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橘白说完这句话之后,等到外面加班的人陆陆续续打卡走光了,也没等到徐栾的回应。
应该,是听见了。
男人从位置上起身,也没心情收桌子上的东西,直接走了。
他在公司楼下的车里坐了很久,发觉,一直以来,他对徐栾的嚣张不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觉得对方足够强大,也是他不珍惜。
江橘白从未去想过,不管徐栾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有多千难万难。
他心底发酸发涨。
他一直在车里坐到抱善打来电话,才动了动身体。
“哥哥,我好像发烧了。”抱善在那头抱着手机,声音虚弱。
江橘白回过神来,启动车子,在路上的时候,顺便点了一盅抱善喜欢的陈皮红豆沙和螺头汤。
“还要一份牛肉粒炒饭,要那个和牛……”
“闭嘴。”
“叉烧酥……”
“……”
抱善口味清淡,连酱料味太重的都不喜欢,她在南方长大,更喜鲜。
以前江橘白觉得没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口味。
但在经徐栾提醒后,抱善半人半鬼,江橘白觉得,如果不把抱善喂饱,她下楼追着人生啃,也不是没那可能。
在电梯里,江橘白正好碰上外卖员,他一道拎了上去。
抱善正好站在电梯门外,她头发散乱,脸白若纸,唇色也发青,可一双眼睛却比平时还要黑,还要亮。
电梯门一开,江橘白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见了抱善。
他差点吓背过气去。
“你做什么?”
“在这里等你,感觉……你要到家了。”
她眼睛看到了江橘白手中的外送盒子,“哥哥,我饿了!”
江橘白赶紧全塞她怀里。
走进家门后,抱善就自己走到餐桌边上,解开袋子打开盒子大口朵颐起来,江橘白在柜子里找了一根体温计,她自觉抬起左手。
等体温测量出来的几分钟,江橘白在微信里翻出来徐栾的联系方式,他俩从未聊过,对话框还仅仅只有一条加上好友时系统发送的消息。
江橘白试着发了一个“?”过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他目光悠悠地转到抱善脸上,小姑娘的脸白得有些吓人,额间时不时就滚下汗珠,但精神还不错,一大盅陈皮红豆沙,她三下五除二就全倒进了肚子里。
江橘白从她咯吱窝里把体温计拿了出来。
43。
“……”
“徐抱善,赶紧吃,吃完我们去医院。”
“我不舒服,但我还没有不舒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正常人体温到39,多半都头昏脑涨了,再高一点,估计脑子都能被烧得稀里糊涂。
可抱善不是正常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43度的高烧,更是从未有过。
江橘白心跳猛地加快,只有那几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脑子里跳得嗡嗡的。
再看着抱善对自己生病恍若未知的状态时,他拿着手机,问宁雨。
[徐家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宁雨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跟徐栾分手,我就告诉你。”
“我还没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我在一起。”
宁雨说完后不到三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但没过多久,江橘白又主动把电话拨了回来,宁雨脸上露出喜色,然而对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用我们十年的感情绑架你,你帮我,我可以把我在工作室的股份全部送你,我开发的游戏,我……”
“江橘白!”宁雨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差点跳上天花板,“我是这个意思吗?我难道是为了你的股份?你怎么能这样,你就让我嘴上爽一爽嘛。”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江橘白其实没深思熟虑过,他本就不擅长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刚刚说的条件也是他冲动之下说出口的,不过他也没怎么后悔。
“太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几个道长都是有真功夫的,徐老爷子也同意开道场,晚上八点开始,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后面他们会怎么做,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大也阴得很,他要是付了大价钱,那不管徐栾怎么做,他都是邪灵了,说不定会私下处死?”宁雨摸着下巴。
他不知道徐栾真的不是人类,如果是假的,那这是冤案,如果是真的,也算徐大歪打正着。
“哇——”旁边还在吃着饭的抱善,突然弯下腰,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捂住腹部,“肚子痛。”
宁雨听见抱善的声音,表情才严肃起来,“抱善怎么了?”
