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老天都和我作对,又选了下雪的日子叫你离开我。”

“虽然我从不把它当回事,但是在出生和初遇的季节搞这一出真的很糟心。每年都会想起,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都变成了……”

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平和的慵懒,就像在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吐槽骤变的好天气,无可奈何,却心觉寂寞。

泷泽生撇头蹭了下他的掌心,“……我差点儿忘了,悟是梦到青春都会湿润眼眶的内心纤细的美男子。”

“……喂。”

泷泽生笑了一下,“但是我还是觉得,能再次踏足那些拥有回忆的地方是一种幸运,只要想到你曾站在那里,就能让我鼓起无限的勇气向你而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拥有五条悟的身影。

“虽然亲口告诉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悟,不能见你的时候我就去我们曾经到达过的地方,不管是街角,海边,咖啡店,还是因为好奇第一次喝酒的凌晨在街上游荡最后被市警带去的警视厅——全都被我一个人又走了一遍。”

他踏过五条悟走过的街道,走过五条悟出任务的村庄,去和五条悟说过话的老人搭讪,去买五条悟偏好的甜品,和五条悟爱穿的牌子签下当即新品供应的合同。

看啊,我仍然有与你的共同经历。

五条悟恍惚了一下,他今天怔神的次数好像有些多。

因为不一样——

他们上一次重逢,依旧是泷泽生率先做好了准备,却没有这次像是溢满了苦涩一般,痛苦都要具现化了——上一次碧眸青年欢快的向他跑来,拥有无限的生机和愿想。

“不能见我?”五条悟若有所思,他的手抚摸过泷泽生蓬乱的黑色发丝,“我还是觉得你之前的发色顺眼。”

“白色吗?”

“黑白相间也挺好的。”

“哈哈……颜色掉光了就会变回去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五条悟凝视着泷泽生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五个月前。”说起这个时间,泷泽生还有一些心虚,“不要怪我不去找你啊,毕竟我不想让我们重蹈覆辙——因为我并不擅长脑力劳动,论实力又确实单薄……这个实力不是指我能不能打,而是我能带来的影响力。”

“哎——”五条悟拖长了音,突然斩钉截铁道,“不原谅你!”

泷泽生:“……”

泷泽生:“悟!”

“不原谅你!”

五条悟冷酷无情的转身,突然就对这家店的vip接待室里配备了什么产生了兴趣,对着柜子翻来找去。

泷泽生火急火燎的走在他身边,“我不是故意…不对,我是故意的,我是有苦衷!”

“哦~是泷泽大人的难言之隐啊~”

泷泽生笨拙的应对着五条悟的阴阳怪气,“那怎么办?怎么原谅我?”

蹲在地上翻抽屉的五条悟闻言抬眸。

他上挑的眼角在这个视角下显得更为凌厉,雪白的睫毛下是一双略有兴味和打量的眼睛,五条悟看着泷泽生焦急的神情,碧眸青年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心虚和焦灼仍令他的眼神中盛满了不知所措与带着讨好意味的赤诚。

这个状态可无疑顺眼多了。

“来盘将棋吧。”五条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幅将棋,“赢了就原谅你。”

泷泽生呲牙,“你确定?”

“怎么啦?”

“……”

关于将棋,泷泽生一次都没有赢过五条悟。

五条悟的天才标签不止是贴在咒术上的,他的脑子也很好使,成为贴身仆从的那几年,泷泽生跟着他上课训练,同样也是相互竞争比较的关系——文科还好,泷泽生天生就对解读文学作品有很高的敏感性,这一点上倒是赢过五条悟不少次,理科也还行,毕竟只要思维活跃一些便不难做出那些习题,而将计谋运用到棋盘上的拼杀,泷泽生一次都没胜过。

而五条悟曾告诉过他原因,“因为生太好懂了。”

又赢了棋的少年眯起猫一样的眼睛,语气中满是雀跃和得意,“不只是表情,你的手部肌肉,眼神的落点,思索的时间,全都暴露啦。”

手部肌肉,眼神的落点,思索的时间。

这些细节怎么可能逃得过六眼的观察力,又怎么能躲过五条悟对泷泽生的熟悉程度。

“那么就比将棋吧。”

泷泽生坐在了五条悟面前,弯起唇角说道,“我可是有好好学习过哦。”

