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凛也即将离开时,眸里暗淡一片,似乎是精神过于疲惫。
他挤出最后一口气说,“你的精神里,明明存在过‘自杀’的念头。”
泷泽生有些诧异,“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侦测精神的系统,还是你的异能力?……啊…大概也是因为我表现出了颓废的模样吧,不过你没有读过加缪的手记吗?”
碧眸青年朗声道,“——除了没用的□□自杀和精神逃避,第三种自杀的态度是坚持奋斗,对抗人生的荒谬。”
听到话音的太宰治瞳眸微动。
泷泽生又道,“最大的痛苦,往往与最强的快感有着相似的面孔……而这两种极端往往只在一念之差,一步之遥,所以我怎么会任由自己堕落,然后放着几乎被捧到眼前的机会不去抓呢?”
“捧到眼前的机会…?”江夏凛也咳嗽着笑了起来,“你管这些叫机会?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不由自主的转动眼珠,看向了一旁插兜而站的太宰治,他们对上了视线,江夏凛也不禁感叹,“真是可怕的眼神呐……原来你的眼睛里也会藏着明晃晃的怒意和恨意,但是即便这样你都不发一言,咳……是因为觉得现在是我和他的场合吗?”
泷泽生立刻说,“太宰,如果你想跟他说些什么的话,就趁现在哦。”
太宰治声音平淡,“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他们之间的渊源从来都是泷泽生。
“嗯,现在和他说话,就像倾听亡者的遗言录,但是我还蛮想他在挣扎一会儿的。”
泷泽生在仓库的一角挂上了一个摄像头,伪造成监控视角,他扬声道,“那个谁~稍微做一些残暴的行为吧!”
尽职当一个背景板的咒灵生不满道,“太过分了,连我的名字都不叫。”
他的指尖凝聚出了能够轻易将人类的肉体穿透的咒力,朝江夏凛也走去。
太宰治已经熟练谨慎的走到了“监控”死角,他轻轻问道,“这是做什么?”
“保留证据,‘他身死’的证据,回去给别的家伙们一个交代,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有比没有强嘛。”
顺便让这个世界进一步认知到,江夏凛也已经死了。
拥有实体的咒灵面无表情的将手穿透了人类的躯体。
也不是面无表情,他似乎隐隐带着笑意,比起嗜血杀意,泷泽生觉得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更诡谲古怪些,带着咒灵这种生物特有的神经质,像是快意。
……对了……
这个东西和他有不得了的联系……
他恨这个修正工具人吗?
江夏凛也并没有发出痛呼惨叫。
可能他在精神炼狱里受到的折磨远比身体上的疼痛严重得多,也可能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一阵寂静。
寂静到泷泽生觉得呼吸几不可闻的江夏凛也已经失去意识了,可就在这时,一声模糊的,音节都吞掉的低语传了过来,
“……倒了八辈子霉了…碰上了你的任务……”
泷泽生想了想,
他同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还是幸运的…简直中大奖了……”
他可不会觉得执行这工具人的任务是倒霉。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另一个人。
一个加茂。
“这个啊,这个要有意思多了!”
咒灵生凑到加茂旁边说道,“这个人不会死哎!他好像没有极限一样,我都已经这么打他了,他还是能有一口气在,然后我就发现——”
他蹲下身,当着泷泽生的面掀开了男人的头盖骨。
“他脑子不一样!”
这个人的大脑——不,从颜色到形态都不像正常的脑子!
被掀了头盖骨,加茂却仍在“呼吸”,但他早已被咒灵生磋磨了精力和体力,蔫蔫的任他人摆弄。
“从这里,这里,你看,这个大脑像是连接了身体的神经一样,这不就是‘御尸’嘛!”咒灵生兴致勃勃道,“这个家伙不仅有号召加茂的权力,还有摇咒灵的能力!”
这人的身份,泷泽生其实知道。
系统时常会给他一些“剧透”,他也在这个人手上栽过,再结合江夏凛也的动向,泷泽生很快就推断出了这个人的存在和意图。
由此也可以制定计划。
由这个只能称之为奇迹的咒灵,世人无法理解的最强诅咒引出的“意外发展”。
咒灵生说,“他非常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认知里,我大概是‘新人类’吧,好像咒灵那边都是这么看待我的,因为我不会老,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死,能被非术师看到,拥有强健的肉体,还有一张非凡的脸!”
