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日一如既往的炎热,空气带着蒸腾的燥意,附着在皮肤上,连泌出的汗液都要被带走了。
正午,外面偶尔会有蝉鸣。
海边有孩子的尖笑声传来,伴随着大人们的谈话声,隐隐还混杂着外语。
这里是一个度假小岛。
岛上有一座豪华别墅,用以接待特意来此处修心养神的游客,而别墅的不远处有一些荒废的小屋,据岛主说,那些小屋原本是此处的居民的,可随着经济发展,年轻人们向往着大城市的繁荣和机会,相继离开了此处。
于是那些小屋经过风吹日晒,再没有人修缮,变得破旧不堪,屋子里的器物上落满了灰尘,墙壁上也满是涂鸦,被孩子们当成了神秘的探险之地。
然而此时,不管外面的声音有多么欢闹,不管天气有多么炎热,趴在一个矮屋下的黑发少年都没能觉得自己冰凉的四肢暖和起来。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睁大眸子,瞳孔震颤,脸色苍白的看着地面上的东西。
……一个,像是什么动物的手爪的残骸……是人类的。
凭借着知识和经验,少年可以确定,这是一只人类的手。
这人的手被切下,被抛弃,落在这里等待腐烂——它甚至还连着未掉落的皮肤血肉,鲜血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如今已经凝固成了黑褐色,空气中还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刺拉。”
老旧的门被推开,根据脚步声判断,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不是在外面玩探险游戏的孩子们,而是两个陌生的成年人。
黑发少年惊惧的捂住了嘴,防止自己不慎发出什么声响。
进来的两个男人开始交谈起来,
“确定了吗?”
“绝对没错,那个男人的脸很有辨识度,个子也很高,就算天黑下来我都能认出他……北村,我们真走运啊,这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吧,另一对夫妻上周才解决掉,这两个月赚的钱比我们两年都多!”
“别说什么废话了,检查一下东西吧……这种活也就能趁现在了,过了这个季节,哪还有人来海岛度假。”大概算是发号命令的人语气有些着急的说道,“今晚的试胆大会是最好的时机,他会落单,到时候我们……嗯?”
男人有些奸滑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躲在桌子底下的少年顿时心口一凉。
他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遮掩,他是看出来这片树林里有新鲜的人类活动的痕迹,抱着对方可能是个流浪汉的心情过来的。
他完全是在探求神秘,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间仓库一样的屋子里发现人们的断手!
“哎呀,我记得这里的灰好久没人打扫了,是鸟飞进来了吗?”
北村的双脚朝这边移动,桌子下的黑发少年情不自禁的绷紧了身体。
浑身都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猛地蹲下了身子,大叫一声,“让我看看是哪个…啊!”
他被狠狠踹了一脚,看准时机,少年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他在瞬息之间瞥眸看了一眼地面上的断手,有些懊恼或许带不走它了。
带不走这个绝对的证据了。
可眼下,他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胁,最要紧的是逃出去!
“哈!抓到你了!”
男人的同伙一把拽住了少年的胳膊,然后用沾了迷药的手绢捂上了他的口鼻。
“唔!”
“真是的,小鬼们就是爱蹿,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上锁吧,一不小心溜进来一只耗子,咬不死我们也会把我们吓出一身冷汗。”他拖着少年瘫软的身体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同伴正捂着两腿之间在地上打滚。
“……”
“……痛,痛,痛!”
“……北村,你……”
“闭嘴!老子也要废了这小子!”
……
工藤新一再醒过来时,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已经不那么刺眼了……现在的时间是…傍晚五点二十分左右!
在意识回笼清醒的发觉自己的处境后,他惊愕的颤动了一下身体,随后不出所料的感到了手脚的冰冷刺痛感……照现在的情况,他被绑在了已经荒废的衣柜里,柜门上破了几个孔,虽能让他看到外面的景象,可柜门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顶住了,以他现在难以发力的姿势,怎么也撞不出去。
“唔……”嘴巴上的胶带也让他难以呼救。
但起码……
工藤新一望着外面的阳光,以及很遥远的,但并没有消失的人声。
起码,他现在还在小岛上,而不是被不知不觉的带去了什么陌生的鬼地方!
