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游驱车从小区里出来,恰好看见了独自坐在马路正对面的江橘白,他想将车停下过去看看,但门卫拉着他说话。
等徐游和门卫话完家常,江橘白已经骑着电动车离开了。
吴青青和江梦华以及江祖先也很快得知了陈白水的死讯。
江梦华:“这……真是世事无常啊。”
吴青青掉了两滴眼泪,“陈老师是个好人,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
江祖先则担忧地看向了江橘白。
后者埋头大口刨着饭,他其实没那么饿,之前回家后吴青青就专门给他做了一顿饭,到现在,中间也就间隔三四个小时。
但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试图用食物填满。
陈白水葬在了镇里的墓地,下葬那天,落太阳雨,天被洗得很蓝,光线很亮,落下来的每滴眼泪都变成了一粒一粒的灯泡。
江橘白撑着一把格子伞站在队伍最后面,前方还站了许多人,有学校里的老师,有从外地赶来的陈白水的好友,许多人江橘白都不认识,镇里高中的学生只占了很小一部分。
他听不清前方的徐司雅在说完,只知道过了没多久,前方的人群散开,结束了。
江柿的眼睛都哭肿了,他在江橘白的侧边,“陈老师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会这样?”
“肯定是因为我们要高考,他的压力太大了……”
江橘白却没理他,径直走到了最前方还没离开,正拿着一捧菊花往坟前放的徐游的面前。
少年气势汹汹,一看见徐游通红的眼睛,一肚子气漏了个七七八八。
他没证据。
他只是在发泄。
徐司雅哑着声音说了谢谢。
徐游站起身后,才看见了江橘白,他略感诧异,“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没有。”江橘白语气生硬,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把皱巴巴的矢车菊放到地上。
徐游看着那把像是在路边摘的野花,若有所思,“你应该是最伤心的那几个人吧,毕竟陈老师当时一力将你从末班的泥潭里拉出来,送你到11班,之后你才能有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学习,最后飞跃到1班。”
江橘白没做声,拳头在身侧捏紧。
徐游接着说:“陈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与他还有司雅我们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
江橘白抬眼,“为什么现在不是?”他看着眼前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偏偏君子的男人,虽然他说与陈白水和徐司雅是好朋友,可从他的容貌上却丝毫看不出与另外两人同龄的痕迹。
徐游的风度与谦和,远近闻名,多少家长都恳切希望他能办课外辅导班,辅导自己的孩子学习。
听到少年这般问,徐游垂眼,眼中似有泪光闪过,“茫茫人生,朋友之间渐行渐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江橘白不再看他,“陈老师前段时间和我说过心脏不舒服,他去医院里查,没有查出原因,徐老师你觉得会是什么因素导致的?”
“我不是医生,我怎么会知道呢?”徐游哑然失笑。
“因为我觉得徐老师懂得多,应该会知道。”江橘白想不到除了徐游,还会有谁会害陈白水性命。
江橘白步步紧逼,"你们不是朋友吗?"
徐游伤感怀念的目光终于开始流动,慢慢变得尖锐,他看向少年,“所以我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
他到底年长了江橘白一轮又一轮,敛起温和的表情时,目光扎得人面皮发疼。
周围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连江柿都已经走了。
现在就只有徐司雅母女和江橘白,以及徐游,还有站在不远处被雨淋得有些模糊的鬼影。
聪明又念恩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好最乖的孩子。
但却没有站在他那边,而是坚定地与陈白水站在一边。
多么不公平的一个世界啊。
徐游的眼神在看到江橘白身后时,缓慢地凝滞住,他速度仿佛被放慢了百倍,看向旁边这座新坟以及墓碑上面的黑白照片,确定了什么过后,他又看向江橘白身后。
江橘白当然察觉到了徐游的神色变化,他下意识回头。
本应该化作一捧灰的陈白水,正站在不远处的橘子树底下,头顶绿荫如盖,绿叶缝隙中橘子花一簇一簇挤满枝头,他的脸色跟另一边的鬼影看起来差不多,皮肤朝外释放着一丝一丝的黑气。
陈若若看见大人都在朝一个方向看去,她跟着看,可能是因为是小孩子的缘故,想不来那么多,她大喊了一声,“爸爸!!!”
