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晚颔首:“掌印,您请说。”
归林托着下巴唤道:“许聘,进来。”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娃娃脸的小宦官许聘走了进来,超归林和高风晚分别行礼后,询问道:“掌印,那小的开始了?”
归林点头:“对着高大人讲。”
许聘点头,转身面对高风晚,条理清晰地讲起原委:“昨儿万岁爷去了启祥宫中用晚膳,桌上好几道菜色都得了万岁爷的赞许,唯独一盅羊汤被万岁爷道俗气,羊汤本鲜美,加入鸡油反倒喧宾夺主。”
高风晚疑道:“启祥宫里的主位娘娘喜欢羊汤中加鸡油此事,难道万岁爷不知道?抑或是有意敲打淑妃娘娘么?”
归林意味不明地挑眉:“谁敢叫万岁爷必须记住自己的喜好呢?知与不知,重要么?”
皇帝是万万人之上,是绝对的君,雷霆雨露均为恩赐。谁敢,谁又能如此要求呢?
高风晚笑着道:“受教了,还请许公公接着说。”
许聘接着道:“万岁爷问这是谁的主意?小李掌膳道此为淑妃娘娘要求,淑妃娘娘倒不肯承认了,万岁爷没再深究。而后布茶用点心时,万岁爷叫小李掌膳伺候,问了好些问题。万岁爷移驾后,小李掌膳也离开了启祥宫。”
皇帝此举莫非是要抬举李枕儿?高风晚不解,李枕儿是有几分美貌,可皇帝并非重女色之人,如此特别对待李枕儿反倒显得格外蹊跷。
“两个问题。”高风晚暂且搁下疑点,捡着关键的问道,“李枕儿离开启祥宫后又去哪里了?此事跟斯玲又有什么关系?”
“小李掌膳彻夜未归司膳司,现在她去了哪儿咱也不晓得,至于万大人……”许聘在说下一句时,下意识看向归林,见归林没反应,才道,“昨儿夜里淑妃娘娘吃了司膳司送去的饭后,肚子疼了一宿,太医和司药都来看过,说是甜饮子里的马蹄,与淑妃娘娘惯常饮用的安神药相克,昨儿的菜单是由万司膳定的,这便引火烧身了。”
“不可能!”高风晚斩钉截铁,“贵人们的饮食禁忌,连司酝司都会收到详细的说明,斯玲做事那样认真,怎会犯如此疏漏?别是有人借题发挥吧!”
许聘低下头,并不做声。
高风晚急道:“现在斯玲在哪里?”
许聘道:“万司膳被罚去了浣衣局,要禁食三日,后续如何处理要等宫正司查出个结果。”
“宫正司?”高风晚眼神一亮,“那我便能亲自调查了,我一定要还斯玲一个清白。”
归林斜睨许聘一眼,许聘便自觉躬身退出了房间。
高风晚问询地看向归林:“掌印?”
归林没有铺垫,而是开门见山道:“万斯玲此事,你不要再管了,到此为止。”
“为什么?”高风晚不认同地眯起眼睛,“于公,我已经进入了宫正司;于私,万斯玲是我的至交好友。无论是哪一方,都与我脱不开干系。”
归林冷肃了表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初入宫正司,林宫正不一定会让你参与。”
高风晚皱眉,这是她难以接受的答复:“我需要原因。”
很显然,归林在回避重点,他提出的要求是让她完全回避,撇清关系。她所问的,则是她不能再参与的内情。
“没有原因。”归林语气疏淡,“你别参与进来。”
参与?高风晚敏锐地察觉到归林的意味不明,他有所隐瞒的同时又在提醒她,万斯玲此事已经是她触及不了的范畴了。
高风晚执拗道:“掌印,你说了不算,我一定会管的。斯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宫里待了两年,我有小人物的办法。”
归林狠狠捏住高风晚的小臂:“不要找死,懂吗?”
高风晚更加确信归林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与归林对视:“掌印,您如果还想留着我,就要告诉我,不能参与的原因。”
“做你的宫正不好吗?只要听我的话,什么都不需要做,自有锦绣前程和金玉钱财在前方等你。”归林苦口婆心道,“你只要认清,我是你唯一可仰仗的,就够了。”
“掌印您呢?”高风晚用力将自己的手臂,一点点地从归林的手中抽离,“您唯一可仰仗的,不是陛下吗?”
“高风晚。”归林的声音变得阴森,眼神凌厉,“管好你的嘴。”
高风晚嫣然一笑:“那是自然,在宫里只有嘴严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算是不欢而散,可高风晚这一趟收获并不小,一是初次知晓了归林的身世,二是得到了李枕儿与万斯玲事件的精准消息。
她从来没有抱着归林一定会帮她忙的心思,打一开始,她就只是想要知晓启祥宫中的内情。若是她自己去打听,花银子也不一定能得到消息,还可能打草惊蛇,还没办事情就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一种交涉的智慧,想要一,最初不要提一,要先说二三四,最后退而求其次,至少不会得到零。
方才归林的话也很耐人寻味,高风晚逐字逐句地在脑海里拆解,仍是觉得一团乱麻,抓不住抽丝剥茧的那根线头。
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在此事中绝不会是毫无用处的,更可能是起着推波助澜的效果。可柳淑妃图什么呢?闹这么大的阵仗,难道就只是想要铲除一个可能进入后宫的女人?