仔细想想,对方说的那对夫妻……难道就是上周新闻上报道的,在小岛山坡上不慎跌落从而丧命的男女吗?
他们在做什么?仇杀?器官买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新的目标人物,难道说他们是被雇佣的刽子手,有人将这座偏僻的度假小岛当作犯罪的掩护所?
若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犯罪,那么杀一个和杀两个就没有区别,而被绑架的他……
工藤新一垂眸看向自己。
连十来岁的误闯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他本身携带的利器和其他工具理所当然的被敛走,双手和双脚都被反绑在身后,是一个最别扭的姿势。他在这个窄小的衣柜里奋力挣扎着,因为很显然,目前房间里没有人,那两个男人可能去为了今晚的行动准备了,如果这个时候不跑出去,不去通知别人今晚的试胆大会有危险的话……可能他们的目标就要丧命了!
忽然,工藤新一听到了脚步声。
他的挣扎一顿,紧接着更剧烈的动作了起来。
衣柜因为他的挣动在滋啦作响,颤动得幅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是少年的力度终究没能撼动什么,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要停止了行为,安静得装作仍然在昏迷。
有人进来了。
只是这次的来人,脚步声和另外两人不一样。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小心的调整角度,从衣柜破损的洞口朝外望去。
些许光辉透进这个漆黑的空间,照耀着空气中闪烁的灰尘,可是这样堪称唯美的景象却并不代表着轻松和谐的氛围……它无声的,漂浮着,悬空着。
工藤新一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眼皮。
他看到来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这个天气,别人都恨不得裸露着上身,他却穿着整洁的衬衣,外面还要搭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
华贵的西装大多不会将品牌标在显眼的地方,所以工藤新一也无法根据品牌去查客户群体从而锁定目标……不,他在想什么,目前的情况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明明只是学校组织的修学旅行……
同学们基本都在海边玩沙滩排球,即使有人发现他不在了也会想着“工藤去寻宝了吧,岛主不是说这个岛是一张藏宝图吗”这样的理由而松懈下来,或许最快也要等到晚饭时间他们才察觉出不对……可是晚饭安排在了试胆大会之后!
工藤新一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着,尤其那个新进来的男人一言不发的扫视着整间屋子,空气安静得只有那个男人的轻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仅仅工藤新一自己能听见的,他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所以交易现场就在这里?”
那个年轻人开口自言自语道。
意外的是一道很清朗的嗓音,甚至是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产生好感的声线。
“真是简陋啊……但正是因为简陋才很难被人发觉不对劲……工具的选择也非常随意,大概更倾向于把人吸引到危险的地方然后从后方用手推下去……”黑衣服的年轻人在房间里走动,他踢了一脚角落里的麻绳,胶带,电线等能束缚人,也能令人窒息的东西,最后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术刀。
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反射了一缕阳光,直直刺向了工藤新一的眼睛。
黑发少年闭紧嘴,条件反射的眨了下眼睛。
紧接着,他看到那个年轻人随意的转动指尖,那把手术刀便像是有生命般转了几个花……太熟练了,他拿刀的姿势太熟练了。
这到底是同伙还是……不,难道说,这人就是动刀的医生吗?
这里真是人体器官贩卖的交易场所??!
工藤新一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他胆战心惊的后仰了一下身子。
随后,正是这微弱的重心后移,令他身处的这个破旧的柜子发出了刺耳的颠簸声。
糟了!!!
这一刻,工藤新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那个年轻人无疑发现了这边的异动!黑发少年下意识的向洞口投去了视线,想去看看外面的人的动态。
他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那双眼睛绿得很是纯粹,巩膜还因为身体的移动覆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华光,让他的眼神显得非常温和柔软。
可是这人的表情是冷的!他警惕得异常,一看就是把柜子的异响当成敌人藏身之处的先入为主!
工藤新一的冷汗瞬时滑了下来,尤其他看到绿眼睛的年轻人将手伸向了腰间。
腰间有什么,难道是……枪吗?
