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泷泽生忽然就体验到了任务目标的待遇。
即,感受到了频繁的危险和恶意。
他并没有迟钝到后知后觉,在第二次意外来临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都不需要太宰治像是对待易碎品那样一遍遍解释提醒,他自己就冲去了首领办公桌前问了个明白。
“有人在试图夺走你,”太宰治吐出了在泷泽生听来格外渗人的语言,“这只是开始吧……他们想要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不能成功的话就会来硬的,或者两种方式掺和着来,总之呢……”
黑发青年仰了仰头,他的情绪总是内敛的,但了解他的泷泽生硬是在那张脸上看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他们想要得到你的身体。”
泷泽生抱住自己,“唔,太可怕了,这绝对是近期得知的最可怕的消息!”他幽幽的看着太宰治,“我敢肯定,我觉得可怕是因为你暧昧不清的措辞。”
太宰治怔了一下,他的眸子在睁圆时会让他的气质显得无辜极了,“我可没有说错哦。”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一想到若是被他们得逞……细想一下估计也不会立刻被杀掉吧。”
泷泽生可不是在苦中作乐,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自己的价值,顶着太宰治微妙的看怪物的眼神说,“我应该能撑到你们来救我,他们如果得到了我应该会很宝贝我。”
被恶意盯上的青年竟然在安慰他。
太宰治敛起眸,“没关系。”
黑发青年用一种相对于他来说有些奇异和突兀的口吻说,“我会保护你。”
泷泽生的心口下意识颤了颤。
因为他听出来了……
这句话,这种语气,是他一直用的。
他一遍遍对任务目标传达着这样的信号和情绪,说着“我会保护你”。
“唉……”
泷泽生叹了口气,他的神色此时软化得不成样子,像是能顺着办公桌流下去一般,“这样我可就乖乖的任你们安排了哦。”
***
伴侣型工具人,首要任务是保证目标对象的生命体征还有。
太宰治的异能力不具有任何伤害性攻击性,他令人恐怖的地方在于总能计谋到一切的脑力,而脑力在直冲着面门而来的火力面前基本是毫无用处的,而这人还奇异的有一颗奔赴死亡的心。
可如果他真的在自杀时被人说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太宰治反而并不会像得到祝福般开心,而是会露出失落的表情。
泷泽生被称为狗除了他随叫随到,永不背弃这几点,还有他次次给太宰治当挡箭牌的原因,因为人们的认知里只有愚蠢的犬类会明知危险也会往前冲,只要有主人的命令——不管那主人究竟是因为需要还是因为戏耍。
也因为他保护太宰治的行为太过明显,在太宰治虽然名声打起但还未到里世界盛传“太宰治的敌人最不幸的便是敌人是太宰治”的时候,敌人们总会产生戏弄泷泽生和太宰治的恶趣味。
他们想看到这对搭档信任破裂的模样。
可惜都失败了。
他们用尽方法的威逼利诱,都没有让泷泽生做出一件令太宰治失望的事情。
里世界的争斗最激烈的时期——龙头战争时,他们两个被一起绑在了敌人的地牢里,泷泽生听着系统在耳边尖锐的鸣叫,那串机械代码一次次的重复着:这次太宰治真的会死的!你明白吗!太宰治可能没等到救援就被折磨致死了——!!
不得不说,系统的警鸣声总会让泷泽生烦闷不已,人工智能不知疲倦的不停念叨是一点,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它说的内容。
那一次他们被严刑拷打了一番,施刑的人被太宰治三言两语套出了情报,恼羞成怒的想要解决掉他,然而在动手的一刻,被绑成个粽子的泷泽生发出了一声呜咽。
敌人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他露出了极其玩味恶劣的表情。
挑衅他时都面色不改的太宰治看懂了他想要做什么,眸里的神色几乎被冻住。
“你这样的人,好像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敌人喃喃着,“杀掉你好像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毕竟很快就结束了。”
他转而走向了泷泽生,并很有闲情逸致的将他嘴部的胶带撕开,大概是想要听哀嚎的意思。
他问了泷泽生一个问题。
“你把那种家伙当什么啊?”
他语调中的不解几乎要溢出来,“干脆放弃他跟我干吧,狗咬主人的戏码永远都不过时,只要你把他杀掉,我就会向我的首领引荐你,让你在我的手下做事。”
对方是个强大的异能力者。
男人的掌心里凝聚出了一团漆黑的液体,就像从他的皮肤里渗出来一般。
“愿意吗?”
