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原道造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不只是他,国木田独步和谷崎润一郎也深觉怪异的对视了一眼。
怎么感觉……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呢?
泷泽生和异能特务科的人还认识吗?
看样子他们甚至还是关系很好的旧识。刚刚这位坂口先生算是失态了吧?
车子行驶得很平稳,泷泽生几乎昏昏欲睡。
因为止痛剂的关系,他会有很长时间感到意识混沌,睡觉时还经常做噩梦,但和太宰见面后这种状况就有所缓解,只是冷汗津津的噩梦还是会隔两天就折腾他一次。
他做的噩梦可不是被怪物追,跌下悬崖之类的……是真的能让泷泽生心神俱疲,心哀大恸的情景。
死亡。
离别。
泷泽生从来没和太宰治说过,其实他也害怕入睡,他也需要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太宰治。
噩梦在他意识回笼的瞬间便会结束,奇异的是……
几乎每一次,泷泽生都会在睁眼的那一刻看到太宰治,他可能在伏案工作,可能在就着夜灯看书,也可能是睡在床上,于是过了很多次泷泽生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听到了他异样的呼吸,察觉他做了噩梦,所以陪伴在了身边。
这次半梦半醒间,泷泽生忽然很想和太宰治说话。
不是通过窃听器,而是要确切的听到太宰治的声音。
于是他当着安吾的面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对方果然在等着他,一秒都未犹豫便接通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太宰……”
听到这个名字的坂口安吾立刻紧绷起了身体,他看向泷泽生的眼神里带上了丝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和太宰通话。
泷泽生有时也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
“我们还没有想过事情结束后做什么。”泷泽生放弃般靠在了立原道造的肩上,他困得快要支撑不住头颅了,还要在心里唾弃了一把立原的肩膀不够宽,但是肌肉结实,和太宰治的触感太不一样了,不然他还能代得更沉迷一些,“我们总说等事情结束后,诚然,我没想过死。”
他当然不能死。
他从那种地方逃出来,怎么会想见一面挚友便去死。
我可是个贪心的人啊。
泷泽生想到。
“所以我在想,现在就做一个之后的打算吧。”
“你想做什么呢?”
立原道造听到了话筒了传来了BOSS的声音。
太奇妙了,多么清冽温润的嗓音啊。
BOSS的声线原来是这么容易令人心动的吗?
“我要去美容店刮胡子修眉毛。”
等着他憋一个大招的立原道造:“……”
怎么了是他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这个请求有点儿太……太接地气了吗!这种话题应该更加沉重秘密一些的?
然而太宰治却能立刻明白过来泷泽生在想什么。
啊……
他在心里莫名叹了一口气。
“不当天然的美男子了吗?”
“硬件强和保养是两码事。”
“这种事也需要人陪吗?”
“没错,不然在美容院的时间会很枯燥,很无趣,还会无聊到数修面师的眼睫毛!”
两个人正在他的耳边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看似普通的话题,但对泷泽生来说却是此时的奢望——因为他们在讨论泷泽身上的时间行走后的事情。
立原道造面色麻木,他冷不丁的看到对面的异能特务科人员露出了很纠结的表情。
哇哦~
所以他们果然有关系吧,又是泷泽死之前的事情?
说起来……
立原道造摩擦着指尖,
他之前向队长报告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关于那群未被善待的士兵,泷泽的隐藏身份,还有他可能遭遇过的非法对待。
上面该不会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对了,还有啊……”泷泽生轻声喃喃,“谢谢你啊,太宰。”
没等太宰治回话,泷泽生便自行解释道,“安吾是你弄来吧……唔,这么形容也没有错,总之你猜到了他会做什么吗?”
