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泽生一下子呛了太多水,此时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般,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不慎灌进液体的气管发出不堪重负似的嘶哑声音,响在耳边就像漏了风的难听口哨。
可泷泽生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它好似咚咚的敲在大脑里,令他连续和的惊呼声都抛在一边。
神经质的发抖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泷泽生止住,碧眸青年抿唇,稍微屏息让自己摆脱那种得不到氧气的狼狈姿态,挥开续和的手站了起来。
续和见自己一通问话都没得到回应,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他瞅着泷泽生的眼睛,然后在心里暗暗嘶了一声。
红了?
被泳池的水淹的?
总不能是想哭吧?
……真是稀奇。
泷泽生拽了续和拿着的毛巾就回了屋。
屋里开着空调,泷泽生却还是觉得脸庞上一度一度的蒸腾着热意,并不是患病发烧,而是自心脏处沸腾奔涌的血液抑制不住的燥热起来,源自某种羞耻,某种悔意,令他现在时不时的耳鸣脑昏,齿根都在发抖。
一切都有了答案。
泷泽生难耐的按住胸膛,那里面的心脏正因为他的情绪波动狂跳不止,让他甚至崩不住脸上的表情。
泷泽生回房间打开了他的工具人徽章,小小的金片还是缺了一角的状态,但光泽却好像更甚了,泷泽生的手平稳而迅速的输入密码——以防万一设的密码——然后等待程序加载。
徽章保留的信息过多,等待的时间也不过十几秒,泷泽生却没盯着那串走动的横条,而是把脸埋在掌心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这里……那么一定会迅速的明白过来,泷泽生在自闭。
可不是玩笑意义上的想要钻进地洞里脱离现实的鸵鸟心态版自闭,泷泽生现在自闭到想对着墙梆梆撞两下,靠物理上的冲突来压制心理上的混乱。
“……啧……”
半晌,泷泽生抿紧唇角,放下了手。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很快就消化好了情绪。
“……他怎么没一枪把我崩了,我觉得他对我鞭尸都是有可能的。”
***
泷泽生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关于第三个任务的全部重点。
在得知他突然有了另一个任务对象后,泷泽生堪称十分安静坦然的接受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保护一个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不是去保护敌对的谁谁谁。
泷泽生的监控对象一下子就多出了一个人,工藤新一的生活要比黑泽阵简单得多,工作日便好好的在学校上课,泷泽生盯着监控盯了好几天,渐渐的……也盯出了习惯和感情,一如从前一般,他率先适应了某个人,然后才摒弃掉了芥蒂主动去接近对方。
第二次见面可称不上是什么好时候。
系统提醒泷泽生的时候,恰好就是推算出来的,工藤新一即将接触危险的时候。
他们春游的车子被打劫,几个孩子被当成了人质绑进了犯人的车里,在警察找人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泷泽生只身撬开了下水道的铁栅栏,钻进去找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孩子们。
“嘘……”
孩子们只见忽然出现的人弯下腰,从指尖落下了一串小小的挂饰。
是他们其中一人在出行前,戴在身上的御守——并不是在哪里求来买来的商品,而是手工课上的作业,所以上面的字略显稚嫩,但神奇的没有被污水晕染。
那是他们自救的方法。
他们把最能代表身份的东西丢入了流淌的污水中,小学课上所做的手工艺品——祈愿有人能看见漂流的它们,然后得知他们在哪儿。
陌生人带他们走出了漆黑黑的下水道,奇异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把守的绑匪。
他们几个顺利的穿过了铁栅栏,空间顿时敞亮起来,上方的天空是昏黄色的,此时还未进入彻底的黑夜,
泷泽生把孩子们一个个抱上梯子,小心的在最下面张开手随时准备接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走到他的面前。
工藤新一。
一头黑发的小男孩儿,脸蛋上脏兮兮的,总感觉可能是被歹徒刻意针对过,泷泽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他脸上的淤青,不免感到了一丝恼火。
被打了。
