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两颗彼此理解的星星,靠近时就是一片星空。南饧脸上扬起微小的弧度。
他眼帘稍垂,隔了半秒,开口道:“不久前,在你检查治疗的时间,我和你带回来的人私下里聊了聊。”
“……耿远济叔叔?”池归舟偏过头,看向南饧,心底已经猜出学长的谈话对象。
“看来他已经把名字告诉你,不用我再二次介绍了。”南饧眼眸轻眨,神色端正道,“之前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很抱歉。
“我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这些复杂的事务里,所以什么也没说。”南饧轻叹一口气,然而神色却含着笑意,回望而来,“但小学弟一直都很聪明——实际上,你的猜测都是对的。”
南饧和耿远济私下里会面时,久远的回忆与深厚战友情怀都如浪潮般拍打涌上。
但两人毕竟是历经千帆的成年人了,更何况中间还有送池归舟前往医疗室的时间作为缓冲,所以再次见面,他们只是稍微调整,便平复好了纷杂心绪。
南饧和耿远济先是有些生疏地、卡顿地寒暄,之后他们共同站在商船甲板观景台外侧,循序叙述了当年的目睹、与这些年的经历,交谈越来越自然流畅。
最后,耿远济提到了池归舟。
‘我记得你提到过战争结束后的打算,要养猫还要挂牌。’耿远济道,‘之前看到那孩子腕上的手链,我就猜他也许是你重视的人。原来真的是。’
‘你还记得当年的闲聊?’南饧稍感意外,他原以为没人会记得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人的记忆力很强,只是有些被搁置在了脑海深处。’八年以来,几乎日日都在回忆,那些看似是闲聊的话语自然也就清晰铭记了。只是后半部分,耿远济没有说出口。
‘但实际上,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注意到池同学的手链。’回想起海盗船上的事情,耿远济不由自主地抿直唇角,‘除了最后时刻,我没帮上什么忙……只是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南饧腰板挺直,他狭长眼眸眯起,搭在栏杆处的手缓缓收拢。他没在口头说什么,但内心已经刻下了某个靶标。
‘他是个好学又聪明的孩子。实话说,当初从他口中听见我的名字还有925军时,我还吃了一惊。’
925军。南饧心下稍提,不知小学弟对联盟官方里沾满污点的[叛军]有何看法……
他心跳如雷,忍不住开口接话:‘小学弟提到了925军?’
‘是啊,他说——925军,是把人民放在军事守则第一位的军队。’耿远济视线落在前方,面上露出一抹苦笑,‘原来还有人记得、还有人相信我们925军吗?’
‘……’南饧胸腔恍若有一面小鼓轻轻敲打,震得他眼尾有点发酸。
‘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或许我已经渐渐忘却了应该坚持的信念。’耿远济声线沉稳,他低下头,‘最后的最后,也是他拉住了我。我本来……想跟着去见大伙们的。’
尽管耿远济没有明说,但南饧也听出话语里潜藏的意思:耿远济曾经心存过死志!
差一点就要失去战友的认知,让南饧身躯紧绷。旁侧的耿远济瞥见这一幕,摆摆手示意:‘好了,当然、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了。’
‘我肯定得活着。为了真相,为了沉冤昭雪。’耿远济深色沉沉。在与南饧交流后,他知道了当年925军的命运有幕后推手,真正的凶手还在掌权,那颗心就无法平静了。
他不能就这么选择死亡——身为军人,怎么能不战斗到最后一刻?更何况,他还有战友。
想到这里,耿远济生硬面孔上牵动起一个复杂的笑:‘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是那个孩子拉住了我——他大声对我喊,也许还有人与我一同坚持着。’
‘是他带我来找你。’耿远济说,‘也是他提前告知过我你名字的写法。’
南饧最初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半秒后,才理解了耿远济话语里的意思。
他眼眸微微睁大,忽地记起前不久小学弟带他踏出研究室前与他说的——外面带回来的人,或许是他认识的人。
……所以,小学弟猜出自己曾经和925军有过联系了吗?他知不知道具体的身份和细节?南饧内心不清楚。
曾经救过他的医生特意叮嘱,让他隐瞒身份低调处事,不要告知任何人。但此时此刻,面对池归舟,南饧不想再有隐瞒。
在这个淡淡的夜晚,他们彼此坦诚。
南饧与身边那双平静温和的浅灰色眼眸对视,神情轻柔放松,话语也便慢慢说出,像追忆一篇日记、像讲述一个故事。
“……早些年异兽侵袭频繁,我的家乡是一颗很小的边缘星球。在一次大规模异兽袭击中,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最后是前来支援的925军赶走了异兽。”
“后来联盟福利院收养了我们这些失去亲人的孤儿。我是天生的双S精神力Alpha,对机甲和机械知识敏感多思。身边人都说我是天才,我也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能够克服一切困难。”
“17岁那年,异兽入侵频繁,边境守军死伤严重,军队急缺人手,鼓励人民自愿参军。少年的我怀着一腔热血——或者称之为天真的愚蠢也好——隐姓埋名驾驶机甲支援前线。”
“我选择了925星。既是因为这是异兽频繁来犯的星球,又是想要回报当年他们对我家乡的援助。尽管不是同一批军人。”
“那时候我想,我不要一开始就摆出身份,一定要闯荡出一番成就,再大大方方告诉众人我的名字。所以我一直都以一个代号,和925军区的战友们相处。”
在此,南饧停顿了下。池归舟自然而然地接话:“是[tang],对吗?学长名字的另一个读音。”
南饧笑着点了点头。他又慢慢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曾经每一次提起,南饧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与仇恨。可现在,在这间窄窄的房间中、在与他作伴的小学弟身边,他只感受到某种平静。
他不再沉溺于过去的阴影,因为暗色里升起一轮小月亮,指引着他跋山涉水往前走。
跳脱出思维的怪圈后,南饧才发觉——哦、原来那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自己怎么能荒废那么久呢?
