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泷泽生混沌的听着太宰治的话。

他的大脑沉重的思考着:……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那不就是——

“……不要……”因为异能力的效果而满脸都是血泪的青年颤声道,“我们曾经约好了的……”

我们曾经约定过——

——太宰,就算我某天出了事,也请你努力活下去。

——活下去,等待我的下一次‘死而复生’。

托起脸颊的手指节修长,泷泽生却感受不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他在脑髓地狱里度过了混乱漫长的时间,如今对于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缓慢。

泷泽生的头沉重的垂了下去,那只手的主人便慌忙的将他的脸抬起。

“泷泽,看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太宰……

泷泽生抬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鸢色眼眸。

那双眼睛的流淌着湿润的情绪,即使视野被血泪模糊成了暗红色,泷泽生也在那里面看到了温柔到要令他落泪的安慰。

他在感同身受。

他在为他而哭泣。

“我会找到Q,这场噩梦很快就过去了。”

“太宰……”泷泽生的身体轻微的抽搐着,他的喉咙因为刚刚竭斯底里的哭嚎正痛苦的痉挛着,可他还是要说,“我看到…你死了。”

他恐惧的事情。

能让他的人格毁灭的事情。

是眼前人的消逝。

“死了?”

黑发青年突然轻声道,“像这样吗?”

泷泽生怔怔抬眸。

眼前的人再次被血色淹没,大量的鲜血自他头部的窟窿流下,太宰治脸色苍白,面部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牵出了一个溢满死气的笑容,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泷泽生抬手,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捏断的手骨再次掰折。

戛然,太宰治的惨状消失了。

他仍然完好无损的半跪在泷泽生面前,此时正略微诧异的看着他折断的手骨。

“我只能靠这种方式恢复清醒。”泷泽生战栗着说,“比起看那些,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不止。

泷泽生在脑髓地狱里看到的可不止这些。

凡是他恐惧的事情接锤而至,令他一刻都不能停歇。

身体上的痛苦都是其次,脑髓地狱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能将人心理防线击垮的精神攻击。

泷泽生害怕背叛,抛弃。

就像他如此憎恶自己的背叛和抛弃一般。

刚从脑髓地狱里回来的青年无力的靠着太宰治。

港口mafia的首领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惊怒神色,他以往的怒意都是冰冷的,在暗色里危险的涌动的,而现在,那份怒意浮于表面,他像所有难以抑制情绪的成年人般愤怒。

“不论怎样都要把Q找到,制服他的方法你们知道。”

用麻醉剂。

任何触碰梦野久作的人都有可能不慎伤害他,而异能力发作的另一条件是将玩偶撕碎。

“带不回来Q,把玩偶带回来也行。”

人间失格对玩偶同样有效,可以销毁掉异能力的效果。

“如果没有办法……”

比如梦野久作被谁挟持了。

太宰治垂下眼睑。

他的眸里好似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属下连被他注视都感觉自己要被迁怒到体无完肤。

“那就杀掉他。”

解除异能力的万用方法,是杀死异能力者。

泷泽生用力的喘息着。

如同从噩梦里惊醒,他的神经中枢已经紊乱到不会自主呼吸,清醒过来后只觉得窒息和疲惫。

“泷泽……”

黑发青年转而温柔的低语,他说出了对于太宰治来说有些露骨的安慰,“不要怕。”

“……”

仔细回想……泷泽生其实很少听到太宰治的保证,承诺。往往都是他在说,而太宰治表现出的是被动接受,或者默认存在的意志。

他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像五条悟那样直白的回报情绪。

所以泷泽生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仍然没有捂热他那颗蜷缩的,犹如神观望世人般疏离的心脏。

可是太宰治对他又太过不同,于是泷泽生理解了,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这个孩子太谨慎了,刚遇见他的时候,他好像一个人被留在怪物组成的世界里,没有人在意,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聪慧异常,可他是仍是年幼的。

泷泽生身死时,太宰治也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一个称不上是成熟男人的年纪,太宰治独自收敛了失去泷泽生后失魂落魄的心绪,迅速的重新规划了自己的处事方式,在黑手党的路上走到了顶。

这是沉默的,带着执念和勇气的爱。

“我想,如果是之前的我,说不定就放弃了……”

泷泽生艰涩的说,“你以前总有阴晴不定的时候,那时候我跟在你身边时也会想,这样的我们要如何走到心意相通的地步。”

“……什么?”太宰治认真的看着他。

“我在脑髓地狱里,听到了很多恶言。”泷泽生虚弱的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抚上太宰治的脸颊,用同他一样的姿势与他额头相抵,“我几乎要撑不住了,太宰。”

那些恶言,让泷泽生开始怀疑自身。

是他一直存在的怀疑。

所以他逃离穿越局后,在悟的世界里偶尔也自我麻醉过,他以为太宰治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因为自己可能不是那么重要。

他那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

就像织田作曾说的,“你在用时间走近他吗?”