看上去被恶狠狠的照着脸上打了一拳,一边的脸颊和头发明显沾染上了更多灰尘,似乎还有擦伤的细小血痕,很轻易便能推断出他被那一拳打翻在地上,蹭着地面滑行了一段,工藤新一的鼻下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泷泽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两三秒,这两三秒对于这种无声的注视来说已经足够奇怪漫长,工藤新一向他张开的手臂微微一顿,疑惑的歪了歪头。
“……大哥哥”
他在等泷泽生把他抱上镶嵌在墙壁里的梯子,那阶梯并没有完全延伸到地面,最后一根离地面起码一米高,对于孩子来说攀登第一步就很困难。
泷泽生平静的回过了神。
他的手穿过工藤新一的腋下,将他抱上了阶梯。
他是孩子们中的最后一个。
泷泽生随即也爬了上去,身形近乎笼罩着他。
等他们出来,孩子们才恍然意识周围的环境过于陌生,到处都是冰冷的高楼,废弃的墙壁上画着猩红的咒骂字句,地上盘踞着烂尾工程留下的冷铁锁链,初春的寒风顺着巷道灌进,打在了尽头的集装箱上,发出了似是鬼泣的呜咽声。
一个孩子当即被吓哭了,泷泽生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嘘……”
但是泷泽生的靠近好像起了反效果,因为那个孩子的身体明显一僵,然后更剧烈的抽搐起来,大概是陌生大人的气息令他感到恐惧。
比泷泽生反应还快的是工藤新一,他连忙拉起了那个孩子的手,认真的看着他,用气音说,“别怕,我们被救了。”
果然同学的安慰比泷泽生强,那个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止住了抽噎。
接下来的步骤要轻松多了,几个孩子坐上了泷泽生的车,一路驶离了这个偏僻的郊区。
路上出了点儿事,泷泽生的车抛锚了。
在他试了好几次,确定车子没法再开后,便坐在路边拨打了报警电话。
然后他嘀咕道,“看来上次被波本飙车那次搞出来的故障没修好……啊,果然我不应该偷这辆车出来,但是阵的保时捷就更不可能了,被他发现我偷跑了要阴阳怪气我好久……”
他一个人碎碎念,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泷泽生回过头,即便他依靠脚步声猜到是谁了,还是感到了微微的诧异。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
筋疲力尽的孩子们在车里睡着了,但有一个人还强打起精神来观察情况,甚至从车里跑出来主动接近了那位不知名的“英雄”。
泷泽生轻笑了一声,“你出来做什么?”
工藤新一抬眸看着泷泽生,鼻子上的红痕和脸上的伤让他看上去惨兮兮的,他还没开口,就看到泷泽生皱起了眉。
“稍等。”
泷泽生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了常备的急救箱,正好趁着警察赶到的时候清理一下工藤新一的伤口。
周围都是旷田杂草,路灯在头顶照着,并不算昏暗,泷泽生擦拭着工藤新一脸上的伤,他的表情很淡,气息却有些沉,眯着一只眼睛忍痛的男孩儿消无声息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解的挑起了半边眉。
“……你在生气吗?”工藤新一问道。
泷泽生都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想了想,说道,“嗯,有点儿生气。”
“生气什么?”
难说。
泷泽生垂着眼睛。
他将工藤新一脸上的污渍全部清理干净,然后幽幽呼出了一口压抑的浊气。
他设想过系统可能给他的人设。
伴侣型工具人会被系统赋予最容易接近目标任务的身份,他是五条悟身边的死侍,是森鸥外待过的军队的士兵,是太宰治的属下,是黑泽阵的保护上司,全都是能跟着目标对象出生入死,最大限度参与其人生的角色。
但是工藤新一很奇怪。
照系统之前的办事风格,泷泽生大概率会成为工藤新一的幼驯染,和他一起升学,成为所有场合都会出现的身影。毕业照上勾肩搭背的同学,研究热爱事物的朋友,一起登山摸鱼的同伴,然后泷泽生会在系统的提醒下帮工藤新一规避掉所有危险……比如今天的绑架案。如果工藤新一根据剧情线长成侦探,那么泷泽生就是华生,是侦探的助手。
但的确还有另一个更适合“保护者”的身份。
如果泷泽生是个孩子,那么他今天极有可能是这些被绑架的小鬼的其中一员,只能和工藤新一一起放信号等待大人的救援。
虽然不出意外的救了他,但泷泽生看着工藤新一的脸。
恼火。
非常恼火。
他的保护对象受伤了,他恼火至极。
他天天在监控器里盯着的孩子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被人打了,他恼火至极。
那次事情结束后,泷泽生就叫人把绑匪们全部打包给了警察,但是在把人交出去之前还对着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但那都是后话了。
还没给绑匪们套麻袋的泷泽生对工藤新一说,“因为看到犯人的犯罪成果所以感到愤怒。”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这个吗?”