然而,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年轻人点点燃了打火机。
他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烟来,叼在了唇边,然后慢悠悠的靠近了颤巍巍的火苗。
他自顾自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状似嫌弃的皱了下眉,苦恼般拉长了语调,就像是在对某个人撒娇一般,“唉……我可不喜欢吸烟啊,可是这东西好像成了某种潜规则,人人都喜欢用烟来打招呼。”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了个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也清晰的传进了工藤新一的耳朵,毕竟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对面恭敬的在说一些慰问的话,而年轻人不甚在意的应着,显然心不在焉。
“好了,我知道了,东西拿到手后就回去,不要再一遍遍提醒了。”
他陡然沉下了声音,“再唠叨的话,我会烦。”
然后对面禁声了,慌张的就结束了对话。
那边的人在怕他。
工藤新一立刻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很快,他再次听到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很熟悉,是白天的那两个男人。
而年轻人吸了一口烟后就没再动它,而是夹在指尖,望着燃烧的烟头出神。他坐在还算干净的桌子上,曲着一条腿,正对着门口。
门被打开了。
“晚上好。”
年轻人顶着他们惊异的眼神,用戏谑的口吻说道,“你们的催债鬼来了。”
***
泷泽生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有人。
因为太明显了,那么一个显眼的衣柜,被特意用床板抵着,任谁看了都会想打开柜门瞅一眼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而且,那个小鬼可能还不知道,他透过破洞往外看的视线其实非常炽热,随便哪个习惯在夜里活动的人都能感受到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但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柜门的遮挡,空间的限制让他产生的错误的判断,他一直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泷泽生本想装作没看见,结果那小鬼还闹出了动静。
他稍微起了一点儿戏弄的心思,故作深沉的往那边走了几步,然后装模作样的拿出了一根烟。
当然,这根烟的作用是待会儿装逼。
要见的人很快来了,泷泽生摆了个比较潇洒的pose,好整以暇的对他今天的目标说,“晚上好。”
他背靠着夕阳的余晖,露出一个浅笑,“你们的催债鬼来了。”
……
“催债?不可能!我们上周刚打了一笔钱!”
“上周?那还不够你们上个月的利息。”泷泽生将制造烟雾缭绕的道具按在了手边的桌面上,轻轻捻了捻,“你们可是欠了28个亿,把你们卖了都凑不够这些钱。比起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如疯狂一把去偷个艺术展览馆,我还能说一句你们挺有骨气的。”
碧眸青年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厌世感,他无精打采的耷着眼睑,眸子却死死盯着门口的两个人,“但是就算偷了价值连城的画作,以你们的本事也难以找到销赃的渠道。”
门口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
“怎么?想动手?”
“当然不……我们是欠了钱。”北村说道,“但是老大竟然这么信任我们吗,催债就找了你一个人吗?”
“嗯,没错,我是他们新雇的打手。”泷泽生朝他们爽朗的笑道,“别说你们,再来二十个,我也可以担起催债鬼的职责。”
两个男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泷泽生看来,他们明目张胆到就差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商讨怎么抓住他了。
“老大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回去好好认错,这次就能绕过你们,只留下两根手指就行。”泷泽生若无其事的谈着条件,“反之的话,你们会变成什么样,落到他们手上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可就不归我管了。”
两个人扫过泷泽生并不显健壮的身形,露出了一个隐晦的,胜券在握的笑容。
身为流氓,他们也打了几十年的架,早就练就了看人的本事。
“只是两根手指吗,太好了,我们还以为自己会失去眼睛。”北村说着靠近泷泽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掌长的匕首,“那是现在就给你,还是回去见到老大后再动手?”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泷泽生,嘴里话不停,手却狠狠的刺向了碧眸青年的腹部。
很好!角度和力度都很完美,得手了!
常年打架斗殴的经验让北村判断这是完美的一击,可是突然的,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再前进分毫,手腕像是被千斤重的机器桎梏住了一般。
……什么?