小女孩朝陈白水哭着飞跑过去。
江橘白已经完全定在了原地,他看着陈白水牵着陈若若朝自己走过来。
徐司雅的眼泪淌了满脸,她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被吓到了,在看见陈白水还是跟往日一样捏陈若若的脸蛋,她释然,心却也揪了起来。
“陈老师。”江橘白清楚面前的陈白水已经变成了鬼。
而且还是怨鬼。
陈白水果然是被害死的。
陈白水松开了陈若若的手,他手里滚出来一个瓶子,因着骷髅头的玻璃瓶一直滚到了徐游面前。
徐游脸上欢迎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头看着玻璃瓶,慢慢地抬起头,“你知道了?”
江橘白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瓶子。
二甲基汞。
一种化学剂,剧毒。
“我在你的书房看见的。”
徐司雅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错愕地看向徐游,她刚刚还在为徐游的不计前嫌而感动。
在徐游毫无准备之时,徐司雅扑过去一耳光扇在了徐游的脸上,"你畜生!!!"
徐司雅无法接受真相,她撕心裂肺,“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上高中吃不起饭,我用我的生活费给你打饭,你上大学沉迷于那些实验,我和他怕你饿着,不是给你送饭就是给你送钱,我们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啊……”
徐游没想过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鬼这种东西,不,一直是有的,否则他和徐美书江泓丽的合作不可能成功,种种可不是科学。
所以徐游很快便接受了陈白水的出现,更加清楚自己死期将至,被鬼找上门,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一直很感激你们。”
徐游:“但是,你为什么要发现我的秘密?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实验,可是你知道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你还报了警…不过你报不报警都不重要了,在你登门质问的那一刻,我就不会让你继续活着了。”
男人明明是在笑着,可却让人感觉他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他笑得很狰狞。
“还有,我已经回到了徐家镇,我躲你们躲得远远的,你们为什么要回来?证明你们跟那些只为前途不为教育的人不一样?证明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的存在不过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给你们当狗的过去而已。”徐游语气淡淡地质问夫妻俩,仿佛他才是那个迫不得已还击的受害者。
“我们什么时候把你当狗了?”徐司雅不可置信。
“难道你们回徐家镇不是为了监视我这条狗有没有乱咬人?”徐游眼神讥讽。
江橘白脸上的血色褪尽,“就因为这样,你就杀了陈老师?”
“生命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所以一定要有一个惨绝人寰的被害理由才能夺去它?”徐游轻笑着说道。
徐司雅气得浑身发抖,她抖着手,想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报警。
陈白水却比徐司雅的动作快,他直接将半只手臂捅进了徐游的肚子。
徐游的肠子挂在了他的手指上,被拽出来。
陈若若捂着眼睛大声尖叫起来,身体一软,倒在了草坪上。
徐司雅面如土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江橘白忍不住闭上眼睛,他太熟悉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了,他也知道人死了之后,人性湮灭,鬼的阴暗会代替一切,更别提陈白水这种死于谋杀的怨鬼。
徐游跪倒在地上,他拽住了江橘白的衣袖,血从他嘴角冒出来。
“水哥对我一直都这么狠心,死了之后,还这么狠心,但是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
“徐梅和徐栾……”江橘白欲言又止,发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事情。
“除了水哥,我没杀过人。”徐游扬起笑脸,“但,我不是个好人,我把我的一个女儿变成了四个,她们死了,我还挖掉了她们的脑子……”
“可是,研究大脑是我的终身事业……”
“水哥不信任我,雅姐也不信任我,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也不是个坏人,我藏回徐家镇,专心我…自己的事业,我温柔地对待我的学生,我没有妻子,我将我的一生都献于我的研究课题。”
“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水哥的不信任让我很生气,所以我…额,我才杀了他,既…既然认为我杀了人,那怎么能..不如他所愿?呵,你居然..察觉到了……”
“真是一颗绝顶聪明的脑子呢,要是能…拆开看看就好了。”
徐游倒在江橘白的脚底下,从他身下流出来的血把他身下地草坪都染红了。
少年久久回不了神。
徐游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杀徐栾?
江橘白看向陈白水,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在学校上课?”