他习惯性耍皮了一下,与泷泽生解释情况时,目光却投向了太宰治。
他说的这些名词,这个人应该都很陌生。
但是鸢眸青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异议,他安静得太异常了,像是撇去所有猜疑和功利心……只需要观看泷泽生给他展现的东西就行了。
“摇了多少人来?”
“不知道,悟去打了。”
咒灵生阴阳怪气道,“这个家伙人缘超~好,我表现出了对他们的认同,外加了些精神控制,现状如你所见——他的武力值其实很一般,完全不能看呐,但大概活得时间太久了,心眼子长得比较多,基本不会硬碰硬。”
泷泽生让咒灵生把他挖出来。
咒灵生脸色古怪,“好恶心。”
“挖出来的话,这东西会死吗?”
“可能吧。”
泷泽生让他挖出来。
他的碧色眼睛显得有些阴翳,直直的看着羂索。
“挖出来,死了就死了,没死就先封印。”
后续的处理交给悟就好,他虽然此时不在这,但这处空间到处都是他的咒力残秽,他应该就在附近。
现场的尸体泷泽生会叫总监部的人来办,他回收了手动监控器,又巡查了一遍周围,发消息问悟需不需要帮忙,五条悟没有回他,可能在打架吧。
确定身边已经没有威胁,太宰治这才拿出了“书”的一页,他在泷泽生靠近时用略恍惚的语气说,“感觉差一点,这张纸就不够用了,正反面都被写满了。”
泷泽生凑在他脑袋旁边一起看着上面的内容,内心仍然难抑激动。
以徽章融合世界只是猜想,事实上他亲自做的篡改举动便是这本书。
他在自己的领域中于仓皇写下了补足自己bug文字,让“死而复生”变为“不死”,时间太过匆忙,他没有写满,好在太宰治能够意会到他要做什么,并且能写下逻辑缜密的细节。
世界融合靠的是什么他并不清楚,但直觉上,这本能够更改世界的“本源”一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赌对了。
他赌对了!
泷泽生越想越兴奋,他猛地抱起太宰治原地转圈,“哈哈哈哈老子总算掰回了一局!!”
太宰治瞳孔一缩,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迅速塞好“书”然后比了个欢呼的手势,任情绪震荡的泷泽生带着他转来转去,双脚落地后还很默契的和他击了下掌,用精力十足的语调喊道,“耶!”
泷泽生:“多亏了你!太宰!只有写出逻辑通畅,具有可行性的故事才会被‘书’录入并发挥实际笑意,真亏得你在那种情况下都能——”
太宰治:“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才能。”
鸢眸青年面色平静,泷泽生却烫得一缩手,但因为那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所以他也坦然且庆幸,他说,“对了,你之前问我相册里的那个人是谁……”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微妙的声音响起。
泷泽生回头,就见五条悟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他们。
“……”
也不是面无表情,准确来说他好像还有些懵。
他没有戴墨镜或眼罩,白发落在额前,因为打斗而有些凌乱。神色的立领制服挡住了他的脖子,也若有若无的掩住了他一小部分下巴。
“悟,你已经解决了吗?”
“解决了哦,毕竟我是最强嘛。”
泷泽生冲过去激动的和他拥抱,“干得好!”
白发青年接住他,手搭在他的背上轻拍着,清冷的眸子却看向了泷泽生的身后,那个插着兜,也在打量着他的鸢眸青年。
一瞬间,两种不同却同样敏锐高效的探查方式启动,两人飞速的获取着对方的信息。
六眼无与伦比的感知万物的能力,以及太宰治一打眼便在窥探人格的天赋。
泷泽生抱了一会儿就察觉不对劲,他冲过来的时候五条悟细微的踉跄了一下,“等等悟,你很累吗?”
他推开五条悟捧住他的脸,白发青年一收刚刚看着太宰治的精明表情,露出了少许疲惫的姿态,顺势往泷泽生身上一倒,“好累啊生~我刚刚解决掉了几个特级你知道吗?”
“两个?三个?”泷泽生托住他,“杰呢?”
“正在试用新收的咒灵。”
泷泽生下意识想要背起他,因为五条悟此时的身体如同完全脱力了一般沉重,“你很累吗,我带你回去?”
五条悟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用含着笑意的喑哑嗓音贴在他耳边说,“好啊。”
“……”
这个声音很近,呼着热气,连泷泽生都感到了旖旎的意味。
咒灵生左看看右看看,他更为好奇的是“太宰治”。
他早就按捺不住了,他的记忆中,有这个人存在。
他本能的作出了一个反应,对太宰治说,“你累吗,要背吗?”