没错,他们两人之间需要的不是伟大浪漫的誓言,而是用时间来证明的真情。

你爱我吗?

爱在哪里?

我看不到。

“我看到了,太宰。”泷泽生哽咽的说,“我不会放弃的。”

看啊,这才是现实。

泷泽生对自己的说。

他梦境中的太宰治是假的。

再次睁开眼,泷泽生看到了穿着单薄西装的太宰治,他的个子偏矮,蓬乱的头发落在颊边,掩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沉沉的眸子。

“离我远点。”

他吐出了冰冷的恶言。

“总是跟在我身边,你是一条没有主人的狗吗?”

他举起了枪,这次对准的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的泷泽生。

时间线靠前推了。

在成年的太宰治自杀后,摆在泷泽生眼前的噩梦是少年太宰治的冷漠疏离。

泷泽生呼吸发紧,整个大脑都在轰鸣。但他的情绪被异能力控制时,思辨的能力也一遍遍的告诉他,不要相信。不要相信面前这个假的太宰治。

“总是黏在我的身后,很恶心。”

他在太宰治厌恶的眼神下瑟瑟发抖,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来吧,来吧。

杀死我。

碧眸青年呢喃着,

杀死我,这场噩梦就消失了,就会被证明是虚假的。

“砰。”

熟悉的枪响。

脑髓地狱里的泷泽生死去了。

他在心如死灰时用力捏断了自己指骨,靠着微弱的痛感回到了现实,以此来保持清醒,治愈那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

看——

他露出苍白的笑容。

太宰治正拥抱着他。

下一刻,面前的太宰治将他推开,放任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啊,烦死了。”熟悉的声音再次用厌烦的语气说出了让泷泽生心口一凉的话。

泷泽生意识到,他仍然在脑髓地狱。

他的清醒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可能是痛感不够,可能是异能力同样模糊了他对自身力量的操控。

幻象影响着他的感官,他或许根本没有倒下,现在身处的冰凉地面也是假的。

疼痛是假的,寒冷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象。

不能动。

他尽量的放松自己的身体,甚至于想要完全放弃对四肢的感知。

不可以随便乱动,因为他可能会伤害紧紧抱着他的太宰治。

他现在一定正在太宰治的身边,就像在地狱的另一头,有一条从天堂垂下的蛛丝。

泷泽生瑟瑟发抖着。

他默念着一切都是假象,却仍然在因为受到的伤害哭泣着。

怎么会不伤心呢。

是假的,可假的像真的。

是他最害怕的事,泷泽生怕太宰治说那些话,怕太宰治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同时,令他维持理智的方法也是那些无情的对待。

因为泷泽生清楚的知道太宰治不会那样。

他虽对待敌人冷酷残忍,可本身并没有虐待人的癖好。他会对堕落的灵魂投以嗤讽,却往往对泷泽生表现出的坚韧而心软。

他会对人性的光辉动容。

所以泷泽生记忆里与他相处的太宰治,从没有这般恶劣的模样。即使他清楚那个黑发少年有这样阴冷的一面,可那不会施加在自己身上。

于是愤怒的情绪酝酿在泷泽生的心底,他恼火于脑髓地狱带来的不合理。

那是虚妄的,造作的,被施加了恐惧所捏造的拥有太宰治形象的恶魔。

那是恶魔。

“滚开。”

你才要滚开。

“你怎么不去死?”

当然不能。

“泷泽,你为什么回来?你回来做什么?自作多情吗?”

……

脑髓地狱之外,太宰治背起了泷泽生。

即使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上前,想要接过这个定时炸弹。

“BOSS,我来吧!”

