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最后的画面,是断臂的银黑色机甲用剑齿虎的尖牙捅穿异兽的脑壳。背景是一片血色残阳,不远处微小的人影纷纷进入了撤离防空洞。
之后是一片黑暗。模拟演习结束了。
在演习结束之前,网上就早已炸开了锅。而将一切舆论推至顶峰的,是模拟演习结束,屏幕黑屏又亮起后最终给出的大字判定——
[--任务失败--]。
这个结果亮出的时候,观众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直播间里更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刷屏。
【哈?为什么啊,明明既保护了人群撤离还击杀了异兽,怎么会给出这样的结局??】
【神经病啊呜呜呜,最后一只异兽都被捅穿脑壳了,明明白白30只都数清楚了,凭什么判定不通过?!!】
【搞毛线,有黑幕吧,话说这次抽取到925星感觉就很不对劲】
【重新判定重新判定重新判定|不接受不接受不接受|我会一直默默注视着注视着注视着你们|像鬼一样默默注视着你们】
就连解说员都怔住了,她嘴唇翕动,即便是拥有高超的职业素养,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蹙着眉头看着反馈,犹豫片刻,才吐露解释。
“这……因为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第30只中型异兽还没有完全断气,不符合[规定时间内杀死30只中型及以上异兽]的标准,因此,最终判定是不通过。很遗憾。”
“没断气个屁啊!都捅穿脑壳了啊?!”观众席上的林獒犬像只走过路过被踹了一脚的大狗,气得都要龇牙咧嘴摔音箱了。
不过到底是克制住,抱住了他的宝贝音箱——他还指望着在最后时刻,用这个东西放胜利交响曲呢。当然不能就这么摔坏了。
旁侧的司机一家看起来也愤愤不平。女孩挥舞着小手:“不好!不听!”
另一边的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外表看起来没有那么冲动的情绪,但她眼底晃动着更多的情绪。
妇女抹去自己脸颊爬满的泪水,拳头垂落在腿上,默默攥紧了,自言自语一样默念着:“不会再有第二次辜负了……我会作证。我会出席。”
她呢喃着好似事件之外,又像是事件之中的东西。
若说在场的观众顾及到高台之上的联盟高层,没那么激烈地宣泄情绪的话,那么直播间网络上,隔着一层网线,就没有什么束缚地直接发言了。
【没有完全断气是什么意思??搞笑,之前可没见模拟演习精准模拟到这个程度啊,谁来给我表演个不完全断气和完全断气】
【都捅穿脑壳了凭什么不能判定死亡……数据反馈有延迟吧神经,联盟我求你修修你那破网吧】
【呃、先冷静朋友们。怎么说,虽然有很多槽点,但这个判定不通过的理由,貌似还真没办法直接反驳。
即便太过严苛了些,可也在规则之内。最终结果正巧卡在合格线上,通过或不通过都有解释权,只能说,很遗憾……】
【那为什么不能用通过解释?英雄就要这样的结局?都是遗憾?就和当年的tang一样连真实姓名都被雪藏?】
【所以tang到底是谁,还活着没有啊??最近一段时间都看到好多不知真假的925星人出来说话了】
【有人说这个比赛的机甲驾驶细节和当年流出来的tang部分影像记录很贴合,而且这位机甲驾驶员背景貌似还挺遮遮掩掩,大胆猜测,不会就是。。。】
【呼吁!重新彻查当年925星事件!揭露tang的真实姓名!反对冷处理,反对勋章越过个人直接颁给唐家!!】
……
网络上的沸腾景象,南饧并不知晓。
他从模拟仓中登出,整个人眼前还是忽明忽暗、一阵阵泛着晕眩。
925星。小奇迹。死亡。勋章。
再度无比真实地经历过往梦魇,纠结着是是非非,南饧感到自己像是被甩进旋涡的游鱼。
即便驾驶机甲没有动用精神力,整个人也仿佛透支了精神力一样,脸色苍白,眼梢低垂。
“学长。”池归舟神色有些紧绷,他上前两三步,先一步握住自家学长的手。
握住南饧手的那一刻,池归舟几乎以为自己握住的是一块冰。因为那实在是太凉了。
南饧下意识抽了下手。他知道自己现在身躯一定很冷,不想把这种寒意蔓延至小学弟身上。
然而池归舟反而愈加收紧了五指,没有放开的意思。
池归舟的手比南饧的手小了一圈,手心的温度却像是冬日火炉,传递出最真切最柔软的暖意。
没事了。他无言地传递安抚。
于此同时,内心对这件事有了更多判断。
起身迎接南饧前,池归舟扫了一眼手机直播间。匆匆一眼,也足以窥见变革舆论的端倪。
——谎言终究是谎言,无论再怎么粉饰,终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再高的围墙,也无法永远矗立着挡住洪水探秘真相的心。
事件进展到现在,池归舟觉得这件事不太像是第二继承人的手笔。
比起让矛盾更加激进,第二继承人恐怕更想把当初925星的事件压下,不会蠢到如此明显地挑拨迫害。
巧合抽取到925星、模拟演习判定不通过,这虽然也会影响到南饧和池归舟,但更多的,会更激发民众对当年事件处理结果的质疑与不满,便是对第二继承人当下地位的动摇。
……所以,幕后推手是第一继承人吗。还是唐向晚?
