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又野捧着新鲜的桑葚,彼时李玉翎离开了席位,萧又野找了一会,李玉翎懒散的看徐呦呦踢毽子,崔言乐在计数。
崔言乐感受到了眼刀子,一寸寸刮过自己的脸。
他摸摸鼻梁,怀疑对方在心里已经将他剐了上千刀。
显然是记恨上自己坏了他的求赐婚。
桑葚用干净的溪水清洗过,包在干净的帨巾里。
倒也算细心。
李玉翎并不饿,尝了两个意思意思,又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表示自己要带徐呦呦去回营帐休息。
走出好远的一段距离,萧又野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满眼都是李玉翎的背影。
徐呦呦对男女情爱正属于懵懂好奇,向往又不懂的年级。
觉得美妙极了。
“阿姊,萧公子对您可真好,您要是出降到丞相家,肯定很幸福。”
李玉翎是看着徐呦呦长大的,论起来,比对李京鸾都纵容,“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什么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啊。”
徐呦呦抱着李玉翎的腰,“阿姊长的这样漂亮,身上香香的,吾还没见有您这样漂亮的女娘,像仙子一样,大家都喜欢您。”
“萧公子为了您,苦练了十年的箭术,必定很爱很爱您。”
“您有没有发现,他对旁人都冷冷的,漠不关心,冻着一张脸,对吾也是当空气呢,只有对您才有笑意,对催公子有很大的敌意呢。”
“若是能娶到您,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子了。”
小女孩干净的眼里都是羡慕,“吾要是有阿姊这样漂亮就好了,”她嘴巴有点不开心的一撇:“那样殿下肯定也会像萧公子这样好,对吾言听计从的。”
李玉翎顿住脚步,蹲下身,同徐呦呦平视:“看一个人的真心,不能以对方是不是言听计从来分辨。”
“如果一个人对你言听计从,完全没有自己的脾气,越是这样的人越可怕,他今日对你有情时能将心肺掏给你,来日无情之时越冷酷。”
“你认为这样是爱慕?”
“过分美貌的女娘,就如同一只羊,狼有不喜欢吃羊肉的吗?”
好像有点道理,呦呦很困惑,“可是,如果这样都不算真心,那到底,什么样才是真心?”
“这个,吾还没有经历过,也说不好,但有一点,”李玉翎道:“爱这种东西太过虚无,你虽是女娘,也不能事事都指望郎君。”
“他愿意宠着你的时候你自然事事都好,不愿意宠着你的时候,你自然处处都错,处处看你不顺眼。”
“靠旁人都不如自己来的踏实,说到底,女娘们自己也要立起来。”
徐呦呦似懂非懂的点头,“吾知道了。”
她想起来李京鸾的嘱咐,掏出来一个香囊,有些羞涩:“这是给殿下做的香囊,吾不好意思给他,您帮吾转交给他行吗?”
李玉翎接过香囊,一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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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近来进步很大,想来是下了苦功夫。”傅云深听了李京鸾的见解,给出了真心的评价。
烛火映着李京鸾孩童气的脸,眉眼间又有两分大人的认真和凝重,有几分不骄不躁的意思了。
“比起越王当年如何?”
心脏像帨巾吸饱了水,浮在水面之下,有些沉重。
几个月之前,李京鸾孩子心性还挺重的,那时候他随便得了太傅的夸奖都要高兴的蹦起来。
看来,天狩帝上次突发重病,对他的心中留下很重的阴影。
怎么会没有阴影呢。
极好的天气,芙蓉园里百花团簇,绵延成片,凤凰花耸在云霄,树冠坠满了枝子状的花苞,红的像燃烧的火烧云,粉的白的各色花卉,鸟雀在天空盘旋。
天狩帝和蔼,阿姊发间的铃铛清脆,笑声如云。
人生的花好像永远都不落的。
忽然,天狩帝一头就栽了下去。
接下来,是御医们聚在一起,缩着眉头争论,长生殿里终日缭绕着煮药的白色蒸汽。
再后来,整个大明殿守卫整整加了五倍,李京鸾这个太子亦只能缩在长生殿,哪里都不能去。
一整个冬天,元从禁军的甲胄和配刀折射着冰冷的寒光。
天狩帝最凶险的那晚,他看到,李玉翎在袖子里的指尖在发颤。
很幸运,天狩帝撑了过来。
几个月的时间,这张稚嫩的小脸便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自己变开始同越王比较了。
在孩子中,李京鸾其实已经算是聪慧,但对方是越王。
三岁便能识得千字,五岁便能作诗,七岁便能做赋,十岁便能在军事上侃侃而谈出自己的见解,十五岁便上过战场。
今年不过二十又六,身为尊贵的皇子,大大小小已经有不少军功在身。
尤其是,去岁一举灭了新罗,军功卓著。
如今还差着十八年的学时,阅历。
真的有胜算吗?
李京鸾眼睛里亮起一片灼灼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傅云深指尖蜷了蜷,“各人有所长,臣所见过的孩童中,殿下已经很有天分。”
李京鸾眼中的光淡下去:“吾比不上越王,对不对?”
还带有点儿化音的奶童声音,却难掩失落和彷徨。
听在人耳力,心脏不可避免的发酸。
傅云深四处扫一眼,目光锁在李京鸾腰间的龙纹玉佩上。
李京鸾满月之时,天狩帝便钦定其为太子,这枚玉佩便是他被定为太子之时,命令礼部所制的玉佩。
这块玉,李京鸾从不离身,从小便挂在身上。
“太傅--”
李京鸾见傅云深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上,手一钩举起玉佩,“您要看这个吗?”