泷泽生闭嘴不言。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太宰治的指示,他一般不会轻举妄动。
然后太宰治说,“好啊,这家伙也可以送给你。”
黑发少年冷淡的吐出了伤人之语。“我也一直觉得身后跟着一只摇尾巴的狗太吵闹了,他毫无价值,毫无用处,你替我把绳子牵走,我还乐得清闲。”
敌人是很容易被揣摩的类型。
他的恶意张牙舞爪,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他很轻易地就会被太宰治的话牵着鼻子走。
在察觉到泷泽生似乎在威胁戏弄太宰治这方面毫无用处后,他转身走向了鸢眸少年,手里那团液体似乎发出了自相侵蚀的声音。
那是异能力的造物,不会对太宰治有任何伤害,而敌人不知道这一点。
泷泽生立刻出声道,“刚刚的问题还算数吗?”
敌人定住脚步。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
爬伏在地上的青年身上沾满了泥土,头发也蒙了一层灰,可望过来的眼睛却是不染一丝尘埃的翠绿,他一字一顿道,“如你所见,他对我毫不在意……我愿意加入你的组织。”
“噗……哈哈哈哈……!!”
敌人看着这幅情景笑得不能自已,“就这?你们之间的情谊就这?”
他装模作样的解开泷泽生的绳子,异能力蓄势待发的浮在掌心上,然后推着泷泽生来到了太宰治面前。
“下手吧。”
敌人轻快的说道,并扔给泷泽生一把匕首,“只要你把这玩意儿捅进他的心脏,或者脖子,或者在肚子上来回几下,怎样都可以随你喜欢……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
地牢里。
那块狭小的窗户正透过来冷清的月光。
泷泽生和太宰治对视着。
他们两人的表情都不算好,如出一辙的冷漠。
他们好像在进行无声的交锋,即使谁都没有说话,但敌人觉得他们的眼神已经写了八百字了。
最后,那把匕首被刺向了敌人。
“我早就知道。”早有预料的敌人说,“事实上我本来想在你同意的那一刻就杀掉你的,因为背叛过主人的狗我不需要……可是你以为我那么蠢吗,我当然知道人类会虚与委蛇,不管怎么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们。”
那团漆黑的不明液体沾上了泷泽生的皮肤,碧眸青年顿时哀嚎了一声。
连忍住的空隙都没有给他,那一瞬间,皮肤被灼烧的痛楚让泷泽生都觉得眼前一白。
而敌人满意了,“好了,这可是珍惜的病毒型异能。”
那块被灼烧而成的伤口竟然向四周完好的皮肤蔓延,并滋滋冒烟。
“呃……!”
泷泽生被敌人拽到了牢房的另一边,离太宰治也就两米远的距离。
敌人出去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黎明到来之前,感受痛苦吧。”
两米。
仅仅是两米。
泷泽生硬是没能爬到太宰治身前给他松绑,他一个人在地上打滚,比撒泼的孩子还要不顾形象,侵染型的异能力正疯狂的蚕食着他完好的皮肤和肌肉,于是那几分钟——
在中原中也没有赶来的几分钟里。
太宰治眼睁睁的看着泷泽生面目全非。
“放弃吧。”
他说道,“放弃吧,泷泽。”
延长这样的痛苦所追求的,所想要得到的……
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存不存在。
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的牢房。
太宰治对着仿佛无法听到外界声音的泷泽生说,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爱吗?”
“你相信那种东西吗?”
“你相信我身上有那种的东西吗?”