“三年前,江夏凛也用了同样的戏码,来让一位年轻人替真正的杀人犯顶罪了。”太宰治的声音缓缓从话筒里飘出,泷泽生听着便觉得安心,恍惚间还觉得这声音有止疼的效果。似是察觉到了泷泽生语气里的绵软,太宰治放轻声音和他解释道,“那个真正的杀人犯是他的兄弟,而他用这一招毁掉了兄弟的同学,因为是同学,所以知根知底,对方也未对他们设防。”
“你都追究到那个时间线了啊。”
“因为他一定不是只做了关于你的那件事。”太宰治望着推门进来的中也和钢琴家,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政客之间的争斗,战争和士兵,这些对于民众来说都显得有些遥远了,因为和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交汇,而审判机关以公谋私……”太宰治微微仰起头,壁灯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竟然衬得他有几分温柔,“会激起民愤的。”
这些事,又是泷泽生不知道的。
虽然身为首领的秘书,但他应该只参与了太宰治的一部分工作。
他在隔开我。
泷泽生垂眸,困倦的大脑倏然就清醒了,
也不像是避嫌,更像是一种保护。
并且……
泷泽生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目前做过的工作,无非是吩咐下属收集情报,替太宰治过滤掉报告,帮太宰治盖章,或者对某些时间进行文字记录……这些,全都称不上履历的污点。
他没有再出过机动型的任务,完全没有。
而泷泽生以前爬到太宰治的下属这个位置并不是靠森鸥外给他开后门,每个月的体术考核和枪术考核他都稳排第一位,即使没有异能力也不是谁都能对付的废物,在咒术世界锻炼的对于杀气和恶意的感知能力也超出了常人一大截,所以泷泽生当初可是被称为武斗派的一员。
不然太宰的脾气,可就要秉着“废物是没有利用价值的,连动脑子都会嫌累”这样冷酷的准则在最初就把他抛弃了。
泷泽生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其实一直在想太宰治究竟有没有相信他。
因为如果他的身体被火化成了灰烬,又或者那具复制体还躺在某个棺材里——那就代表着现在正行走呼吸的泷泽生是另一个凭空出现的家伙。
相信是存在的,可怀疑与其共生。
“还有事吗,没有事我要挂了哦~”
手机对面的青年语调油滑的准备结束对话了。
“还有事,就算你嫌我唠叨我也要说……”泷泽生直起身子,看了眼腕表,“现在已经七点了,我打赌你没有吃饭,所以快把工作放到一边,我回去后会检查监控。”
“敢查首领的监控呐……”
“没错,我是连BOSS都敢威胁的人啊。”
对面的安吾眉毛抽动,就差扯过泷泽生的领子对他低吼“不要说那个词!不要说那个带有黑手党风格的词”!
可惜泷泽生看到了他的暗示也当没看到,在得到了太宰治无奈的肯定回答后挂了电话。
“国木田先生,请问你可以给我一条围巾吗?”
国木田独步:“……啊?”
“我感觉有些冷,可能是近海了吧,空气变得潮湿了。”
坂口安吾冷着脸吩咐下属打开了暖气。
“如果可以的话,围巾可以是白色的吗?”
在“理想”的本子上写了围巾的国木田独步默默的在单词前面加了两个字:白色。
而当泷泽生把自己捂严实后,他们终于到了海边。
他们踏上车辆不能到达的沙滩,朝着停靠在那边的游艇走去。
“你也要跟来吗,检察官先生?”
“都说了我不是检察官。”坂口安吾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因为在海上也可能被袭击,我的身份起码能起到一层威慑的作用。”
“哈哈,随你吧。”
泷泽生的态度微妙的有点儿阴阳。
“你在找什么东西?”游艇驶动时,坂口安吾忍不住问道。
“是我死而复生的秘密。”
坂口安吾呼吸一紧,“这种话就这么说出来吗?”
那个东西可能是个异能造物,发动效果可能为永生。
“没有关系,因为只有我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效果。”泷泽生说,“而且据传递的情报来看,只有我能动那个道具。”
立原道造凑过来,“什么叫只有你能动?”
很快,他们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穿上下属递来的潜水衣,泷泽生跳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冻得他差点儿溺水,但是辅助人员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氧气瓶也尽职尽责的发挥着作用,所以泷泽生还是咬牙潜去了深处,然后将那枚金色的徽章带了回来。
“呼……”
爬上游船,泷泽生听着下属一遍遍解释道,“抱歉,泷泽先生,还得您亲自跑一趟,因为这东西总会消失,我们怕它消失的次数拥有上限,会像自动锁一样彻底不见,所以便没敢动它。”
泷泽生被立原道造拿毛毯裹住了身体,他摆摆手说没事,并让船启程返航。
……成功了。
下属们紧盯着泷泽生手里的徽章,眼睁睁看他们进入了会消失的范围,可那反射着微光的东西却乖乖的待在原处。
异能造物果然是有脾气的!
这次任务应该结束了,他们能交差了!
而泷泽生站在码头上,盯着手里的工具人徽章出神。
有意思的是,上面刻着字,但是只有泷泽生能看懂。
而让他出神的原因是——
徽章碎掉了。
大概是在待机室里被泷泽生砸了的关系,这枚徽章的一角缺失了,面上还有蜿蜒的裂纹。
碎掉真的不会出问题吗?而且碎片掉到哪里去了?