“殿下可知您这块玉是何材质的?”
“这是莎石进贡的羊脂玉,”这块玉内质地细腻通透,没有一丝杂质,整块玉呈通透的凝脂光泽,“触手生温,极为珍贵,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名贵的玉,最初开采出来,其实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匠人要用刻刀雕琢出精美的图案才会变的昂贵。”
“若是雕琢失败,这块玉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让这块玉变名贵的,是匠人的手,和一只廉价的刻刀。”
“殿下,您说,匠人,刻刀,名贵玉种,究竟谁更重要,是谁主宰着谁?”
“不过是各有各的用处。”
李京鸾思忖一会,朝傅云奕鞠一躬:“吾知晓了,军师未必是好前锋。”
莲花纹刻漏指向了亥时,该是入睡的时辰了。
傅云深告辞:“殿下,早些歇息吧,保重身体最重。”
“太傅--”
李京鸾起身,靴子踏出去,拦在傅云深面前:“太傅稍等,吾有一物予太傅。”
“很重要,太傅不得推辞,在此稍等。”
傅云深只得等在此处。
李京鸾折身出去,傅云深随意挑了他的笔记来看。
须臾,是营帐帘子复又被挑起来的声音。
李京鸾是随着天狩帝起居的,这里虽是营帐,地方也很宽敞,用了十二页山水屏风隔出书房。
一道绰约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缓缓移动。
指尖勾的卷边曲起来一块。
影子一路到了尽头,折过转角,李玉翎从屏风里出来。
她似乎很意外。
傅云深垂下眼皮,“公主。”
“殿下不在此处,去取东西回来。”
李玉翎走进来,裙摆在地拖出长长一截:“殿下近来功课长进如何?”
傅云深垂着眼皮回:“进步很大。”
李玉翎道:“赵太傅虽学问好,只是近来身子愈发不爽利,吾想为殿下再添一位帝师,太傅可有好人选?”
傅云深思忖一瞬,“翰林学士院这几年里头聚集了颇多有才学之人,其中有一位叫做周白的文士颇为不错。”
“臣见过几次,文采斐然,江南人士,为人中正,言谈之中不难看出,很推崇高祖。”
翰林学士院不过成立三年,除了文士,里头还有一些善于专长人士,囊括了医,卜,琴、棋、书、画,匠,大多没什么官阶的白衣,能给天狩帝提一些意见,比起三省六部的实权,实在是低的不能看。
朝中人不太注重翰林院。
但这个部门是三省六部之外的。
李玉翎眸中却是亮晶晶的:“太傅有心了。”
“这人可有随行来御狩场,吾要见这个人。”
傅云深道:“学士院的人都入了禁中内廷值班,以供陛下召见,公主该能传唤到。”
话头断了,营帐内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茉莉花香。
像清晨的第一缕碧色山风,沾着晨露和晨光撞进鼻尖。
无孔不入。
“公主,夜已深,臣告退。”
一个人的喜欢或许很难定义真假。
但不喜欢一个人的细节却是很明显的。
避嫌处处写在他的细节里。
李玉翎很懊恼,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同他独处的吧!
“你不是说殿下去取东西回来,吾要回寝殿了。”
她讲香囊搁在几上,“这是呦呦让吾转交给殿下的,你同殿下说一声。”
她优雅的出了营帐,头也不回。
几步路的功夫,遇上了折返回来的李京鸾:“阿姊。”
“呦呦给你绣了香囊,吾放在你的几上了。”
有点硬邦邦的语气,李京鸾听出她的不痛快,只是还是不死心,“阿姊去书房了,可有遇上傅太傅?”
“太傅还在你书房,吾困了,你也早些休息。”
李玉翎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见这个人名,提了裙摆,走的有点快。
一颗不长眼的石头横亘在路中间,李玉翎一脚踢远,石头的响声撕开了浓俨暗夜的寂静,一并来的,还有足尖尖锐的刺痛感。
可能是起雾了,眼睛上蒙了一曾水雾。
又或者,是因为羞耻感,她自己也分不清。
李玉翎不走了,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月亮。
李京鸾手中空空。
傅云深一拱手:“殿下,臣要回去了。”
“太傅不明白吾的意思吗?”李京鸾选择坦白,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神色认真,凝重。
“殿下,今日太晚了,吾明日再来给您讲书。”
李京鸾迈进一步,拉住他一截衣袖,“太傅,阿姊很好很好的。”
“您娶她吧。”
傅云深:“殿下,您还小,大人的事,您不懂。”
“萧公子不是良配,太傅,吾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当吾求你,你取阿姊吧。”
“殿下,公主出降之事没有您想的那样简单。”
李京鸾眼眶发红,“你不要以为吾小就不懂,吾知道!”
“吾就是知道!”
“吾很难等到长大,他们都敷衍吾,丞相亦敷衍吾,潇公子从未将吾当真正的储君敬重。”
“您不是用命救过阿姊吗?您敢说您对她全无情谊?”
傅云深硬下心肠:“臣对公主无男女情谊。”
“只是尽臣子的份内事。”
有坚硬的首饰落地声音,傅云深和李京鸾一齐转头,李玉翎不知何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