太宰治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思考是否要爱上一个人。
事实上,他曾一度觉得爱是被人类无限放大无限美化的情感,人们想要满足的,从来都是自己的私欲。
‘他爱的是那个人吗,他爱的只是一个情感寄托,只是那个正沉迷于热爱的自己。’
可太宰治不能确切的否定爱存在于人类的特质中。
而比起爱……
比起爱。
比起语言。
最能诠释爱意的是陪伴。
泷泽生的痛苦止于异能力者的死亡。
他被异能侵蚀得半边身体都没一块完好的皮肤,却再缓过气来的第一时间去给太宰治松绑。
然后他说,“我说过,我总会保护你的。”
太宰治复杂的看着他,“他的异能不会对我有效果。”
“我知道,但是当他发现异能对你不管用后,就会用对你有效果的物理攻击了。”泷泽生狼狈的露出一个浅笑,“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看到那个场面……会多么痛苦。”
痛苦无非两种,
身体上的,心灵上的。
“如果看着你受伤我却什么都做不到……那我恨不得杀了没用的自己。”
泷泽生说,“比起肉体,我更在意灵魂能否安息。”
即使是太宰治。
也会在这样热烈的感情下动容得不能自已。
***
更在意灵魂能否安息。
太宰治到现在都还记得这句话。
或者说……
他本身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泷泽生说得每句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歌剧院的风波很快过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般平静,泷泽生和以往一样处理着工作,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外出的任务,江夏凛也想要抓到他只能闯进港口mafia的老巢。
但是这样他们会进入漫长的僵持,泷泽生某天和太宰治说,“你以前过得是被幽禁的日子吧。”
他看着青年的眸子,太宰治最近被他勒令严格作息,看上去气色总算没有那么差劲了,可常年的不见天日还是让他的皮肤显得过于白皙了些,但起码眼下的青黑淡去了,“港口mafia的首领人人听了都得哆嗦一下,本人却因为暗杀只能躲在钢筋铁板之内。”
“在挖苦我吗?”
“坦白说的话是心疼你、”泷泽生把文件往旁边一丢,“今天是我暴露的第七天,除了那天晚上的爆炸,我外出采购时店员往我的咖啡里加了迷药,之前的办公室里闪烁出了狙击枪的红光外…一切都感觉毫无变化,今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泷泽。”
“嗯?”
“你丢的东西找到了。”
“……”
泷泽生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儿,“我丢的东西?什么东西?”
“你和森先生说的,丢失在大海里的东西。”
“……”
泷泽生怔怔的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然后猛地锁定住了在首领位上云淡风轻的青年,“你在说什么?”
“是字面意思,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从未告诉泷泽自己正在寻找其丢失之物的太宰治轻弯起眉眼,“你描述的,徽章一样的东西。”
泷泽生还是觉得有些奇幻,但不妨碍他惊喜的几乎要原地跳起,“好样的太宰!你瞒得太严实了,在大海里找到这么小一个物件,你到底出动了多少人啊——”
泷泽生本想着寻找一位特殊的寻物异能力者,他也查过港口mafia的资料库,可惜那样的异能力者信息并没有收入在内。
他本来想着等忙完这阵过去再找太宰帮忙,因为港口mafia的首领实在是忙,太忙,非常忙!
“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泷泽生大发牢骚,“但可能,当你看到成果摆在眼前的时候,会稍微感到那么一点儿欣慰?”
“如果我不是首领的话,你的东西肯定不会这么快被找到。”
“它在哪呢?”
“大概傍晚会送过来。”
“……”
“怎么了?”
“有些……心情复杂吧。”
那枚徽章格外重要,是泷泽生的坐标。
虽然没有百分百的可能,但系统曾经说过,“这东西记录着你去过的每一个世界。”他想回到悟的世界,必定需要借助它的力量。
“那是什么东西呢?”太宰治问道,“让你复活的东西吗?”
泷泽生想了又想,然后对着太宰治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
泷泽生听到太宰治接了一个电话。
来电人应当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因为放下电话的太宰治,面上的表情竟然有一分空茫。
“怎么了,说了什么吗?”
“两个月前,我找外交部,联系了法国异能机构。”
“……”
泷泽生立刻明白了来电的内容。
法国,他们和法国除了贸易关系,也就是那两位超越者了。
“是兰堂大哥有消息了吗?”
“嗯,他说……”太宰治看向泷泽生,再一次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他说,并没有感受到另外的异能力波动,他没有复活你,也没有感受到你身上传来的链接,他和你之间应当没有任何关系。”
这才对!!
泷泽生的眼睛亮起。
他和阿蒂尔兰波的异能力本来就没有关系!
他回来是因为逃离穿越局,又不是被彩画集复活!
泷泽生颠颠的跑到太宰治面前,“那我们!”
太宰治双手比叉,“达咩!”
“为什么啊?!”