“我曾经觉得自己是天才,不过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永远能够战胜所有的、最厉害的那个。”南饧悠哉说着。
池归舟安静听着学长的故事,直到此时他才慢慢理解了学长的社交障碍、与避开强光的作息习惯。
搜索栏中短短的几行字,便是925军铺成血路的一生——学长是被权力争锋碾压到泥土里的金子。
可金子永远都会发光。就算被撵进泥土里,也不改闪耀的本质。
“学长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人。”池归舟认真说道,“经历过苦楚,明知路途难行,还能再坚持往前走的,都是英雄。”
南饧闻言眉眼稍弯。莫名的,他忽地记起曾经小时候人们对他名字的评价。
‘南饧,[nan][xing],难行,哪有这么起名字的?大家都选[易成功]、[万事顺],怎么有人起[难行]?’
是啊。当时的小南饧还有点闷闷不乐。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名叫[nan][xing]?[nan][tang]不好吗?第二个读音多顺畅!充满糖味。
只是后来,他也没有机会再问父母,为何要特意起名为[xing]的读音。
可现在,他想——[nan][xing],难行,是路难行,也要行。
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只有顶着苦楚走到最后,他才能真正抓握理解姓名另个隐藏读音之下的“糖”。
南饧纯白睫羽扇动,偏过头,瀑布般的长发顺滑垂下。他眉眼犹如繁华绽放般美丽:“我是你心中最厉害的吗?小学弟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池归舟眨眨眼,回应道:“真的吗?可是学长的脸还没刚才红——就是说到[一朵含苞的花在玻璃细瓶里绽放]的时候。”
听到小学弟一字不差的正经复述,南饧顿时浑身上下发麻,面对那双眼中含着笑意的调侃,他就像过电的应激大白猫一样,第一反应是把意外来源扑下。
池归舟本身就坐在床上,于是依着南饧的力道往后一躺,顺势仰躺在床上,脸上还在笑。
南饧两手按在池归舟肩膀处,迟来地察觉到下意识动作的不妥。他仿佛烫伤般迅速松开手,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没等他开口,就见小学弟非常自然地翻身一滚,滚到自己的枕头那边。
“正巧,有点困了。”池归舟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咱们要不睡觉吧,学长。”
他本身就营养缺乏外加睡眠不足还有麻药影响,从海盗团脱离、又和学长彼此坦诚各自的秘密后,身心由紧绷到舒缓,此刻一沾床,更是困到不行。
“先休息,明天再聊吧,学长。”池归舟将自己的那床被子扯了扯,盖在身上,自然道,“晚安。”
南饧:“……”
南饧怔了几秒,脸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去,不过见池归舟满脸困倦的样子,最终也慢慢躺下,挨在旁边。
简单的字眼在唇齿间打转片刻,才终于能够吐露而出,南饧轻声回复:“……晚安。”然后他抬手关了床头的灯。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暗沉沉。窗外,无边的宇宙蔓延延伸,过路星云剪影晃过几抹亮色,增添几分迷梦光晕。
南饧侧躺在大床的另一侧,久违地,他又有些失眠。
只是和曾经噩梦缠身的失眠不同,这一次,他脑海里不再是枪炮轰鸣混杂血雨纷纷,有的只是小学弟笑起来的样子,简单又干净,侧脸洒满明亮光辉,眉眼间仿佛能抽条生长花苗。
“……”南饧放轻呼吸。他闭上眼睛,等待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慢慢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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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池归舟难得美美睡了一觉,起床后吃完早饭,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
格林这艘商船本身就是学长和格林交易后,特意出来寻觅池归舟的,现在找到了,也就可以预备返航了。
“我已经预料到一桩大新闻了!”格林兴致勃勃道,“就叫《商船出游恰巧搭救一小伙,没想到竟是联盟新晋小英烈》!”
池归舟:“……我还没死呢,能不能不用那个形容词。”
格林:“但是联盟新闻里你已经去世了嘛,所以现在是魂归来兮!呜呼、岂不震撼哉!”
池归舟抽抽嘴角,他看出格林的性格后,也没再口头反驳什么,只是内心顺着想起
……既然联盟新闻都官宣了,那么在苏尔若、林獒犬、纪久等朋友那里,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意外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