“都说了,我很能打的。”
碧眸青年朝他微笑,那真是一个森然的冷笑。
“既然和平谈判被你毁了,那就直接快进到你们想要的场景吧。”
说着,只觉空气中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北村整个人都被扇飞了出去,甚至在空中还翻了两圈,最后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咳咳咳……呕咳……”
他剧烈的咳嗽着,大量口水混合着血液从嘴边流出,两颗牙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北村!”他的同伴惊喊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视野便旋转起来,等耳边的轰鸣声过去后,他也躺在了地上。
……唉?
脸颊的肿痛感已经影响到他的意识了,他是被什么猛兽袭击了吗?被火车撞了,还是被马的后退踹了一脚?
“我还是觉得就这么打趴你们,对你们来说有些太温柔了。”泷泽生蹲在了他们身边,伸手摸向了其中一人的胸口,然后在里面掏出了一条女士项链。
“你迟迟没有卖掉这条项链,不会是想着把它送给你的女儿吧?”
那枚项链上面镶嵌着一颗漂亮的粉色钻石,再昏暗的房间内都显得璀璨明亮。
泷泽生的袖口滑下了那把手术刀。
“为了以防万一……”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的将刀尖刺向了男人的眼睛,“需要让你付出一些代价。”
“啊啊啊啊呜呜呜———!!!”
男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可是叫声刚出口,就被泷泽生狠狠捂住了嘴。
于是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挣扎,直到泪流满面,因为缺氧和疼痛而意识模糊,卧在地上不省人事。
做出如此冷酷行为的碧眸青年站了起来。
他转身,一步一步的朝着衣柜走去。
他的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一点儿血迹,刚刚的打斗结束得异常迅速。
因为视野盲区,工藤新一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能从声响中猜测出事情的详细经过。
那人走近了。
黑发少年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闭上眼睛,这一刻,不管他平时是多么勇敢的人,都感到了令全身血液倒流的恐惧。
恐惧。
恐惧着恶意,恐惧着这份杀人如麻的冷漠。
床板移开的声响断断续续,紧闭着双眼的工藤新一却倏然觉得心底一松。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睁开了眼睛。
总感觉……
衣柜的门被打开了。
工藤新一得以清晰的看到碧眸青年的样貌。
竟然……
工藤新一惊异的,恍惚的想到。
竟然觉得……很是熟悉?
年轻人自上而下的垂眸俯视着他,那双灼目的眼睛中好似流淌着光辉般,并不显得冷漠。
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身姿却挺得笔直,板正的西装将他衬得像个精英人士,气势凛然。
“呀,看看这是谁?”
泷泽生万逍遥,“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小猫?”
工藤新一:“……”
泷泽生:“……”
工藤新一:“??!”
恶寒!!!
泷泽生有一瞬也露出了僵硬的表情,没错,他被自己恶俗的措辞给雷到了。
顿了两秒,泷泽生放弃了凹人设,抓住工藤新一的领子就把他拎了出来。
工藤新一:“?!”
怎么说他也有十二岁了!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
嘴唇上的胶带被撕掉,那人三两下就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然后把他丢到一边,任他恢复已经麻木冰冷的手脚。
工藤新一勉强的撑住身体,警惕的抬眸看向泷泽生,泷泽生正在给地上的人粗糙的处理着伤口,完全背对着他。工藤新一悄悄调整姿势,然后刷的站起身奔向了门口。
下一秒,他的双脚完全不听使唤的打了结,整个人都向前栽去。
糟糕!脸要着地了!!
这一次,他一头撞进了一个略微冰冷的怀抱。
……这么炎热的天,这人身上怎么是冷的?
“看上去你这回栽得不轻……”泷泽生拍了拍他的脑袋,手指尖沾上了药水的味道,“这要不是我,你该不会被他们两个当成额外收获给卖了吧?虽然暂时没有‘求’,可是‘供’总不会嫌少。你的身边还是这么危险的话,怎么会没人跟着呢?”
工藤新一抬起了脸。
他僵硬得都要感知不到四肢了,却还是忍不住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向了泷泽生。
泷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