泷泽生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关系啦……”
“……”
“也没有很痛。”
泷泽生戳了一下他的脸。
“嘶!”
碧眸少年轻笑一声,“你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小鬼。”
工藤新一嘟囔了一句什么,泷泽生没听清,大概是在说他真是个恶趣味的人之类的。
随后他正了正脸色,问道“……你是谁?”
泷泽生把药箱合起放在一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托着腮说道,“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你这个年纪肯定不是警察吧。”
“谁说的,其实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是长得比较年轻而已。”
“你说你的车子是偷来的。”
“耳朵挺好使啊,没错,其实我是小偷,偷走了绑匪们的人质。”
“你是个侦探吗?”
“?”
泷泽生低头。
听他胡乱扯皮的男孩儿正睁着眼睛抬头凝望着他,瞳孔映出的灯光就像跳动的火苗一样。
“噗。”泷泽生拍了拍他的脑袋,顺势将他凌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没错,我是个侦探。”
侦探不侦探的反正就是个能够自称的名头,无证侦探也是侦探嘛。
“嘁。”
工藤新一立刻就在泷泽生的态度里觉察出了他的敷衍,意识到自己又猜错了。
他有些郁闷,“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想想,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泷泽生自然的揽过了工藤新一的肩,把男孩儿的身体拢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初春的夜里寒凉,所以他这番举动的意义很明显。
泷泽生的脑袋里忽然就浮现出了太宰治捡到芥川龙之介的情景,芥川龙之介也问过为什么,他像是站在岔路口,又像是站在死路,当时鸢眸少年说,“我会给你活下去的意义。”
泷泽生就在现场,听太宰治这番话就跟听到了什么哑谜现场一样,他在事后就忍不住对太宰治说,“活下去的意义?怎么给?”
当时太宰治幽幽的望着他。
没第一时间得到回答,泷泽生也不恼,他直戳了当的问,“那我呢?我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殷勤。
没错,泷泽生把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的态度形容为殷勤。
太宰治的表情当即就变了,透着古怪,古怪之中似乎还有几分好笑,好笑里又带着莫名,看泷泽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脑子不正常的怪物。
泷泽生气急败坏的解释,“你收他当徒弟?你中意他?你觉得他有天赋?你想让他成为你的得意下属吗?”
一连串的问句和质问的语气差不多,泷泽生跳脚,“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你当初怎么都不让我进港口mafia,还千方百计的要赶我走,我不是你最得意的下属吗!”
泷泽生还高呼道,“好!我要给芥川穿小鞋!”
“噗……哈哈哈哈哈……!”
“太宰!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
“太宰!”
……
好嘛,突兀的回想起了那些,泷泽生出神了几息,然后对工藤新一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
“我们应当不会只有这一次见面……”泷泽生说,“那你就来猜一猜我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这么一说可真是……如同给人目标,给人前进方向的引路人一样。
泷泽生只是给自己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出的身份找了一个掩护理由。
把问题抛给对面就可以了嘛。
工藤新一眼神恍了恍,诧异道,“那有什么好猜的?”
这句话的意思换一个说法就是:你的身份很特殊吗,需要隐藏吗?