泷泽生瞪大眼睛,
“虽然我并没有皮肤饥渴症,也没有什么随时随地一定要牵你手的癖好……可是不能和不想是两码事啊!!!”其实格外喜欢贴贴的泷泽生郁闷极了,“最起码,我不想再在手指上缠满绷带了,很不透气。”
太宰治表情严肃,“如果我碰到你的那一刻,你就开始流血怎么办?”
“我总感觉不会。”
“直觉并不能作为参考意见。”
“……”
泷泽生的烦躁的皱了下眉。
不行。
必须要解决这一点。
不管是不是异能力,他都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因为这个世界认为,他是个死人了。
过去的所有信息都在显示,泷泽生死于那间暗巷。
并且——
即使他没有问太宰治,太宰治也没有说,但泷泽生知道,对方一定去挖过他的坟墓。
因为身体是秘密的关系,泷泽生觉得自己应当是没有尸体留下的,大概率被火化了,但泷泽生没有说过他想把骨灰撒向大海那种话,所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灰烬应该被放进了棺材。
泷泽生都不想想象他的追悼会是什么情景。
这次和悟的世界还不一样,在悟的世界里,他只是气息看起来像咒灵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受到严重影响。
可现在顶着这好像随时就能呜呼的身体……
“有什么办法……”思考入神的碧眸青年喃喃自语道,“……让我真正复活呢?”
一时间,太宰治屏住了呼吸。
他看向泷泽生,泷泽生正垂着头沉思。
黑发青年的神色掩在一片暗影中,却好像涌动着什么。
……有的。
有的。
那个方法是存在的。
泷泽生的思绪和太宰治接轨了。
他想到系统和他讲述这个世界的设定时,向他提过一嘴的东西。
——书。
写上什么便会成真的书。
让他在这个世界真正复活的方法,是更改过去。
***
徽章出了状况。
据打捞人员所说,他们带着那枚徽章驶向岸边,可没走出二十米,徽章就消失了。
当时他们无比的恐慌,他们以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们查阅监控,确切的看到徽章是凭空消失的,随后有人提议原路返回去寻找它,理由是“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发着微光,被我握在手中光芒便消失了,而且很奇怪的是,我握着它的时候总想把它丢掉,就好像它不属于我,我不该碰它一样。”
异能造物是有其他特性的,水手们再次在相同的地方找到徽章时,调笑了一句,“这玩意儿还挺有脾气。”
然而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把它带离,握在手中会消失,绑在船上会消失,在即将消失的地方奋力的向天空一丢……还是会消失,回到原处。
邪门到像是会刷新降落点一样。
没有办法,泷泽生只能亲自去。
不巧的是,今晚港口mafia的武器库遭到了不明袭击,之前一直打压的组织也冒出来闹事,机动组基本都被派出去行动了。
“让立原跟着我吧,其余的……”泷泽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窃听器,“你随时监视我的动态,我会尽快回来的。”
等他乔装打扮后出了门,才发现门口竟然站着武装侦探社的人。
是国木田独步和谷崎润一郎。
几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国木田说,“去海边的公路容易被伏击,我们坐电车去。”
这是真的,上一次泷泽生回孤儿院,就差点儿被军警带走。
电车上人数众多,去往偏郊还能换乘小巴,对方要做什么也需要顾及普通民众。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泷泽生穿着和别人相似的黑西装,排在地铁站的队伍里,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人头。
他拉了拉帽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立原道造闲聊着。
自从上一次他说立原道造的创可贴很酷之后,对方就好像认定他是自己人一样变得热络起来,还兴致勃勃的和泷泽生分享挑衣服的品味。
队伍有条不紊的前进着,晚高峰的地铁站拥挤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
忽然,泷泽生感觉自己手中被塞入了什么。
然后是沉闷的声响,很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枪。
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尖叫。
人们下意识检查着自己的周围,然后尖叫变成了重叠的,泷泽生的周身忽然空出了一大片。
一个男人正面朝下的倒在地上,身下漫开大量的鲜血。
泷泽生往自己手中一看——是把枪。
地铁战里的警务飞快的蹿了出来,反应过来的国木田立刻将泷泽生挡在身后,“等等,这里面绝对有误会!”
地上的男人被翻转过来,露出了一张曾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容。
泷泽生的脸色沉了下去。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个画面,他也在电视上记住了这个人的脸:对方公开反对过让黑手党在横滨合法存在,是一位亲民的政客。
他被黑手党记仇并解决,在众人的认知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