他上一次回来时还没有和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比过将棋。

泷泽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并不是对于自己的自信,“我有一位很聪明的老师。”

五条悟半垂下眼睑,掩住了含着某种深意的眸子。

他忽然将眼罩戴了回去,落在额前的发丝也因此被捋了起来。

泷泽生笑了笑,“眼罩很适合你,悟。”

五条悟调整了一下眼罩的边缘,对着泷泽生比了个亮眼的剪刀手,“没有我不适合的东西。”

他们两人分别将自己的棋摆好。

9*9的方格平盘,自阵,中央和敌阵三个部分,坐在棋盘两侧的人,双方各持有20枚棋子。

泷泽生率先推进飞车前的步兵,而五条悟迅速的推进了角上的步兵,以此制衡。

只要是泷泽生先走,那么他们两个几乎每次的开局都是这样的画面,稳健且普通。

接下来却不同了。

泷泽生的每一步棋都走得迅速且果断,他低垂着视线,面容清俊神色寡淡,如同在背一个精妙的棋谱。

而在五条悟思考的间隙,这个年轻人恶劣的出声干扰他,“回来的第一晚,我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然后忘记了吃饭……事实上也没心思吃饭,即使喝下几口水都会再吐出来,最后在睡梦中被饿醒,于是有些恼恨自己的脆弱和敏感,去药店买了安眠药嚼着咽了下去,到现在也记不清是什么味道,大概是苦的。”

他把重要的“玉将”横向移了一步,躲开了五条悟的将军。

五条悟将“龙王”斜走了一格,也开口道,

“你的怨念被强行抽走后,我清理了你的身体,不得不说当时你的脸脏兮兮的,血被眼泪浸湿后又风干,变成了深褐色,按我的作风来看的话,应当拍几张照片纪念下来的,不过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嘛,所以在震慑过那些老橘子后,我把你强制留在了高专,无聊的时候就会看你留下的回忆录。”

泷泽生移动了“金将”,轻声说道,

“稍微休整了一天,我就开始打听东京的地下组织,只要去银行调查一下落魄的欠债者,就能循着线索找到暴力催债的家伙,再上前询问附近是否有什么非法盈利的场所,然后在那个混乱的地方斩露头角,顺其自然的接下某个组织首领抛来的橄榄枝。”

五条悟看了他一眼,在棋局上凌厉的扩张着自己的领地。

“总监部专门为了你修订了一个词条,追加事迹讲解为‘最强的诅咒’,‘目前只有六眼能做到的不可思议’,然而他们最后也没有对那件事给出明确的交代,所以只能给些钱,大概是为了表现出歉意和诚意,撤销了对忧太的通缉,参与事件的杰也被他们在抓捕名单上除名。”

“放过了当代稀缺的特级啊……”

“嗯。”五条悟说,“那之后,忧太在一次任务中将里香解咒,实力大减,去了国外,真希他们也升上了二年级,是不是感觉一切都在正轨?但是,他们的五条老师每天都在苦苦等待,被他们无情比作‘望夫石’‘每天都在凋零的花’‘静静发疯的疯子’然后介绍给了一年级的新同学!”青年用抱怨的腔调说着。

泷泽生的存在变成了他们的调侃,言语间的提醒,共担的痛苦和回忆。

“这在一年级的新生眼里是前辈的传奇吧。”

“哈哈,活下来的才是传奇,生。”五条悟说道,“死去的只能叫可怜的回忆。”

“……”

泷泽生一边作着防守策略,一边继续道,“加入那个组织后我迅速升职,最后把首领撵下了台。没错,你们在调查的‘第三方’就是我干的。”

五条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关于这个,烂橘子们要吵翻天了。”他的神态和之前无数次吐槽高层行为时一模一样,“他们觉得你的目标是我,但是在知道这个组织是你的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五条悟的嘴唇弯起,“因为啊——我已经想象到你耍他们的情景了。”

泷泽生跟着笑起来。

“再自我介绍一下,悟。”

“我叫泷泽生。”

上一个职位是个完成卧底任务光荣退休的警察。

“如今是一个疑似黑手党的组织的首领。”

这话落下的那一刻。

泷泽生将军了。

他眸子的笑意变深了几分,“我赢了,悟。”