泷泽生都有些后悔当时的失智暴怒了……可怎么办,那已经是他盛怒状态下想到的唯一脱离方式了,如果连这都要指责的话,便是此时显得安逸幸福的他在欺负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抓住的泷泽生。
“这东西看上去像纯金的,很沉吧?”身后有人靠近。
“再沉我单手也能拿住。”泷泽生裹紧了厚重的大衣。
“不在屋里待着吗,你不是怕冷吗?”
“是挺冷的,但是吹冷风能让我的头脑清醒,心情舒畅一些。”泷泽生望向黑沉沉的海面,唯有岸边的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安吾,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
“这里没有你的人了吧,我也落单了。”
泷泽生叫人不要打扰他,所以下属们只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坂口安吾似乎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可要说出来的思考结果逼着他此时站在了这里,“一直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你们瞒我的事还少吗?”
“这次不太一样。”
泷泽生耸了耸肩,“哦,那是什么?”
“我曾经用堕落论读取过你随身携带的钢笔。”
“这个太宰给我提了一嘴,你们想看看我是否接触了什么不怀好意的家伙。”
“而那支钢笔的原主人其实是……”坂口安吾垂下眸,他现在仍然能回想起发现这件事时的心情,那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震惊来形容了,更像是……对命运弄人的无力和不小心触碰到深埋秘密的震撼。
“它原本属于港口mafia的前代首领——森鸥外。”
泷泽生的表情就像在说你到底在讲什么废话。
他冷淡道,“那是森给我的信物。”
“我知道,有看到这个景象,但我想说的不止这个。”坂口安吾的视线落在那枚不知来处的徽章上,“那支钢笔经历了战争,经历了战争的后续,然后看到了……”
冰冷的墙面,匆匆行走的研究人员,以及皮肤上被印上编号的泷泽生。
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药剂的后遗症,可能是大脑受到刺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
“老师,帮我救一个人!”
紫红色眼睛的男人急切的对一位气质儒雅的绅士说道,“将他的履历清干净吧,不要让他顶着‘资源’的名号活下去了,不管是怎样的要求我都会做到!但是,救救他吧!”
不知是托了几层关系,泷泽生被从那个地方带了出来。
而在政府记录的异能力者中,恰好有一位能随意更改年龄的异能力者。
于是,泷泽生再次出现在镭鉢街时,已经是个全新的人了。
“政府不会查到你有参与战争的记录,关于不死军团的一切都在被抹除,那件事已经被特殊时期合理化阴谋化,甚至有传言说参与那场战役的人是以杀人取乐的疯子,因为想享受无尽的鲜血才绑架了死亡天使为他们的治愈身体……事实上,只要他们想,可以给你安无数罪名,战争犯,逃兵——当年也是以这个理由杀死你的,但是显然,你的履历太清白了,他们不能如此清除你。”
坂口安吾定定道,“所以当年你的死亡,完全能够追究为他们仗着权力浩荡施行的欺凌。”
“只要能拿到那场事件的佣兵记录,你知道的,他们动用武力都会有记录。”
他们都曾做出过努力。
森鸥外将他的前半生割开,从此泷泽生只是突然出现在镭鉢街的孤儿。
他的房子,他那被羊后来当作基地的房子,他那在贫民窟永远没有被人夺取的房子,也是森鸥外的手笔。
……
泷泽生抓了抓头发。
他听懂了安吾的意思,“你说是森把我救出去的……”
碧眸青年望过来的视线显得空茫且荒芜,“可我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不仅如此——
“不死军团我倒是记得,森我也记得,但是我们是那么深切的关系吗?”他捏着下巴想了又想,无视了安吾陡然怔住的视线,“他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告诉我哎,但是我感觉被蒙在鼓里的好像只有我,所以太宰知道吗?你们都知道?”
“……”
随后,泷泽生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道,“啊……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掀开身上的大衣,像是为了什么东西的收音更清晰,
泷泽生忽然对着空气说道,“喂太宰,你听到这些作何感想?”
“……”
安吾:“………?”
“什么啊,你就任由他在你身上粘这种东西。”坂口安吾吐槽道,“他一边工作一边带着窃听器不会写错字吗,你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已经到有些恶心的地步了。”
“我会当你在吃醋的。”
泷泽生淡淡的说道。
半晌,他突然憋出声嗤笑。
他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一瞬,“不是吧太宰,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我刚刚回想了一下我们相处的细节,那些我不理解的点,直到今天,才从安吾的话里弄明白了——”
“你踏马的该不会一直以为自己是替身吧?啊?!”
啊??!
老子可真要气笑了。
泷泽生仰头长叹了一口气,他发牢骚一般把自己蓬乱的头发撩到脑后,露出清俊又含着郁色的眉眼,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们才好,为什么总觉得我是那么可怜脆弱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