能够站在权力高台上的人,都不是一张绝对正义的纯洁白纸。即便是友方,必要时刻也会当棋子挪动几下。
只不过,比起第二继承人那边,友方要显得有原则一些,不那么过激、相对偏向于共赢一些。
虽说如此,被毫无通知地投入算计,池归舟内心依然有些恼。
好吧。他想。不论如何,事后必须要有个交代。
南饧站直身躯,他感受着小学弟手心的温度,被过去暴雨砸得坑坑洼洼的内心,仿佛又逐渐被暖阳照射着,慢慢烘干疼痛的积水。
他一点点找回失却的灵魂,重归当下。
南饧不再试图把手抽出,他纯白睫羽抬了抬,嗓音沙哑无比:“……抱歉。”
登出前,他看见了最后的结果判定——这是他的错。
是他在比赛里控制不住自己,太过自私地用过去绑架了自己、也绑架了小学弟。
虽说进展到现在,他也能在恍惚登出模拟仓后,慢慢想明白这一出[意外]背后的原因、以及能够给他们这边带来的舆论助力,可内心深处,他仍然对池归舟怀有歉疚。
任务失败判定,会让当前的驾驶员出局。这也就意味着,最后第三场实战对决自己无法上场,只能由替补驾驶员池归舟出阵。
第三场是本次高校机甲设计大赛才加入的新环节。
南饧知道所谓的实战对决一定无比凶险。他做好了自己出场包揽全部的准备,毕竟他有曾经的实战经验,而自家小学弟……
怎么能将剩下的烂摊子扔给小学弟?!明明想好了的,明明计划好的,要肩负起一切。
南饧喉结上下滚动,紫色眼瞳有些发颤,再度重复:“抱歉。”
——他从未想过将危险留给池归舟。
“道歉什么,学长?”池归舟却眨眼,眉目真挚平和,“正确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值得坚守,无需和任何人道歉。”
“实际上,那不仅是你的选择,如果是我,也是我的选择。”
“……”南饧回望着那双眼睛,他上唇动了动。
“再说了,模拟演习的主要目的就是展示能力,输赢不重要。学长已经充分展现出我们机甲的实力,那就是保护和进攻样样都行。”
“而且——除此之外,我们收获的无形的东西,绝对比一场模拟赛的输赢更有价值。是我们赚了。”
“但是。”南饧狭长睫羽投射下一圈阴影,他嗓音中凝固着未说出口的话语。
但是,接下来他就没办法出场了。
“剩下的交给我,你不放心吗,学长?”池归舟忽地出声。
南饧瞪大眼眸,立刻回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担心我。”池归舟接话,笑意盈盈,“我知道。”
“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也不是你一人非要扛着所有的包袱走下去的路。”池归舟上挑的眼尾,仿佛盛着一湾月光。
“所以,也请你歇一歇、喘口气,然后——相信我。”
南饧一时之间有些无言。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浅灰色眼睛,刹那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身为Alpha、身为曾经的双S精神力者,面对这种临近关头的危险,他向来听到的都是“拜托你”、“交给你”,而不是“喘口气”、“相信我”。
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胸腔里满是酸热交织翻涌的情绪。
他感受着小学弟的信任,也交付给对方自己的灵魂。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南饧觉得自己恐怕很难用具体的词汇来形容。
他只是恍惚间感受着,就像是高空飘荡的雪终于轻盈落在了眉间,游子抖落满身的泥泞推开点着灯的家门。从九年前起一直轻飘飘的魂灵,仿佛有了可以安息的归处。
南饧手臂微微打着颤,这次不是因为过去的阴影,而是从内里浮起的想要做什么的欲。刚刚经历过精神冲击,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有些失控了。
他将手从自家小学弟的紧握中抽出,搭在了面前人的肩膀上。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池归舟的眼睛,好似被那如同宝石的浅灰色迷住了。
其他组的比赛还在继续,大屏幕与解说员的声音交织响起,外面的观众席传来更嘈杂的声音——只是此刻,所有的喧嚣都化作了两人的背景音。
一切如同进入影视片里的慢镜头。
南饧慢慢低下头,银白长发自然而然倾泻而下。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池归舟仰起脸,没有因为距离的缩进而退却。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视着那张熟悉又美丽的面孔向他一点点凑近。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轻声开口:“你是要吻我吗?”
这一声恍若惊醒梦境的笛声,南饧动作忽地滞住了。
可就在池归舟以为面前人会重复之前的慌张退却与支吾羞涩时,他却感受到了肩膀处传来的收紧的力道——这一次,南饧没有往后退。
南饧维持着这样的近距离,甚至更近了一些,他嗓音低哑:“……我可以吗?”
池归舟细密睫毛扇动了下,他最初没有回话,隔了半秒,才慢慢说:“可是,学长和学弟是不可以亲嘴的。”
“那我们就不只做学长学弟。”南饧抿唇回答。
池归舟回望过去,追问道:“那要做什么呢?”
南饧眼帘抬起。
那双紫罗兰色眸子盯着池归舟,有点像野兽锁定永不松手的目标,只是重叠的紫色光影里缀满紧张与期待。
他的嗓音富有磁性、有些微不可查的低颤,[我爱你]几个简单字眼在唇舌间打转,最终的话语沉凝成更真切的长句,重重吐露。
“——我可以和你,一起组建一个家吗?”
“……”池归舟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内心忍不住噗嗤笑了。
竟然是这种纯真风格的告白?感觉自家学长好像完全没有学过情话大全,明明平日里善于言谈,这种时刻却还停留在最质朴的年代。
没听见池归舟的回应,南饧纯色眼睫略显无措地扇动。只是紧接着,面前人的面孔便在眼前忽地放大了——
池归舟踮起脚尖,闭上眼睛主动贴过去,用行动来回答。
他心脏其实也在怦怦直跳,所以干脆一鼓作气迎上去了。
闭眼贴近的后果,就是根本没找准。池归舟的唇擦过南饧的嘴角,撞在侧面。
不过下一刻,便有一双微凉的手捧住他的脸,摆正了位置。
滚烫的唇恍若烙印,强势倾压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