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风来

高风晚和蓝观明两人一路无话。高风晚向来话不多,蓝观明虽然满肚子话,但顾忌着往来的宫人禁卫,担心话传出去遭人曲解,便也沉默。

两人穿过隆宗门,经过司礼监时,有个站在墙下的小宦官突然拦道:“高司酝,咱们掌印有请。”

“哪一监?”高风晚停住脚步,问道。

小宦官笑了,好像听见极逗乐的笑话:“您站在哪一监,不就是哪一监请您么?”

司礼监的人请你,纵是谁也没有断然拒绝的道理。约见她必定与归林有关了,她所在的局司,几乎与司礼监没有往来。

归林才提议要升她的职,曹留就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出,看来司礼监当真名不虚传。就连皇帝或胡贵妃身边,都该是有与司礼监通风报信的内线。

高风晚想了想对蓝观明道:“你先回去,外面冷,不知道要聊到何时。”

“我等你!”自皇帝登基起,司礼监与御马监一直不合,蓝观明虽钝,但她并不傻。这关节请高风晚,不会有好事,她担心高风晚,寻了个理由,“咱们还有那么多公事,难道要我独个儿做完?你莫不是想耍滑吧。”

“麻烦蓝司酝稍等了。”小宦官笑笑,伸出一臂引道,“请吧,高司酝。”

司礼监在宫中势力根深蒂固,监舍占地比由一伙子马夫起家的御马监不知道好了多少。

到了掌印办公的书房,门敞着,两个小宦官替高风晚挽起门帘,齐声道:“高司酝,请。”

高风晚停顿一下才跨过门槛,面对目的不明的曹留,她需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应对。

“高司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曹留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克制温和。高风晚绕过屏风,终于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都督的背影。

“下官见过掌印。”高风晚颔首道,“不知您找下官前来,有何指教?”

曹留转过身来,他看着面嫩,三十几岁的人光看外表,倒与朝中的年轻文臣有八分相似。

“我是要恭喜高司酝,得了圣心,就要扶摇直上了。”

高风晚不知曹留何意,只谦让道:“掌印,下官是不禁夸的,叫您这么一说,下官惶恐。”

“归林眼光不错,挑出你这么个美人儿。”曹留极浅地微笑一下,“他是要送你当娘娘吗?”

“掌印何出此言?”高风晚不动声色地抿抿嘴唇,“还请您莫要取笑下官。”

曹留出乎意料地开门见山:“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要送你登云梯么。”

“下官听不懂掌印的话。”高风晚装傻道,“倒叫掌印说得晕了。”

“你在女官里,算出挑的。”曹留的话难分辨是褒是贬,“光你的脸和回答,就足够叫人一见难忘。”

“女官是在南京和苏杭等地多方筛选出来入宫,笔试面试通过的俱都是万里挑一。”高风晚不正面回答,“宫中有条不紊地运作,和每一个宫中认真办差的人都分不开关系。掌印觉得下官好,下官不胜感激,下官也许有些才能,可绝达不到能居功的程度。”

曹留走近了些,用象牙笏板担起高风晚的下巴:“那我怎么看不见别人突出,唯独看见你了?”

高风晚不躲不让,语气自然道:“掌印,您看这屏风的结构,均是由榫卯紧密相连。但有些部件方便您看见,有些部件藏在后面。下官运气好,侥幸入了您的眼。”

“有意思。”曹留收回手,“你倒滴水不漏,将话题岔过去了。”

“下官不敢。”

“能将话说得圆这方面,你做的很好。”曹留凝注着她,“你可以为我所用,御马监能给的,司礼监难道给不起么?”

“掌印,下官恕难从命。”高风晚骤然加重了语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只想做好本职之事。大人物的翻云覆雨,下官没有本事参与,神仙斗法,与吾等杂鱼何关呐。”

“你真这么想?”曹留背对着烛火,脸色晦暗不明:“你就不想往上爬?”

“有句俗话,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高风晚语调缓和,“掌印,左不过一句人各有志而已。”

“巧言令色。”曹留转过身去,“天晚了,休息去吧。”

高风晚出了司礼监,蓝观明一脸担心地迎上来:“风晚,没事吧?”

