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苦非鱼

上钩了。

高风晚选中平煜并非毫无缘由,她所需的人,要能自由行走在宫中任何一处,要爱管闲事,还要心软且同情心泛滥。

宫中女官出宫不便,想采买些外面时兴的玩意儿,或是想给家中传信等,找平煜总是管用。女官中流传着一句话,小平煜好脾气,想干什么都帮你。

某些角度,平煜此等作为未免太博爱,可对于目前的高风晚来说,平煜就是最佳人选,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高风晚抿唇,并不肯直接回答,而是扭过脸凄然道:“您还是别问的好。”

眼看着高风晚泫然欲泣,却硬忍泪意的样子,平煜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口不择言道:“要我帮忙没什么的,你是不是想家了?你不说我就当你瞧不上我,不愿意同我讲话了。”

高风晚眼波流转地看着平煜:“平大人何苦这么作弄我?我怎会不愿意同平大人说话儿?可好端端的,我凭什么拉您下水呢?”

平煜没察觉到高风晚给他下套儿,反而觉得高风晚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好姑娘。

他越这么想,越有些手足无措,他无头苍蝇似的走了两圈,蹲到高风晚面前,自下向上地瞧着高风晚,诚恳道:“高大人,咱们两个也别您来您去的,你心里有事儿总得说出来,憋在心里不是作了病么?莫非是受了什么屈儿么?缺钱还是缺物?”

高风晚嗔平煜一眼:“平大人,我不缺钱,也不缺物。”

“你只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平煜此时抓心挠肝,只想赶紧知道高风晚平素里那么坚强的人,因着什么苦楚难当。

高风晚又思量半晌,似是终于下了决定,缓缓道:“平大人当真要帮我?”

平煜攥紧了拳头,他已经准备好高风晚要说出个天大的事儿来,笃定道:“那是自然。”

高风晚试探着问道:“您常巡逻宫中,应当也认识司膳司的万大人吧。”

平煜点头:“我知道,左司膳么。她怎么了?”

“她被关在了浣衣局,可我出不了宫,更到不了德胜门,怎么才能见她一面呢。”高风晚以手掩面,“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平煜松了一口气,原不过去浣衣局里见个人而已,这事情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他宽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带你混出宫见她不就是了?”

“当真?”高风晚既惊又喜,才扬起的笑却立刻蔫了回去,“未免太过麻烦平大人,算了,万一生了事端岂不是拖累了大人么。”

“不必太放在心上。”平煜端正了神色,“明儿夜里亥时,我去找你,你提前预备好时间,好不好?”

“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是。”高风晚局促地低头看着平煜,“您帮了我大忙。”

平煜本想推辞,可转念一想,用手扶住了高风晚所坐椅子的扶手:“我是扬州人,不知道你会不会做狮子头?给我做一顿,咱俩就算扯平了。”

“好。”高风晚扑哧一笑,伸出小指,道,“咱们拉钩。”

平煜自没有不肯的道理,他勾住高风晚的小指,用大拇指盖戳:“就这么定了,谁反悔谁小狗。”

两人聊天粘缠的时间不长,高风晚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宫正司锁门,平煜为了以防万一而借给她的通行令牌也没用上。

这两日高风晚累的够呛,才挨上被褥便很快沉沉睡去,睡梦间似有人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可她只当是碎发粘在脸上,随手将其拨开了。

第二日醒来,高风晚按部就班地参与了惯例的晨会,胡贵妃信守承诺,任命她的旨意一大早就送到了林落梅的案头。

林落梅态度还是一样的严厉,但是和之前毫无理由的发难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晨会结束时,何露清不轻不重地从身后撞了一下高风晚,高风晚怀里正抱着一堆要带回去看的文书,顿时就撒了一地。

何露清没事人似的回过头来,反倒责怪起高风晚:“高大人,小心着点,这对招子管什么使的?文书都砸到我的脚了。”

高风晚没有生气,她微笑着盯着何露清:“何大人,还请您小心,我可不长眼。”

何露清冷哼一声,同典正安宜宁离开了。

萧瑞直蹲下来帮高风晚捡起文书,劝道:“你别和她计较,她家世好,先皇后和她是表姐妹,来宫里做女官只是过渡,她家中是将她往下一个皇后的方向培养的。”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高风晚笑笑,“如今宫里的贵人们身份越来越高了。”