后宫里的女人够多了,一时圣宠算什么?能抓住皇帝的心,笑到最后才算赢。柳淑妃不是疯狗,就算皇帝想要纳李枕儿入后宫,柳淑妃也大可不必风声鹤唳到这个份上。
暂且当柳淑妃是出于危机感要针对李枕儿,那李枕儿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高风晚仔细回想与李枕儿短暂的几次见面,擦肩而过的短暂画面也要在脑海里再次斟酌,是什么,能够触发柳淑妃疯狂的嫉妒心?
李枕儿仍下落不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根本没离开过启祥宫,另一种是她死了。
李枕儿与此事必然相关,可万斯玲呢?如果柳淑妃出于嫉妒心办出此事,只针对李枕儿还不够吗?
高风晚毫无头绪,越想越乱,干脆先清空大脑。现在正值准备晚膳的时间,司膳司必定热火朝天如打仗一般,待到过了忙碌的时间,她再去与刘霏儿聊一聊。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宫正司,回卧房时正撞上从她院子里出来的云溶溶。
云溶溶瞧见她回来,笑道:“高大人,您回来的当真巧,方才胡贵妃身边的锦澜姑姑来请您,说您无论何时回来,都要立即去永寿宫一趟。”
“好,多谢。”高风晚低头查看自己褶皱的衣服,“我换个衣服,即刻出发。”
云溶溶颔首,施施然地走远了。
又是一通好走,高风晚紧赶慢赶到了永寿宫门口,还没跟值守的小宫女说明来意,小宫女便笑着迎上来:“高大人,您来了,娘娘才跟咱们说,等您来了,务必立即通传呢。”
高风晚跟着小宫女一路畅行无阻,锦澜从屋里替她掀开门帘,笑道:“高大人,您来的好快,我才回来呢。”
高风晚忙弯了眼睛:“锦澜姑姑,贵妃娘娘请我,我哪儿敢叫娘娘等呢?”
“对,瞧瞧我,还跟您聊起来了。”锦澜接过高风晚的斗篷,“娘娘在里间,快进去吧。”
高风晚绕过屏风,胡贵妃斜靠在罗汉床上,一头锦缎般的青丝散落着,脸上未施粉黛,看着十分显小,与刚出阁的姑娘差不了多少。
“下官拜见贵妃娘娘。”高风晚弯下腰,叠掌前送道,“恭祝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胡贵妃的声音微哑,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指圆凳,“坐那儿,给你预备好座儿了。”
“谢贵妃娘娘赐座。”高风晚坐在圆凳上,将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是个洗耳恭听的尊敬姿势。
胡贵妃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里的靠枕:“本宫听说了,才入宫正司第一天,你就被罚巡宫,林落梅好大的官威,本宫指名过去的人,她也敢给脸色看。”
高风晚低下头去:“是下官惹恼了林宫正,下官实在惶恐,给贵妃娘娘添麻烦了。”
“是你犯错?”胡贵妃抬眼,狐狸眼里平静无波,“你要记住,你的背后是本宫,你的一言一行均与本宫相关,折你的面子就是打本宫的脸。”
高风晚头垂得更低:“是,下官记住了。”
“归掌印和本宫说了,宫里万事万物都要个名正言顺,明儿本宫就会下一道旨意,你就正式是宫正司的备选宫正了。”胡贵妃语气虽然和缓,却暗带威压,“可别叫本宫失望。”
“请贵妃娘娘放心。”高风晚起身行礼,“下官绝不辜负贵妃娘娘一片好意。”
胡贵妃嗯一声:“用不着这么生分,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行礼太多没得叫本宫厌烦,心里还要怀疑你是不是不与本宫亲近呢。”
高风晚端出个亲近的笑模样:“贵妃娘娘,您仪态万千,下官自然而然对您心生仰慕。”
“你从前在司酝司就让本宫喜爱。”胡贵妃促狭地眨了眨单边眼睛,“如今你高升,本宫也算你的伯乐。”
胡贵妃当真容色逼人,就算是女人,也会惊叹于胡贵妃的一颦一笑皆是美景。可莫名的,高风晚的脑子里却若隐若现地出现了抓不着的念头。
高风晚边绞尽脑汁地思考,边应付着和胡贵妃的对话,在胡贵妃再次被她的俏皮话逗笑时,高风晚看着她的脸,突然灵光乍现。
原来如此!
二人相似分为面貌相似和神态相似,李枕儿和胡贵妃五官均无相同,可笑起来时所出现的梨涡、眼尾的弧度和轻轻向下看的娇媚感,如出一辙。
胡贵妃正说到迁都后的变化:“宫里多了许多生面孔,不少宫里的老人都在这时候提出宫,本宫都不适应陌生的砖瓦了。”
“贵妃娘娘,说到这儿,下官当真有件趣事。”高风晚抬眼,自然而然道,“下官巡宫经过御花园的假山时,听闻尚食局里有个新来的备选掌膳,倒有副叫人眼熟的样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