然而太宰治的表情告诉了他们答案。

他背着泷泽生,能隐约听到青年咬紧牙关的呢喃。

那些呢喃也像惊雷一样炸响在他的耳边,他收紧了拖着泷泽生双腿的手,即使知道这样近的距离可能会被攻击也未作出防御的姿态。

港口mafia成员大批的行动起来,不管是高层人员还是底层人员,凡是能够出动的人力,都在这个白天被派了出去,在普通居民的眼中,穿着整齐黑色西装的他们犹如堂而皇之的踏上街道的暴徒。

发生了什么?黑手党终于要掌控这个城市了吗?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动枪,连武器都掩饰得好好,他们甚至黑进城市的监控领域,来搜索是否有可疑人物。因为监管梦野久作的房间看上去像是被内部人员打开的,没有发生任何争斗,现场痕迹也少得可怜。

值得一提的是,江夏凛也趁乱逃走了。

这足以证明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惊险,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逮捕一个狡猾的成年人。

从下属口中知道事情经过的太宰治脸色阴沉,他在最短的时间整理的线索,然后对钳制着泷泽生的中也说道,“是组合。”

“哈?”中原中也正用重力加大锁链的质量,以让它更为坚韧沉重,因为泷泽生的力量增强到了可怖的阈值,普通的锁链根本困不住他,能被他轻易的震碎。

青年紧闭着碧色的眼眸,在脑髓地狱中本能的反抗着,即使他在拼命克制,可身体的反应却还是会对周围造成伤害,那股未知的力量在他的身边孕育膨胀,他的呼吸都可能化为风暴——尤其是在离开太宰治的触碰后,他的身体似乎意识到了重要之人的离开,开始自毁性的伤害自己。

“异能力,一个能够建立独特空间的异能力。”太宰治说,“组合里有这号人物,那个空间谁都找不到,如果Q被带到了那个空间里……”

那真是最可怕的境地。

无法解除异能力,泷泽生会被折磨疯的!

“逼她现身。”

太宰治立刻下达命令,“把那个异能力者逼出来!”

逼那个异能力者现身的方式,是抓到她的同伴或者首领,这是最简单粗暴的威胁,她绝对不会当一个缩头乌龟。

这座城市的龙头组织正隐秘的暴动着,他们的怒火汹涌的倾泻而下,像是要把这里翻天覆地。

发现港口mafia异动的其他势力立即派人过来探查,而异能特务科这边,太宰治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安吾。

“过来一趟。”

坂口安吾本就准备试探一下他那边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过来了。

“……让我去你的本部吗?”

“我需要你的异能力。”太宰治开门见山的说。

没有谈判,也没有不正经的戏弄,他现在严肃得容不得任何时间的浪费,因为每分每秒,泷泽生的大脑都会编织出一场漫长的噩梦。

“现在,立刻,赶过来,我已经派部下去接你了。”

来接我了?

坂口安吾怔松的眨了眨眼,然后出门——

一台直升机喧嚣的落在他的面前,没有专门的停放点,他直接停在了异能特务科的正门口!!

警卫队和其他成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然后直升机的门自动打开,一个穿着豪华貂绒外套的青年嚎了一嗓子,“眼镜仔!BOSS想要找的就是你吧,快上来,用这个过去只要两分钟!”

而在市区乘车,去往横滨著名地标需要弯弯绕绕个半小时。

坂口安吾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他收回震惊的表情,向前快跑了几步,结果还是在登上直升机的时候被人嫌弃的一扯领子拽了上去。

“太慢了你,BOSS可等不得!”

傻瓜鸟说完这句,没等直升机关上门,也没等坂口安吾系上安全带,直接操控慢悠悠旋转的螺旋桨加速,凭借着高超的技术水平飞上了天。

坂口安吾慌忙的系上安全带,“你没关门!”

“来不及了,开门关门要花上30秒钟呢,你稍微受冻一下就好……”

这是多么霸道的绑架啊!

坂口安吾下意识在心里吐槽,然而在他的目光触及到港口mafia的显眼建筑后,不禁惊愕的顿住。

……那是什么?

坂口安吾颤声问,“你们本部被人袭击了吗?”

“啊?!你说啥!!”高空的风流和直升机的噪音吞没了坂口安吾的声音,傻瓜鸟开着直升机,瞥了一眼下方,也明白过来坂口安吾想要说什么,于是提高音量喊道,“你到了就知道,现场可比那要恐怖多了——”

现场可要恐怖多了。

坂口安吾下了直升机便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场就像遭受了重型机炮的袭击一般,却没有硝烟的味道,地面有镭鉢状的凹陷,不知道的还以为荒神解开了封印。地上残存着血迹,受伤人员应该都已经被拉去处理了。一座大厦的一楼已经化为了废墟,断裂的电缆孤零零的垂在地上,一张接待用的桌椅甚至飞到了空地上也久久没有被移走,港口mafia此时看上去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沉重的神色,隐隐还带着惊吓过后仍然惴惴不安的后遗症,似乎是因为他们正处于暴动刚过以及首领惊怒的阴影之中。

总感觉他们上一次有这样凝固的气氛,那是前前代的暴政时期。但这回又和那时隐隐不同,起码他们好像没有对首领产生不满。

浓烟并未散去,大厦内有无数燃烧的痕迹,漆黑的墙壁,烟熏后的灯罩,以及刚刚奔走的消防车。

“……发生了什么?”