……

拥有碧色眼睛的青年露出了肆意的,自信盎然的微笑。

他凝神望着自己,神色细微的变化了几分,气质却倏然危险惊人,如同坐在某个巨物之巅——是死神吗,他的颈间停落着死神的镰刀,身周冰冷且阴暗,他却冷静自持的注视前方,连回望一眼都不屑于顾。

泷泽生露出了以往鲜少,不,或许是不曾显露出来的,带着咄咄逼人的冷芒的气势。

咚……

咚……

咚。

五条悟任由那个声音响起。

那是不可抑制的——

怦然心动的声音。

***

“我可是你的搭档,你的挚友,你的……”

泷泽生像以往一样身随心动想说些什么直白的话,然而在一连串的关系称呼之后,他猛然察觉到五条悟的安静不太对劲。

他此时看不到五条悟的眼睛,很可惜,那被挡住了。

然而他却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带着热意的视线,仿佛将他穿透,贴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五条悟所期盼的关系可能不满足于此,那么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不如人意的单薄了。

“……你的至亲。”泷泽生勉强接上,“所以我得和你一样能干才行。”

这话没有第一时间得到五条悟的赞同。

莫名的,泷泽生觉得能得到肯定才怪了——因为他说的是没什么水准的浑话。

就在泷泽生以为五条悟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趁着心血来潮的冲动直接明示他——时,白发青年却若无其事的把棋盘一推,“啊……输了。”

他手掌撑住身后的地面,姿态懒散的向后靠去,“让我大吃一惊啊生,你那位老师是谁?今天这局棋是早就下过的吗?虽然你下棋速度快得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人,但是中途有好几次是瞎下的吧,放水?还是故意把棋子摆到你熟悉的地方再进行棋谱再现?”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说。

所以以前的我能知道就怪了。

泷泽生唾弃了一把自己的迟钝。

“……说来惭愧。”他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其实都是在照搬那个人用的策略,胡乱的粘合在一起,因为我并不擅长将棋嘛。”

他轻柔的说道,“我只是个擅长指哪打哪,勉强能担起武力的搭档罢了。”

***

外面的雨停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与咒灵打了激烈一架的禅院真希和狗卷棘已经饥肠辘辘,他们两个在vip接待室的门口用手机吐槽着两位无良教师对学生的无视行为,话题南天地北的扯着。

[好歹中途出来喝口水吧。]

[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进去加入聊天室?]

[要不我们出去吃个饭吧,泷泽老师的卡好像是刷不完的。]

[超过一定金额需要输密码。]

[发消息问问他就好哩~]

Vip室里,察觉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的泷泽生看着凌乱的棋盘,听到了五条悟在敷衍的应付来电的家伙。

是辅助监督,对方像是有要紧的事情联系当代拼命工作的特级,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泷泽生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最后,他说道,“二级也要你去处理吗?”

五条悟放下手机,起身抻了个懒腰,“因为我就在附近啊。”他走到泷泽生身边,自然的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泷泽生身上,懒洋洋道,“但是啊,工作本来就够无趣了,你忍心看你的挚友寂寞的一个人去吗?”

挚友这个词的咬字被他狡猾的加重了。

泷泽生飞快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然后说,“不用了,那只咒灵有人去解决了。”

泷泽生看到五条悟的嘴唇动了下,“你做了什么?”

碧眸青年扬了扬手机,“当然是用狡猾的手段来争夺最强宝贵的时间。”

他用手指蹭了一下五条悟的脸,这个动作无疑带着轻佻的意味,愣是让泷泽生做得正直且坦荡,“别垮着一张脸嘛,夜晚也很美好,是大家休息的时间了。”

日本大城市的夜生活还算丰富,虽然比不上韩国的不夜城,但企业们的下班文化会让他们一个个在外面晃荡到深夜。

泷泽生走时又买了一条领带,整体是黑色的,垂落的尖端用渐变色精巧的绣出了梅花,白雪,枝丫,是四季款的“冬”,风格有些华丽。

“你看中了这个?”

五条悟对这种制服相关的配饰向来不感冒,“的确,你现在的穿衣风格像个电话二十四小时开通能边睡觉边工作的阴沉上班狂。”

泷泽生无奈道,“绕了我吧,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我蛮帅气的。”

领带被包装成了能随时送礼的模样,导购拿来了一张贺卡,问泷泽生想写什么。

五条悟:“……”

五条悟:“喂。”

泷泽生捏着下巴沉思了几秒,伸手示意导购将笔递给他。

他在贺卡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两个火柴人都是笑脸。

斟酌了几番又觉得有些简陋,泷泽生在火柴人的脑袋旁画出了飘扬的音符,火柴人的手上拿着酒瓶,背景是一片一片的雪花。

冬日,烈酒,高歌,跳舞。

“请给我包起来吧。”泷泽生放下了笔。

两个学生看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给五条老师的?”