“没事。”高风晚拉住蓝观明的手,“回去吧。”

后面的路没出旁的事,两人一路顺利地回了尚食局,向楚尚食事无巨细地回禀了面见胡贵妃的详情。

楚尚食详细听过,叮嘱蓝观明办差更要小心谨慎后,便叫她先休息,单独留下了高风晚。

高风晚知道楚尚食是有密话与她交待,她垂下头作聆听之态。

楚尚食为人干脆,不说旁的弯弯绕绕直奔主题:“你去宫正司,我瞧是要板上钉钉的。”

高风晚推脱道:“陛下只说试一试,下官未必有才能能叫林宫正选中。”

“凡事都得把握住分寸,才能在宫中站住脚。”楚尚食慢悠悠道,“你入宫两载,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在司酝司是屈才了。”

“尚食局没有旁的局司那么勾心斗角。”高风晚无奈地弯下眉毛,“下官在这待得舒服,其实不愿意离开。”

“御马监掌印引荐,胡贵妃替你说话。”楚尚食叹道,“即便是我,也无法推拒。”

“您说得对。”高风晚附和道。

“人往高处走,尚食局事务琐碎,其他局司向来瞧不上咱们这儿。”楚尚食拨亮烛火,“你自入宫就进了尚食局,即便未来不在局中,一言一行也都跟尚食局脱不了干系。”

“下官一定谨言慎行。”高风晚话里有几分真心,诚恳道,“下官是由您管教出来的,比起上级,您更像下官的老师,是您教的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楚尚食摇摇头,“三分教七分悟,观明还比你早入宫三年,办起事来还不如你,这都要看自己的悟性。”

“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应对万事不过一个随机应变。”楚尚食意有所指,“新都更替,近来发生的事情件件都有其微妙之处,女官虽在后宫,但前朝之事也不能充耳不闻。毕竟自古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女官周旋其中须得有备无患。”

“是。”高风晚应是,“下官谨记您教诲。”

又聊了些尚食局内交接的琐事,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高风晚才从楚尚食的书房出来。

走回住处,经过蓝观明的房间,看见她趴在桌上的影子映在窗上,一看便知是白日里累着了。高风晚推门进去,送迷迷糊糊的蓝观明回床上。

吹熄烛火前,蓝观明拉住她的手:“风晚,你要小心宦官。”

高风晚柔声道:“知道了,睡吧。”

替蓝观明掖好被子,高风晚蹑手蹑脚地跨出门槛,廊下一个黑影子吓了她一跳。因着宫里不能鬼哭狼嚎,高风晚硬是把尖叫咽回去:“谁?”

“我。”归林走到灯笼边上,不耐烦地拨开碍事的穗子,“你聊得倒久。”

司酝司内的女官统一住在一个院落中,高风晚忙左右观察,怕被别人发现了归林的身影:“掌印怎么来了?来之前怎地不与我讲一声。”

归林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嘲道:“讲一声之后呢?再与你约定接头地点么?我就那么上不得台面?”

这三连问猝不及防,高风晚眼珠子一转,干脆不答,转而认真道:“掌印身份敏感,我是担心您呢。您若有事和我商议,恐怕隔墙有耳,来我房里说吧。”话毕,她也不给归林拒绝的机会,干脆朝自己房间走去。

高风晚推开门,从门边的架子上拿起烛台,掏出火折子在屋外点亮了烛台才进来:“掌印,欢迎莅临下官的房间。”

归林屈尊降贵地哼了一声,迈步进去,他才看清高风晚的的房间。屋子很小,不过七八尺长宽,拥挤得过头,家具屈指可数,书却琳琅满目。

归林目之所及全是书,地上是捆扎好的书堆,散开的竹简叠满了桌子,公文本摞得高高的,几乎要够到房顶。

“掌印小心些,不要踩到我的书。”高风晚将椅子上的纸张转移到桌上,“您坐这儿吧。”

归林皱着眉,用脚尖拨开书堆,穿梭着坐到了椅子上:“你这屋子,也不怕走水。”

高风晚得意得用手指弹了弹烛台上的琉璃罩子:“所以我在外面点蜡烛呀,这罩子是我从藏书阁讨要来的,就算是倾翻了,也不会引起火势。”

归林随手翻了翻高风晚的书桌:“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你这是造纸处。”

高风晚拖了椅子坐在和归林有点距离的位置:“我的住处自然不能和掌印的比啦。”

归林没头没脑地说道:“你也叫他掌印么?”

“什么?”高风晚初听有些懵,但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司礼监的那位?”

归林抓住高风晚所坐圈椅的扶手,将她连着椅子拖拽到他面前,他前倾身子,两人鼻尖相对,他低声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