“有点发烧,先不说了,有徐栾的消息随时联系我。”江橘白说完,挂了电话。
他扶住身形摇摇晃晃的抱善,“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我不去。”抱善揪住了江橘白的衣袖,她抬起脸,茫然地用模糊的目光去寻找江橘白的所在。
江橘白在望见抱善的脸时,他喉间一哽。
抱善的眼瞳不见了,变成了两个跟她哥哥一模一样的漆黑洞口,她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的江橘白,没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这个样子,的确去不了医院。
江橘白一点都没对这只小鬼产生害怕的情绪,他将抱善抱到沙发上放着,“你休息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江橘白给无畏子拨去电话,他又在给人供灯,一盏灯好几百块,逢上好日子就可以供灯,他能赚上不少。
耽误了他挣钱,无畏子接电话时还不耐烦,不过不耐烦的主要原因也是江橘白又和那恶鬼搅到了一起。
“怎么了又?徐栾的事儿别找我,你俩杀来杀去打情骂俏,我跟你阿爷尽白忙活!”
抱善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江橘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冰,她身体的寒意甚至传输到了江橘白的身体里,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江橘白穿上了羽绒服。
“算是他的事,但不全是。”江橘白冷得咬牙,“你干姑娘出事了。”
“什么?!”无畏子一个转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两盏灯,蜡烛倒在地上,一下就熄灭了。
江橘白把事情经过和猜想简单地跟无畏子说了一遍。
他怀疑,抱善的不适,可能是因为徐栾在那边的遭遇不妙。
无畏子一听,在那边急得团团转。
“哎呀!这可怎么办?”
江橘白一听,就知道无畏子指望不了了。
抱善几乎是无畏子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抱善转学来首都,他还洒了几颗眼泪,上次来首都,他也是给抱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玩的,还问江橘白有没有欺负她。
无畏子在徐家镇好歹算小有名气,也有自己的道观,但碰上抱善,他就变成了大马路上随便都能抓上一把的普通老头儿。
“你等着,我明天就买机票过去,你把她交给我,徐栾那边我帮不了你,那群人可太厉害了。”
“小白,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橘白“嗯”了一声,"我给你买机票算了,你先收拾东西。"
电话一挂,无畏子就开始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脱道袍,他徒弟迎上来,“师父。”
“抱善出了点事,我现在去首都,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话没说完,无畏子直接被门槛绊倒,面朝地,扎扎实实摔了一大跤。
“师父!”徒弟大惊失色。
-
无畏子在没收到航班信息时就背着包下山了,他要先在镇上坐大巴到市里,再赶高铁到省会的机场。
这么晚了,没有大巴,他掏了好几百块才叫动了一辆摩托车送他到市里的高铁站。
江橘白翌日见到无畏子时,他目不斜视大步走进门内,“抱善呢?”
“干爸!”抱善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眼泪汨汨地流。
江橘白关上门,看见无畏子裤脚上都是泥,平时他爱梳一个发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现在就随便扎在脑后,脸上尽是担忧,倒没有显得精神不济。
看来平时没白修行。
无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脸上的眼泪,跟小姑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时,他脑子里咯噔一声。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脚凳上,他垂着眼在想,不知道无畏子在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其实是只小鬼,会作何感想。
“这……这这这……”无畏子舌头似乎都打结了,亲眼看见的感触,远比听人口述,要真实深刻许多。
“干爸……”
“你不爱我了吗?”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说,她也能猜到,她一个人可以吃五个人的饭,她能看见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她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但哥哥没有嫌弃她,没有害怕她,没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听着抱善委屈的声音,无畏子“哎”了一声,“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爱?”
无畏子甚至都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这没办法,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道观,连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过后,无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抱善做东西吃,还给她擦了脸。
忙完过后,他让抱善坐在沙发上,再把布包里的东西也都摆了出来。
江橘白在不远处坐着看,他在无畏子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心疼。
而他却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现在,他是父亲,沙发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儿。
江橘白听不清无畏子念的口诀,他手指从太极剑底端滑到顶端,他咬开指尖,将冒出来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热浪滚滚,杂志都被簌簌翻动。
无畏子用施过法的太极剑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皱了下眉,她应该是想张口叫人。
可是一开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鲜血,紧跟着,她瞳孔慢慢出现,抱善立刻就开心地笑起来。
“好……好了……”无畏子松了口气。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抱善刚刚显现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没了,她流出血泪,“干爸……”
无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脸上某一点,“徐栾,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