太宰治:“……”
太宰治朝旁边移了一步,“不要。”
咒灵生睁着澄澈的眼睛,“我觉得你其实是想要的……啊,其实比起想要一个背背,你更想要的是关注度。”
“……这位先生,用这种话来试探别人的内心是很不礼貌的哦。”
“略,人类的礼仪跟我有什么关系。”
任何人身处这个环境中都会感到不适,因为太陌生了,这些人说着陌生的词汇,有诡谲的无法用常理来形容的身份,可太宰治却能飞快的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如这个和泷泽生长相一样却明显不是统一内核的“非人生物”,又比如那位明显和泷泽生亲昵且带有特殊占有欲的白发青年。
泷泽生的相册中就是他。
多么显而易见,那张脸有着张扬的存在感,还露出了和照片中一样的孩子气。
喜欢用搞怪姿势拍照的五条悟,此时两腿一蹦就到了泷泽生的背上,而泷泽生也稳稳的接住了他,“你好像完全没有参与战斗啊生……”
“因为有句话说得好——”泷泽生咧唇嬉笑道,“五条悟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强的。”
五条悟伸头瞅向他的侧脸,“理论而言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开玩笑的。”泷泽生道,“我怎么愿意让你一个人。”
“那么——”
白发青年勾起了唇角,他在泷泽生的视线死角内看向了太宰治,很奇妙的,虽然五条悟喜欢在学生被人搭讪时开一些争宠般的玩笑,但玩笑毕竟是玩乐的心态,此时却添了几分认真,“这难道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誓言吗?”
类似的黏糊话泷泽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连连应道,“是啊是啊。”
“……”
太宰治收回目光。
非常无聊且朴素的……幼稚的宣誓主权。
但是……的确很成功。
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看着泷泽生,
“朋友”之间也是会有争夺欲的,但是并不会那么着急,如同划分界限般明晃晃的警告。朋友,家人,同伴,都不具备“唯一性”,但是有一种关系——
鸢色眼眸微微下移,落在了泷泽生指间的戒指上。
他从刚才其实就有疑虑了,那个通常作为装饰品的戒指,泷泽生之前也戴过……但他更习惯戴在右手的食指上,突然转变习惯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半晌,太宰治微微睁圆眼睛,眸中滑过一丝意外和了然。
随后他低垂下眼睑,肩膀轻微的沉了下去,连带着头颅和流动的眼波。
……呵……
“太宰,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待会儿我派人来处理。”
忙着和五条悟说话的青年也并没有忘记太宰治,他紧接着就听到了五条悟小小的嘁了一声。
泷泽生:“?”
***
泷泽生的车内,似乎有人为了副驾驶座而陷入了隐晦的争斗。
泷泽生比他们更早的想到了这个情况!
他让咒灵生坐到了副驾驶,自己坐到了驾驶位,让太宰和悟坐在后面!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奇怪。
咒灵生还在打量着太宰治,泷泽生叫他系上安全带,但并没有开车离开的意思,因为杰还需要等一会儿才到。
他当然明白现在的处境,没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修罗场!
他泷泽生可是被穿越局定义为情感丰富情商不错的男人!
“让我想想该怎么介绍给你们认识……”
泷泽生的目光落在了太宰治的胸口,那衣服内衬里的书页上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但是那个故事线缺少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那便是泷泽生的“动机”。
他在不同的阶段所拥有的感情的起点。
“因为我已经将一切都打乱了,所以告诉你们也没关系了。”泷泽生将椅背调低,这样身后的两人便能看到他的脸。“悟,太宰,其实我抱有相同的目的接近了你们。”
这句话已经足够骇人。
五条悟当即吐出了一个词,“人渣?”
“当然不是啊!我是那样的人吗?!”碧眸青年大呼,“简单来说,就是我能从你们身上获取某种东西,类似于“成就”,“绩效”,“结果”那样的,接近你们就像我的工作。”
“……更渣了。”
“悟……”泷泽生低下语调唤道,“我知道你在指什么。”、
“离开你之后,我有了第二个目标,那个人就是太宰治。”
这句话说明了先后顺序,也表明了他们“身份性质”的相同。
太宰治瞥过眸,发现白发青年也在注视自己。
这一次的注视仍然带着看透人格的试探和仔细,但似乎多了别的东西。
太宰治知道那是什么。
喜爱便会萌生“占有欲”,而占有欲无法被满足时,感受到威胁时,便会诞生“嫉妒”。
可是成年人并不会将这种情绪裸露出来。
因为嫉妒来源于自我认知中的不可比拟。
太宰治勾起一个虚无的笑。
嫉妒我什么?因为我陪伴了他吗?