坂口安吾被傻瓜鸟领到了前往地下室的通道。

一路畅通无阻,警卫对他们没有任何为难。

港口mafia的地下室,坂口安吾熟悉这里,这里可不是能向外公开的地方,里面有专为员工配置的枪械训练室,体术打斗室,刑讯室,还有关押重要任务的牢房。

“泷泽中了精神攻击型的异能力,几乎要疯了。”傻瓜鸟简短的说道,“你认识泷泽吧,泷泽生?BOSS找你来一定有他的理由,啊,你的表情……”性格比泷泽生还张扬的年轻人看着坂口安吾倏然凝重的脸色,了然的顿了一下,“虽然你现在应该很想去看望他,不过可惜了,他不在这边的地下室,BOSS想要你查一个人的线索。”

他们到了日常关押Q的地方。

本来他们是不想这么对待一个孩子的,但那不是普通的孩子,是个精神不稳定的危险异能力者,他甚至看到鲜血就会兴奋,将被伤害与伤害当作乐趣。

这间关押室的外面一片阴暗,可是内里却被布置得很温馨。

玩具,书籍,电子设备,这里面的东西齐全到可以养一个人活一辈子,但触目惊心的是,刷着童趣色彩的墙壁上被红色的颜料乱涂乱画了诡谲的图案,漆黑的眼睛,渗人的笑脸,还是稀稀拉拉的血泪。

“这是……”

“这里关押着一位异能力者,现在他被人放跑了,不知所踪,虽然BOSS基本确定了他被谁带走,但还是需要你来确认一下。”

没错,相当于先斩后奏了,太宰治连等待确认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一边派人去地毯式搜索梦野久作和组合遗落的成员,一边给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发出了求助信,而眼下,他只能站在一边,犹如在自虐一般注视着泷泽生的惨状。

“唔……”

青年在呜咽,在地上打滚。

冰冷沉重的锁链压在他的手腕和腰腹,连他的口部也被填上了难以被牙齿咬断的口塞。

而青年的嘴唇已经在那之前被自己咬得溃烂不堪。

“啪嗒。”

口塞被他咬烂了。

太宰治呼吸一窒,上前几步,蹲下来掐住了泷泽生的口部。

鲜血混合着唾液淌下,顺着筋脉翁张的脖颈流入衣服里,濡湿的布料沾染了地面上的泥土。

他现在狼狈,混乱,脏兮兮的。

“泷泽,泷泽……!”

太宰治不知疲倦的轻唤着他。

精神攻击也会致人死亡,泷泽生可能会在睡梦中脑死。

他能听到泷泽生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对方张开牙齿显然又想咬下去,太宰治眸子一沉,面无表情的将手指塞入了泷泽生的口中。

“……”

他咬下去的动作瞬间轻了。

意识沉入噩梦,可是身体还清醒着,泷泽生还能通过其他的本能感知,比如太宰治的气息,太宰治的呼吸声,来判断太宰治接近了他。

“哈……”

太宰治溺水般大口呼吸,他发出的气音像是神经质的笑声,又像是哭泣。

“再坚持一下……”

他不管泷泽生听不听得到,执拗的安慰道。

话音对泷泽生来说,就像重叠的,恶魔与天使的低语。

“如果保护我是你的本能,那我若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死掉了怎么办。”

听啊,这安慰仿若威胁。

太宰治凑到泷泽生耳边,清冽的嗓音带着不知名的轻颤,

“——你死了真好,不然总担心你要死。”

“这句话比噩梦还要可怖,对吗?”

侧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的人猛地抖了一下,如同被惊醒一般。

他睁开了混沌的双眼,被泪水浸透的眼眸闪着冷冽的光,泷泽生疲倦的瞥向太宰治。

他沙哑的说道,“是啊……”

在被伤人之言惊醒的这一刻,泷泽生短暂的脱离的脑髓地狱。

“梦里触不到你一次……”被你推开,眼看你离去。

“现实里可以拥抱你千万次。”

“所以我不会被留在那个世界的,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