萧瑞直深以为然,她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打合吉年间开始,民间女子才能入宫的祖训就已经是虚令儿了。”

高风晚抱紧了怀里的文书:“不过明面上还是得遵守的。”

“可不么。”萧瑞直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反正都是民间选秀上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总不会太明目张胆。”

高风晚弯起眼睛:“瑞直,谢谢你同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萧瑞直一被夸奖,脸就有些发红,“我去尚宫局了,你可要好好看书。”

高风晚很响亮地嗯了一声:“吃晚膳的时候见。”

萧瑞直点头,出了宫正司。

接着就是闷头读书,午膳是由云溶溶送来的羊肉汤饼,高风晚担心汤汁溅到书本上,快速捧着碗吃完,又一头扎进了书里。

高风晚除了出恭完全没离开座位,这一读就直到日薄西山,从林落梅那里带回来的知识已经有十之八九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点儿,估摸着距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高风晚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床上躺到云溶溶来喊她吃晚膳。

她拖沓着脚步,到床前时候疑惑地看着放下的床帐,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早上出门时是挂上去的。

是记错了,还是绳结松了?高风晚想不起来,她回房就一直在看书,太过专注竟完全没注意到床帐是什么状态。

高风晚读书读得眼眶发酸,懒得再纠结,直接解开外袍丢在衣桁上,蹬下鞋子爬进了床。

等待她的不是柔软的床褥,而是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高风晚吓得心差点跳出来,下意识身子朝后倒,想要退出昏暗的床帐。

一只手捂住高风晚的嘴,另一只手箍住高风晚的腰,高风晚被一阵巨力掀翻在床上,不得不仰面对着跨坐在她大腿上的男人。

床帐内虽然光线昏暗,但高风晚还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归林的轮廓,他五官绷得紧紧的,面无表情地一看就是在生气。

“掌印松手。”高风晚呜呜地说完,连自己都听不懂。

高风晚拍了拍归林捂住她嘴的手,示意他放开,归林不知是没理解还是怎样,仍将手牢牢按在她的脸上。

一计不成,高风晚作势急促呼吸起来,归林当真立刻松开了手。

“掌印,您果然在意我。”高风晚笑眯眯的,嗅闻道,“您换了熏香啊,我差一点没认出来。”

“闭嘴。”归林被骗,恼羞成怒道,“捉弄我很好笑?”

高风晚虽然摇头,却并没有收敛笑意:“不好笑。”

归林在床帐里待得太久,早就适应了其中的昏暗,他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楚高风晚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就比如此时她正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在归林的想象中,高风晚的舌尖已经落到了别处。他一腔滚烫,欲念和怒火交杂在一起,竟不知何处抒发。他忍耐着,质问道:“你就是用你现在的表情勾引别人的吗?”

“勾引谁?”高风晚不以为然,她用指尖轻轻划过归林大腿的外侧,“您吗?”

归林怒意更甚,他双手交叠着扼住高风晚的喉咙,到底不忍心用力:“没一句真话,早知道,我就应该掐死你。”

高风晚当然知道归林在说什么,宫中处处是御马监的眼线,她又和归林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归林派人盯着她,很正常,本来她也没想着找平煜的事情,能瞒过归林。

可同平煜的聊天内容,她自信归林不会知道,她会承认与平煜见面,可她对平煜的所言所求,她完全不准备和归林和盘托出。

她的母亲是驯兽师,无论是豺狼虎豹,鞭打和适当松开的束缚都是驯化的一部分,高风晚需要测试,测试自己究竟有没有握住野兽脖圈上的皮绳。

“掌印不如明示我,我怎么了。”高风晚眼神里没有惧怕的意味,她微微挑眉,近乎挑衅地看着归林,“如果您不相信,掐死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归林手上微微施加力道,他只想警告高风晚,“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么?”高风晚竟用双手撑着自己坐起,她收敛了笑容,“那就现在,杀了我。”

归林咬牙,加重了力道,他眼看着高风晚额头上的青筋逐渐浮现。其实掐死高风晚本不需费吹灰之力,可不知为什么,他无法下定决心。

就差一丝,只要再用一分力气,他就能扭断高风晚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