发现他所谓的搬回来,同自己想的搬回来……好像有些不一样。

周跃让人将侍女守夜的榻撤掉,换了一张考究的新床,用屏风隔开充满女子气息的旧榻。

姜珮站在廊下,望着进进出出的仆人,忽然有些难堪。

原本的一应陈设她用过了,所以沈之衍就不会再用。

即便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便沈家已做好了返回太原的准备,做这些事费人费工,只为他短短几日的舒适。

但他还要这样做,把她当成一个没有心的人戏耍玩弄。

先答应她,而后不必开口,就能体面而轻松地婉拒她。

青萝从前只侍奉过承恩公夫妇,没见过哪家年轻夫妻是这样的,瞠目结舌:“大公子到底是待娘子好……还是不好?”

姜珮冷哼一声:“我怎知道!”

周跃平时侍奉这一位主子的时候很少开口,尽管他对经常露出马脚的“主公”十分不满,可毕竟是主公的躯体,他不敢造次。

主公交待过他,发病之时只要闭门谢客,不出乱子已是万幸,必要的时候他也可见机行事。

好在主公平时深交者不多,即便事发突然,有时会遇上皇帝召见、同僚拜访,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能很好地遮掩过去。

有那么几回似乎被敌军识破,那些人也被“主公”屠得干干净净。

主公知晓之后,只吩咐剜了那些人的眼睛皮肉,挂在城头示众,但并不追究问责这些叛乱者的妻女,有些被掳来的婢妾军|妓还领到一笔安置返乡的费用。

可是现在多了姜珮,那个人还要住回来,情势就大大不同了。

沈之衍回房的时候姜珮已经睡下了。

大红色的喜帐没撤,层层的纱幔裹着一个妙龄少女的身躯。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心一点点落下去。

周跃说姜珮得了和他相似的病,眼下正喝着药,不适合生育。

他这样的人……甚至没有人把他当成人,只是当成一种病,所有亲近这具身体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让他消失。

就更不适合生儿育女了。

周跃恭恭敬敬:“还望郎君体恤夫人。”

事实上沈之衍这厮足够阴狠,颇有宦官之风,周跃的担忧属实是可笑又多余……沈之衍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沈氏血脉,只是一个出身贫家的小子,入宫做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也不错。

他对那个人的妻子是有欲,却不成。

姜珮没睡,她察觉到沈之衍轻手轻脚地更衣洗漱,侍女们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

她从纱帐映照的灯影内,可以窥见那张床上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宽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后,随手一抛,将单衣丢在架上。

而后侧头向她这边看来,像是观察他睡没睡。

姜珮放缓了呼吸,刻意装作入睡,她不需要沈之衍这样打一巴掌又给一颗枣的体贴。

可她才合上眼睛,就听见那张结实大床上传来沉重的翻身声,还伴随着木头晃动的声响。

吱吱呀呀的,叫人烦到想捂耳朵。

沈府看来是走下坡路了,一张床都做不好,承恩公府就是再比不上沈家,也没有这种华而不实的家具。

沈之衍躺在新铺设的枕褥上,也睁着眼睛。

他高兴的时候很少睡觉,因为下一次醒来,不一定就是第二天清晨。

但今晚是睡不着,他开始择床了。

新床上没有茉莉香膏的气息,那种香味是来自于屏风后面,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领悟到这一点。

他还是想回到有香味、也更柔软舒适的旧床去睡。

但是姜珮只留了她一个人的寝具在里面,还早早地沐浴歇下了。

他想回去,得问一问她的意思,可她睡得太沉了,并不在意丈夫睡在哪。

是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那个人?

其实成婚那一日新郎和新娘几乎累得要命,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她婚后都是和他在一起。

那看起来更有必要问一问了。

他翻身翻得有些累,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珮彻底装不下去了,沈之衍总不会是在装样子……在和她合房,可他装给谁看?

大夫人对他们夫妻冷淡,叔婶伯娘早早分了房屋另居,有些得了新赐的官邸已经搬出去了,难道给那些他不放在心上的奴婢们听?

翻身翻了半个时辰,一张饼都该烙熟了。

屏风那边终于传来声响:“郎君睡不惯新榻?”

新榻上的声响彻底停了。

择席是一个娇气的毛病,沈之衍不愿承认,他道:“皎皎,你喝了药,病好些了吗?”

姜珮有气无力道:“我好得很,多谢郎君关心”

她是重生一回,又不是被别的孤魂野鬼附体,要是张医士把这个病治好,她的魂魄就该飘出去了。

他默了默道:“可你体质孱弱,中气不足,还是该多操练一些,学几招防身术。”

姜珮私以为自己的脾气不好,但自从嫁给沈之衍,她的脾气简直是天下第一的柔顺温婉。

她能吃能喝,也经常做一些柔软身体的动作出汗,就是这几天被他折腾的太累了。

“姑母赐给我几类暗器,小巧轻便,足够防身之用。”

但沈之衍不这么想,嗤之以鼻:“那你若是跑两步就喘不上气,被人从后面追上来,还能逃得出去?”