世界上的职业无非那些,再根据年龄划分就变得范围更小,十几岁的少年是中学生几乎是不用人思考的事。
泷泽生无赖道,“哈哈,你猜不出。”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枚和商业品对比显得有些粗糙的御守,“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凭靠这小玩意儿可不能让人发现啊。”
御守的背面还用小字写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看清那个御守,工藤新一的脸上浮现出了很明显的神采。
那是某种强烈的求知欲,追逐着唯一的真相而升起的探索欲,让这个孩子在这一刻显得极为耀眼。
泷泽生轻笑一声把御守塞了回去,“这东西我拿着了哦,就当给我的谢礼了。”
那之后,等待警察的时间,是一串兴致勃勃的问答。
“你是高中生吗?”
“不是哦。”
“智商过人的跳级生?”
“不是。”
“家里有亲戚或者朋友从事警方类的工作,所以对新闻格外敏感,得到消息也会很快?”
“哈哈,那你去警视厅问问我这号人物不就好了吗?”
“找到我们是意外吗?”
“你猜。”
“你认识我吗?”
“你的校服上有写名字。”
“你叫什么?”
“泷泽,泷泽生。”
***
说到最后,工藤新一也睡了过去。
泷泽生把他放回了车里,和孩子们一起。
他们在绑匪那里受了太多惊吓,难得能在泷泽生身边安心的睡去。
那次回市区,泷泽生乘的是警车,还亲自去警视厅做了一下笔录,出来的时候都凌晨两三点了,他本来就因为常年工作养成了夜猫子属性,倒也没有觉得困倦,热闹的市区仍然有很多人进行着他们的夜生活,酒吧门前还有员工分发着传单,泷泽生一个没接,最后坐在了一个自动贩卖机前等人。
他买了气泡水,随后想起来黑泽阵不让他喝气泡水。
因为泷泽生的身体一直是亚健康的状态,常年熬夜令他时不时的就会心悸,头脑发晕,提前步入了养生的环节。
这个身体要比之前差劲太多。
做咒术师时他007都没关系,还能和五条悟讨论谁的通宵能力更强,答案当然是五条悟,虽是这么说,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在这么幼稚的方面比较过,泷泽生那会儿还没有学会反转术式,根本不敢过劳,过劳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被阴了。
泷泽生抿了一口饮料。
然后他对着停在面前的保时捷扬了扬手里的气泡水,“要来一瓶吗,阵?”
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就单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当时泷泽生觉得……他可能走不到最后。
所以和黑泽阵的冷战就放在了一边,由泷泽生单方面宣告失败,他若无其事的和黑泽阵聊起了天,仿佛那天天台上的叛逆之言从未发生过,仿佛一连好几天,在组织内传得风风雨雨的吵架从未发生过。
“跑出来干什么?”黑泽阵问他。
虽然带着点儿责备的语气,但泷泽生硬是听出了无奈。
毕竟他跑出来不是一回两回了。
“见义勇为啊。”泷泽生说道,“我通过天眼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忍不住出来看看。”
开车的伏特加插嘴道,“混杂的市区很容易被盯上的,格罗格。”
泷泽生把喝了两口的饮料随手放进琴酒的手中,一边摘下自己头上用来伪装的黑色鸭舌帽,应道,“我也没有那么蠢。”
伏特加垮了垮肩。
他能说什么?
他完全不能!
任性的上司是出了名的任性!
车里一时间静默。
泷泽生竟然没听到琴酒骂他。
破天荒了,琴酒竟然没有阴阳怪气他?
难道说之前吵架的后遗症还在?这人是在尴尬,别扭?又或者……
泷泽生扯了扯嘴角。
“你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吗,阵?”
伏特加一个激灵。
登时,他希望自己不要出现在这里。
起码,起码等他离开了再说这种敏感的话题好吗?他此时完全没有吃大哥瓜的心态!
琴酒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单音节。
“你想我说什么?”
“说你好大的本事,专门跑去我们的对家勘察敌情?”
“警视厅的茶好喝吗?”