因为五条悟不喜欢酒精,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泷泽生说,“嗯,是给一个朋友的。”

他转头,突然就收到了两个学生欲言又止的视线。

禅院真希瞥了一眼五条悟,再次看向泷泽生后露出了敬佩的眼神,“某种程度上你也是最强的,泷泽老师。”

……什么跟什么。

礼物给他们都买了,不忘太宰的不是应该的吗?

泷泽生填好送货上门的地址,转眼又看到五条悟一脸深思的望着自己。

泷泽生:“……”

五条悟:“……你的交友天赋进化了?”

泷泽生:“我会把他介绍给你们的。”

五条悟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哦。”

泷泽生:“……”

总感觉他们之间流动着微妙的气氛,跟之前五条悟发现他在外面还有其他“挚友”时的反应不太一样。

他们踏上了暴雨后的街道,路上积水还很严重,但行人已经多了起来,泷泽生引着他们去了市中区,高楼大厦的电子屏上播着新电影的预告,街边的专辑店摆着夸张的横幅,路灯统一成了绚烂的金粉色,搬砖上画着醒目的爱心涂鸦,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全都在为一场商业活动的狂欢准备着。

一个传单流入了五条悟的手里,传单上印着附近最火的牛郎店的招聘广告,发传单的玩偶装工作人员在五条悟面前驻足许久,行为浮夸且调皮,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五条悟咂舌,“这位大叔,不要仗着挡住了脸就卖萌啊、”

兔子玩偶:“……”

作为被拒绝的回应,兔子玩偶从花篮里拿出了一支粉色的玫瑰,递给了五条悟。

“这个海滨城市目前是我的地方。”在五条悟身边的泷泽生跟着停住了脚,“因为要赚钱,所以比较大手笔的搞了一部电影,目前在宣发阶段。”

那支玫瑰转眼就落到了泷泽生的手里。

泷泽生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就给我了?”

“不然呢?”发现打卡胜地的五条悟对着真希的镜头比耶,嗓音清朗且随意,“接过来就是给你的嘛。”

“……”

印象里,以往也是有这种情景的。

泷泽生记得他曾经以为五条悟嫌拿着这些东西麻烦,所以当垃圾一样塞给了他,而他也的确尽职的起到了垃圾处理器的作用。

怪不得他时不时就露出一副憋屈且气恼的模样。

而如今,这些信号还是被五条悟一股脑的传递过来,仿佛已经成了不再期盼回应的习惯。

——什么是爱情?

着实有点儿为难泷泽生。

他可以为了一份情谊抛弃自己过往的一切,将他的朋友,前辈,老师,将抚养他长大的世界封存成再也回不去的记忆,但却不知道如何从那份糅杂的情感中剖析出爱情。

泷泽生甚至还严肃的思考过,“我是不是不行。”

对此,曾给他做过身体检查的森鸥外在他记忆冒了个头,坚定的说,“你很健康哦,生君。”

泷泽生将手从发间拿开,“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和悟成为那种关系——说到底,我本身的观念也很奇怪,放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畸形的。”

“大概是你一直接受的教育里,都更偏向于倾注忠诚和不惜自身代价的守护。”紫红色眼睛的男人在他身后轻柔的说道,“但是生啊,忠诚和忠贞不一样。”

“你的忠诚可以给予自己的人格,所以你不会做出违背自己人格的事情,不会背叛不会抛弃太宰君,而忠贞不一样。”

“他是给另一个人的。”

他曾经是为了任务奔波卖命的工具人,而工具人不能有针对某个特定任务目标的独一性——不然他怎么进行下一个任务?

“你如此苦恼,并不是反感于他对你的情感。”

“你只是在担忧如何回报同样的心情。”

泷泽生看向五条悟。

青年雪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流出清透的光彩来,俊朗的侧脸如清风吹过,唇边的笑意动人心弦。

有个低沉而轻缓的声音在他心里对泷泽生说——

“你对他忠贞不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