可是泷泽一直忘不掉的人在他的记忆中——是你。
“不行,太抽象了,你完全没有交代背景嘛,我也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绷带男的。”五条悟靠在椅背上,“而且这个绷带男和我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生你的审美真多变。”
泷泽生说,“并不是看相貌锁定目标的……”
“性格?家世?年龄?能力?”五条悟弯起嘴角,笑意却很寡淡,“你对标的是谁?”
泷泽生斩钉截铁的说,“你们两个拥有完全不同的人格,是独立的个体。”
咒灵生这时插话道,“哈哈,我看你怎么收场……”
三个人的视线立刻转向了他,咒灵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随后恶劣道,“我再加一个筹码吧,你们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虽然措辞是“你们”,咒灵生却直直的盯着太宰治,“如你所见,我们可不是什么双生子,那么我是怎么诞生的呢,你好奇吗?”
太宰治露出了吃坏肚子的表情,“完全,不会。你的性格好恶劣,真的和生有关系吗?”
五条悟:“只要拥有眼睛的话一下子就能知道他和生关系匪浅吧,他应该是我和生共同的产物吧。”
太宰治:“真是糟糕的形容呢,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东西由执念而生——也就是说,并不具备双向,而是单向的浓厚情绪堆积而成。”
五条悟:“毫不留情呐……不过能催生出这么个东西,我还是相当了不起的!毕竟这也是生在场确认的嘛~”
太宰治:“那看来过程十分痛苦。”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飘忽的,略带了一些恶意,又带了一些失落,可打眼看上去只剩下浮于表面的轻佻,这个笑容让泷泽生心惊肉跳。
他莫名奇妙的懂了。
那是一种含有自嘲意味的落寞。
原来极致的情感并不唯一。
原来那样的生离死别……
泷泽生双手比叉,“STOP!”
两个人瞥眸看过来,然后同时朝离彼此更远的方向靠了靠。
泷泽生:“……”
泷泽生:虽然员工手册没教,但是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为什么——
他轻呼了一口气,声音缱绻而温柔,“那我可要说一个更过分的了……”
“我还有第三个目标。”
两个人登时看了过来,表情出奇的一致。
泷泽生斜倚着驾驶座,将脸颊抵在了椅背上,黑色的发丝蓬乱的搭在额前。
“我总共有三趟旅行。”
他低低说道,忽然发现两个人的呼吸变了。
“接下来我会更细致的给你们讲,单独也好,大家都在的场合也好,如果你们不会感到不适的话……悟,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我买的礼物吗,那是准备送给太宰的,太宰,悟的事情你大概已经猜测得差不多了,因为你看过那本相册,然后……”他有些混乱,却极力的剖白着,“我的身体死亡后,还保有意识,你们可以理解为某种术式,异能,总之是那样的东西,我曾说不惜一切也会回到你们身边,所能仰仗的便是……”
“所以,你死了三次?”
泷泽生愣了一下。
他的脸被五条悟托起,
“你死了三次?”
何止三次。
泷泽生下意识道,“没有,只能说是身体承受不住物理伤害,不能用了而已……”
“哈?”
五条悟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气音。
原来这样的生离死别不止一次两次。
那一刻——
纠结,别扭,全部化为泡影。
他们所看到的——唯有千疮百孔的泷泽生。
那个青年所经历的已经具象化到了外表。
样貌,气质,习惯。
“你啊……”
五条悟说,“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吧,才是最该说的吧。”
“你应该强调自己为了回来做了什么,然后得意洋洋的找我邀功才是。”
泷泽生呐呐,“应该是道歉……”
下一刻,泷泽生慌忙起身伸出手去,接住了五条悟脱力倒下的身体。
“悟?”
最强失去了意识,短暂的。
泷泽生立刻调低了座位,然后跨到了后座。
多亏了这辆豪车,自由活动的空间足够他们伸展下手脚。
五条悟软趴趴的靠在了泷泽生怀里,碧眸青年急切的观察他的状态,随后松了一口气,“…累了……毕竟打了很长的一架啊……”
他挤了挤太宰治,对他露出了一个讨巧的笑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接下来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