泷泽生垂眸盯着自己的裤子沉默。
他忽然说,“我饿了。”
“那些人没有给我准备夜宵。”
“我还应付了一群家长没有任何表现的道谢。”
“我要饿晕了,我不想当一个饿死鬼。”
他强调道,“我现在想吃印度菜。”
伏特加从后视镜里接触到琴酒的一个眼神。
还真的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表情,但是伏特加立刻福至心灵,驱车拐了条街,去了曾经去过了印度餐厅。
他有些虚弱的想:难道说冷战结束了吗?出乎意料的简单啊。
他又在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泷泽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今天的泷泽生有哪里不对劲。
难以说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衰败感。不,这个形容实在怪异,结和实际来推断的话,他应该是终于受不住冷战所以妥协认输了吧?
这么一想,伏特加又有些想笑。
“你们两个和好了就好。”他莫名欣慰的说道。
琴酒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竟然没有说话。
而泷泽生正戳着手机看上司……也就是首领的来信,瞥了两眼就放下了,但凡组织内其他成员知道他读的是首领的短信,都要吃惊于他懈怠的态度和凉薄的眼神。
两个任务对象的存在让泷泽生感到了某种压力,这份压力驱使他抛弃了其他的矛盾,别扭,就像人在得知自己的死讯时,那么一切追求的东西都变得没有意义了——类似于这种心理。
人若是得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可谓真的向死而生,疲于奔波的金钱成了死不带去的无用东西,与家人朋友的冲突顷刻就会被惶恐不舍埋没。泷泽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在那一天,悄无声息的又坍塌了一角。
黑泽阵的地位在组织里又长了一截,随之而来的就是忙碌,泷泽生偷跑出去的能力也见长,很多时候都能在别人未发觉时安然无恙的回去。
工藤新一的“灾厄”一个接一个。
泷泽生都为他的倒霉惊叹……没错,是惊叹,五条悟是因为六眼神子的身份被针对,森鸥外当年身处战场,本身就很危险,太宰治是里世界有名的双黑之一,天天就跟行走在钢丝绳一样,底下不仅是能摔得人粉身碎骨的高度,还插满了尖刺,摆满了枪口。
而工藤新一,他目前还是个小学生。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仿佛遥不可及的绑架,诱拐,杀人案,抢劫案,无目标的报社行为,在他身边频繁的发生。
泷泽生觉得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经历这么一系列的打击后应该已经自闭到需要把自己缩在家里了。
他也因此频繁的出现在工藤新一的身边。
泷泽生会在诱拐犯动手前解决掉他,会在杀人现场捞住不小心发现关键线索的男孩儿,会在珠宝店里把工藤新一按进怀里,和所有人质一起蹲下,会在浑身绑满了炸弹的男人脸色癫狂的大放厥词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手机的另一头说。
“动手,Gin。”
“砰!”
“啊——!!”
商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因为刚刚还在说着一起同归于尽的男人此时脑袋被开了洞,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地上,血腥的场面引起了普通民众的不适,不知从哪里,不知由谁射来的子弹也令他们惶恐不安。
泷泽生捂紧了工藤新一的眼睛。
这小鬼真的很倒霉,这么多的人,偏偏他和父母被人群冲散,偏偏他差点儿被犯人盯上。
泷泽生混在人群里是为了以防万一,躲在暗处的琴酒则完全是听了他的命令——他们本来可以漠不关己的混出去。
等闹剧结束,泷泽生反而焦灼得不行。
他完全没有又一次保护了任务目标的庆幸和宽慰,反而察觉到了某种含义。
某种…有关于……剧情线的隐晦东西。
系统只给了泷泽生大致的人物走向。
它告诉泷泽生五条悟会成为最强,他会在十七岁时遭到最致命的打击,它告诉泷泽生太宰治会迎来暗杀王,会在龙头战争里不慎遇难,还可能被打成重伤失踪,它告诉泷泽生黑泽阵会在与敌对组织的交锋中落败,会被端了据点,它告诉泷泽生,工藤新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名侦探。
主角。
那么主角对应的是谁?