姜珮不耐烦与他周旋:“那郎君在哪,怎么不来救我,女子嫁人不就为终身有靠么?”

沈之衍想了想,他们两个没有孩子,阿娘不需要他的保护,沈家的兄弟姊妹、叔伯婶娘不是一方父母官,就是安居京都与太原,他要是外出打仗,一定把她带在身边。

可他也会吗?

“我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沈之衍诚恳道:“女子的腿大多丰润有力,这是你的长处,明日先从马步扎起。”

姜珮未再应答,不问他是不是看过许多女人的腿,回应他的只有渐渐深长的呼吸。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能不能把床的一半让出来给自己。

……

夜里下过一场雨,凉飚飚的风吹来清新的泥土气,润泽万物的湿意在枝头凝成一抹浓绿,快要滴落下来。

当万道光芒的朝阳拨散云雨,有人仍在沉睡。

“娘子……娘子!”

青萝又在轻轻唤她。

姜珮一睁眼,就看见侍女捧着的一身衣裤。

袖子短得不像话,裤腿边贴着她的膝盖。

青萝解释道:“慎微居的侍从都早早退了出去,郎君吩咐人将他幼时练功的衣物改了一遍,舒适宽松,今日就让府里的绣娘赶制几身新衣,等到了太原也方便您用。”

果然正元帝就不该赏他一个长假,沈之衍闲起来竟是认真的!

可恨她之前被钻了空子,姜珮不喜欢被人指责不守信用,她能想象出沈之衍的语气,咬牙爬起来换上。

等沈之衍已经练了一遭回来的时候,姜珮睡糊涂的脑子清明起来,她也有在闺阁里穿的短衣长裤,为什么要穿他的!

他脸上淌着热汗,取帕子擦脸,得意道:“皎皎很美。”

姜珮很好看,哪怕露着半截藕臂,穿着他旧年的衣服,也是可以为此做一首诗的好看。

因为穿的是他的衣服……他想,会更好看。

但他读过的书不多,只夸她白,头发挽起来干净利落。

姜珮默默想,她大概哪里又得罪了他,非要祸害她这身细白的皮肤。

但他教起来有模有样。

“腰背挺直,头颈放松……”

她学不会怎么半蹲着的时候还能挺直腰背,同时还得放松。

忽而一只手用力捏她肩膀与颈部,从上到下,他的气息随着手的松合有节奏地喷洒在她的肩、颈、和发顶。

他不愿意她靠着墙借力偷懒,只偶尔将身子借给她抵一抵:“那是不一样的感觉,你会养成习惯。”

但是她的力气和耐性都不太好,要靠一靠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以为他会训斥她一点苦也吃不了,但是没有。

不过更可恶,他趁人之危,索要报酬。

“皎皎,我陪着你强身健体,你便没什么回礼来谢我么?”

“……好,你说。”

他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汗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入颈,打湿衣襟,她没空思索别的,只是察觉到他的手渐渐向下,稳稳托住她的腰,一下子泄了气,向后倒在他怀里。

沈之衍一把扶稳了她,惊讶道:“才一炷香,你身子骨这么弱?”

姜珮难以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明明她很努力的。

她坐下小口喝着水,对他这不懂怜香惜玉的训练十分不满:“要一点一点来……我只是吃饭吃得多一点,没做过什么活计。”

也不全是她没什么力气缘故,姜珮讨厌别人碰她的腰,只要旁人碰一碰便觉得腿软。

可是她前后侍奉的两位君王发觉这一点时,反而愈发在她的腰上下工夫,男人都喜欢瞧女人在他们面前失态。

她扎了马步,又练臂力,终于能去沐浴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

姜珮在浴间足足呆了一个时辰,等她神清气爽地出来,沈之衍不在。

可转过屏风,她吓得“呀”一声惊叫。

“郎君怎么在我……这张榻上?”

沈之衍更委屈,让出一侧给她:“你答应我的谢礼。”

姜珮自问今日实在没有精力引诱男子,就是存着这份心思,也不会在被人戏耍之后还能马上仰着一张笑脸侍奉他。

她垂眸不语,沈之衍的心提了起来,看来她不愿意。

姜珮叫侍女进来铺设了新的枕褥,平静道:“这是沈府,您是我的夫君,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种冷淡态度和她之前的柔顺欢喜不同,沈之衍眯起眼,难道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