“……”
-
江橘白被怨鬼班主任赶去了学校,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肯定是徐司雅一手操办。
下午,徐游被歹徒重伤后不治身亡的消息传来了学校,前来传消息的小芳像是老了二十岁,他佝偻着背,因为他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失去了两个关系要好的同事。
而学校一桩接一桩的死人事件更是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次就连徐陈亮都主动找到徐小敏,说道:“把你那个亲戚找来,看看咱们这高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橘白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教室里的同学哭成了一团。
不管真相如何,徐游在他们眼中是一名很好很好的老师。
要是徐游知道谋杀会促成怨鬼,他还会朝陈白水下手吗?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跑去找陈白水,告诉自己的发现……
说到底,江橘白还是有些怪自己。
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个只知道打水漂的村里恶霸比较适合他。
可是,一切并没有风平浪静,如果徐游不是杀害徐栾的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可能是趴久了,江橘白胸口有点闷,他换了个朝向趴着。
陈白水晚上又晃悠来了学校,他背着手在学校操场转了一圈。
江橘白本来洗漱了打算回宿舍睡觉,结果看见在了跑道上晃悠的陈白水,他丢下脸盆,穿着拖鞋就跑了下去。
“过两天无畏子要我们学校开道场做法事,你避一避。”江橘白提醒对方。
陈白水:“道士吗?”
“应该是。”
“那正好,让他给我超度,”陈白水乌青着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行,要再等等,等你们高考完了再让他给我超度。”
“……”
“师母能接受你这样吗?”
陈白水摇了摇头,“她害怕。”
“你为什么不害怕?”
刚问完,陈白水看见了站在宿舍四楼阳台上的徐栾。
他对徐栾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个很优秀的学生,要是照面,他不一定能认出来,可他如今能一眼认出,是基于自己是鬼,对方也是鬼的同类之间的气息感应。
一人两鬼站在了操场上。
“难怪,难怪,”陈白水瞪大了眼睛,有些吓人,“难怪我说你成绩怎么突飞猛进,原来是因为他在暗中帮你?!”
“说来话长。”江橘白烦得很,不想说。
陈白水还保持在当老师的特质,他拍了两下徐栾的肩膀,丝毫没有对面比他强大数倍自己在对方眼中不是老师而是食物的自觉。
“不错不错,死了还不忘辅导自己朋友的功课,那江橘白要是考上了首都大学,也算没有愧对你的谆谆教导了。”
“他的语文和英语还是有点差,基础太薄弱了,你给他想想办法,给他补起来。”
“他那个理科我看也还差点,太马虎,你也多多注意。”
江橘白有些无语又有些眼热,“你自己都这样了,你还管我。”
“那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嘛,你们要考完了我才放心。”
陈白水还沾沾自喜,“嘿嘿,这样正好,后边两个月我就天天在教室盯着你们,我看谁敢出小差!”
江橘白赶紧道:“我不怕是因为我天天跟鬼见面,其他人没见过,估计能被你吓死,你最好别现身,随便吓唬吓唬就够用了。”
熄灯铃响了,江橘白不得不回宿舍了。
江橘白人还没进宿舍,整栋楼的灯瞬间就熄灭了,值班老师正好从值班室出来,打算开始查寝,瞧见江橘白,瞪起眼睛,“这么晚了还在外边逛,快点回去睡觉。”
学校多增了一个值班室,现在每天晚上有两个值班老师值班,并且强制要求一个小时查一次寝,为的就是防止上次徐武星和徐丹海的悲剧重演。
江橘白在床上躺下。
他一躺下,便觉得疲惫得不行,腰酸腿痛。
小马探头探脑地下了床,他抓着一样东西塞进了江橘白的被子里。
“中午的时候,徐武星他爸妈来给徐武星收拾东西,这个是从徐武星被子里滚出来的,他们估计伤心,没注意,我捡到了本来打算还给他们,但我一看,这东西后面挂了你的名字,我感觉挺奇怪,给你看看。”
小马回到床上去以后,江橘白钻进被子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着手里的……小木人?
不是小木人,只是木头的颜色,但是触感没那么硬。
小人画了五官,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线,绕了一圈之后,在颈后打结,接着挂了一个小布条,一面是“江橘白”,一面是江橘白的出生日期。
江橘白从江祖先一些书里看见过这种东西,经常用来做诅咒用。
写上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如果没有生辰八字,使用被诅咒者的头发指甲也可以,都能精准定位到被诅咒本人的头上。
上学期,徐武星因为撞了鬼,他家里给他请了道士,做了法事。
这个会不会就是他找那道士做的?
但是徐武星应该拿不到他的生辰八字,所以布条上只有日期。
江橘白将小木人从头到脚又检查了一遍。
在红线底下,找到了一根不明显的头发丝。
他哑然,心脏冻住。
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拿走了江橘白手中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