泷泽生因为这个设想而头疼。
主角对应的是谁?孩子都知道。
所有的“灾厄”都是对主角的磨炼,都是为了等待主角羽化为“救世主”的那一天。
泷泽生走的是剧情线。
伴侣工具人的任务是保护角色。
不是更改剧情。
穿越局里有专门拯救黑化反派的工具人,那类工具人的存在就是扭转剧情,将剧情线撕扯得天翻地覆都没有关系。
迄今为止,泷泽生的工作也从未出现过矛盾点。
而他现在感到了矛盾。
他感到了穿越局的恶意。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未来的某一天……”
沉浸在思索中的泷泽生情不自禁的喃喃,“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选谁?”
“什么?”
琴酒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此时在直升机里,要前往一处秘密研究所探取资料。
泷泽生的状态最近不对劲,琴酒第一时间就察觉了,然而今天好像尤为严重。
银发青年伸手碰了碰泷泽生的额头,并没有异样的温度,他看着泷泽生的碧色眼睛,里面翻滚着阴谋一般的深思,“泷泽,你到底想做什么?”
泷泽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有一个猜想。”泷泽生说,“把你打断腿带走的猜想。”
琴酒:“……?”
直升机上的其他人:“???”
连开直升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转过了脸,来看看泷泽生的表情到底是不是在说他正开玩笑。
可惜泷泽生就像脑子抽了一样,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种选项,其实好像也不能算错?”
打断琴酒的腿,让其失去行动力,但并未伤及性命。
好像也……?
琴酒垂眸俯视着泷泽生。
他个子高挑,平常就是鼻孔朝人的高傲感,但泷泽生鲜少在他身上感到居高临下的不适。
此时他却因为这个眼神瑟缩了一下指尖。
不行。
泷泽生直视着琴酒的眼睛。
不行。
囚禁是毁了他。
囚禁是最下下策。
他们之间围绕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气氛。
泷泽生觉得琴酒看懂了他的眼神。
周围的成员用一种揶揄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出声道,“呦,这是吵架还没和好呢?你们在玩什么新型的play吗,可惜现在我们在天上,也不能回避啊。格罗格。”
那位说话者被琴酒一脚踹飞,身子撞上直升机的一侧,惹得整个机体都惊心动魄的摇晃了一下。
“少用这种语气和我们说话。”
那位成员朝地上干呕了一下,眼神不甘又憋屈。
组织是里世界的风格。
高位者动怒,低位者挨罚。
泷泽生漠然的看了一眼,然后问道,“还有多久到?”
“五分钟吧。”
“提速。”他说道,“我不喜欢这里的空气。“
……
那次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
直到——
令泷泽生感到不可行的任务出现了。
事实上他一直都预感到有那么一天。
所以到来时反而并不惊慌,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奇妙解脱感。
那个任务越过了泷泽生,是直接传达给琴酒的。
等泷泽生在监控里发现了琴酒的行踪,意识到他即将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会死。】
系统在他的脑内冷冰冰的说,【这些人都会死,连带着工藤新一也会死,所以你得想办法把工藤新一带出去。】
他的眼前是一个商务大厦。
泷泽生心里抓毛,“为什么那小鬼会跑到那种地方?!”
【是意外。】系统说道,【他今天是跟着学校组织的活动,来参观展会的,但是在卫生间滑倒磕破了脑袋,晕了,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警方的疏散。】
【不止他,里面的人大概都会死。】
这座商务大厦的19层,刚刚被组织成员埋了炸弹。
目的很简单粗暴,他们要做一场恐怖袭击,将里面的东西,包括想要干掉的人全部用炸药毁掉。火焰能够吞没一切痕迹,不管是疑点还是证据。
犯人是他们找来的替死鬼……或者说威胁而来的赌徒,因为实在还不上债,终是走上了绝路。
泷泽生被这个消息惊得魂都飞了一半,当即试图命令所有人停手。
“干什么干什么?”组织成员茫然的在电话里喊道,“不是说等老大出来就炸吗,照计划,琴酒还有十分钟就出来了,难道说他需要延长任务时间?”
“等不及了,他的出现只是个提前的信号罢了,反正不在一层。”
“那个人就算没有我们的指示也会按时炸掉一切。”
……
……
***
酒店客房里,泷泽生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
事实上他被炸弹炸得脑袋都飞了一半,只依稀记得——
他往琴酒胸口开了一枪。
当时的情况具体怎样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条件十分苛刻,他没有其他能够快速阻止这个人离开的方法,于是用了执行力最强最暴力的方式——让他受伤。
印象里,对方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用不可置信来形容都是轻的,泷泽生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银发青年因为子弹的冲力跌跌撞撞的倒向一边,中弹的瞬间,他只感觉自己被石子打了一下。
他怔然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明明的最熟悉枪战的人,那个时候却好像第一次接触“子弹”“伤口”一般茫然僵硬,甚至反应迟钝到需要低头确认。
低头确认是不是身上有伤,是不是有血流了出来。
感官上暂时无法辨认伤口在哪,也没有疼痛。
琴酒现在清醒极了,心率也急速飙升。
泷泽生那一枪毫不留情。
任谁看了都会这么说。
大片的血迹晕染在衣服上,琴酒的里衬穿得不是纯黑色,胸膛上的伤口汩汩往外流血,顿时将那片不了染得一片黯淡。
“……你在做什么?”
银发青年哑声问道。
“你在做什么?”
他问了第二遍。
泷泽生扣动扳机的手指颤抖,“我说了……这次的行动必须取消。”
“……就为了那里面的警察?”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其实并不是问句,而是质疑。
琴酒连讽刺用的笑容都没有扯出来,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在做什么?”
泷泽生站在他的对面。
他们第一次,摆出了针锋相对的对峙局面。
“我也早就想说了——”
琴酒死死盯着泷泽说,“格罗格,那些人是你叫来的吗?”
这个情形下,琴酒唤了泷泽生的代号。
“我们的任务信息,是你泄露的吗?”
这其实并不是很难发现的东西。
即使泷泽生让每次任务都尽力的完成,但就如某个成员所说的那样,“——感觉我们在办家家酒啊。”
他们执行的任务被刻意抹去了某种立场上的“伤亡”。
甚至于说有好几次,他们的任务会忽然中断,因为远方传来的警笛,或者某些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而唯一接触着最高情报的泷泽生,是执棋的手。
对方竟然早就向外界传输着信息。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这难道不算背叛吗?
昏暗的灯光下。
泷泽生的神情变得很是陌生。
就像是终于撕下了面具。
他的闭嘴不言相当于默认,而泷泽生此时正在头脑风暴。
他清楚知道他那一枪没有偏,他对自己的枪法有信心,他也看过琴酒的体检报告,知道对方的心脏没有长在奇怪的地方。
他在做出了伤害的举动后——陷入了短暂的,几乎是冷酷的剖析状态。
他在想他的举动违反了什么准则,究竟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在想他能用什么理由为他的行为做出解释,又或者说……他能用什么话,让琴酒无限的倾向于他。
没错……这是背叛。
但是背叛是能原谅的。
当时的泷泽生,脑海里近乎无机质的回荡着这句话。
“……从什么时候?”
碧眸少年道,“一开始吧。”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
“我说过的,阵,跟我走吧。”
“我们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我预想过无数次了。”
“这次其实机会很好。”
碧眸少年意有所指的指了指上面,“爆炸会毁掉一切疑点,证据,我们可以当那个不幸的倒霉鬼。”
不是工藤新一也会有其他的理由走到这一步。
系统在泷泽生的脑内尖锐的发出着警报。
人工智能就是这一点很不好,他明明就在警报的中心了,对方却还是一遍遍的提醒着他,扰乱着他,迫切的催促着他。
他们将隐晦的,从来没敢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撕开了。
有关于泷泽生的“立场”问题。
泷泽生的目的,泷泽生的行动,泷泽生的倾向,泷泽生想要达成的景象。
叛徒。
叛徒?
从一开始?
“警视厅里,有个人为我担保。”泷泽生说着系统给他的角色卡,“担保者承担着被担保人的责任,所以我能以最年幼的身份卧底。”
敢为一个少年担保也真是胆大。
若是泷泽生背叛,那么担保者最轻的惩罚就是切腹谢罪。
五条悟便为乙骨忧太担保过,若是乙骨忧太闹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五条悟会被判为罪人,总监部还可能会拎不清的直接下达清缴六眼的命令——没有人能杀掉六眼便对六眼的氏族施压,杀不掉六眼就让其孤立无援。
决策听上去荒诞可笑,全都由于这个国家的人避恐不及的“责任”。
需要有人顶锅,顶锅就万事大吉。
担保就是这么一层关系。
不过泷泽生并不关心这个。
因为这只是工具人的身份。
琴酒忽然想起了泷泽生一直挂在嘴边的,橘子理论。
——“因为烂橘子们有一条很有意思的逻辑。”
——“只要做出的功劳足够和他们谈条件,他们便能将你的行为无限美化,把你漆黑的履历说成忍辱负重,而同理,只要你威胁到了他们,你的一次错误衍生出的后果影响到了他们的形象,他们便能将你说成万劫不复的罪人。”
这套橘子理论很适合形容卧底的人。
甚至于是形容……临时反水的人。
敌人若是反过来帮自己,那么罪责就可以减轻。
“呵……”琴酒扭曲的扯了扯嘴角,他现在身轻如燕到可以猛地冲上前给泷泽生一拳,但他没那么做,却好像已经疯到不管不顾,连自救也没做。
然后他被人猛地从身后揽住。
“大哥!”
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的伏特加找了过来,惊慌的支撑住明显受伤的琴酒,“你没事吧?!谁伤的你?!”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很快落到了泷泽生手里的枪上。
枪?
这个局面……?
伏特加惊骇的瞪大眼睛,又看向琴酒的胸膛,发觉伤口的位置后惊心动魄的喊道,“大哥,治疗!你得快点儿治疗!”
紧接着他被琴酒推开,不明所以的男人虚张开手臂,又握紧拳头落了回去。
如果情况一定要走向极端,如果忌惮的景象无法避免的话——
“阵……和我离开。”
泷泽生忽然沉下声音,用一种严肃到苛刻的声音说道。
琴酒对他说,“不如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泷泽生一怔。
“这个提议不错吧。”银发青年睁大青色的眼眸,就像真的为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一般兴奋欢快,他几步走到泷泽生面前,伸手将那把枪拿过来……冰凌的器械在掌心中交换时没有任何阻碍,轻而易举。
琴酒拿枪口抵上泷泽生的腰腹。
“你为你的追求死,我为我的。”
他拿枪的手没在抖。
可泷泽生在琴酒目眦欲裂的神情里看出了些什么。
掺杂着其他情绪的恨意。
并不单纯是对待敌人的恨意。
他的恨意投向的是背叛者。
情感的背叛者。
最严重的不是他敞明的立场。
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
肾上腺素的效应降低了,琴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形也变得摇晃不稳。
泷泽生僵硬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却只是空落落的停在半空中,他怔怔的湿润了眼眶。
他刚刚用最糟糕的方式,进行了二选一。
他的行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出现的牺牲者便是眼前这一位。
【你在搞什么】
【这种时候吵架?】
【再不给他急救,琴酒就凉了。】
【工藤新一还在上面,你还没把他救下来。】
泷泽生开始发抖。
他的理智和感性全部在撕扯,搅得他在第三个任务时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彻底混乱成一片。
泷泽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逃。
他要逃。
他要逃离这个二选一的世界。
他在推开琴酒,借用伸缩带把工藤新一带到低楼层后,毫不犹豫的回到了埋有炸弹的楼层。
逃。
“等等!泷泽哥!!”
身后的男孩儿惊诧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逃。
泷泽生神经质拽了把自己的头发,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个遥控器,毫不犹豫的按上了触目惊心的红键,他站在窗口,身后接连亮起了火光。
逃。
他要逃离系统的掌控。
他要逃。
他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