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晚自习,陈芳国胳肢窝里夹着几本书而来,郑重其事地宣布了由于本次月考成绩比上一次显著进步,所以决定和隔壁末班联合冬游。
“末班也进步了?往哪儿进?”有人出生质疑。
陈芳国把胳肢窝里的书一下就拍到了讲台桌子上,“你们还别说,末班这次平均分比上回高了三十多分。”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笑着高声接话:“肯定是看见江橘白成绩变好从末班转到咱们班,他们受到刺激了呗。”
“什么刺激?那是激励!”陈芳国纠正道。
“小芳,我们冬游去哪儿啊?”有人问道。
陈芳国:“上午我们去徐家岩体验摘柚子,下午我们去江家村的六爷庙,晚上我们就在六爷庙补冬。”
“不是星期天冬至……”
“我想吃鸡肉馅的糯米丸子!”
“差点忘了,难怪我来学校的时候我妈让我放学了早点回去。”
徐家镇和江家村对二十四节气比较看重,对冬至又最看重,因为冬至是镇子村子集体祭祖的日子,各个学校还会特意在这一天放假。
“那周三要祭祖?”
“周三祭了冬至那天祭什么?”
陈芳国摇摇头,“周三还是准备时间,我就是带你们去逛逛,缓解缓解学习的压力。班里哪几个是江家村的,举手我看看。”
江橘白趴在桌子上补觉,江明明撞了撞他,他把手抬了起来,人还趴着。
“就六个,到时候你们六个就当导游啊,东道主。”陈芳国撑着讲台,“对了,刚刚有人问要不要钱,那自然是要的,不过——这个钱你们已经靠自己挣到了,那就是在徐家镇摘柚子的辛苦费!”
班里同学丝毫没有被陈芳国振奋到,依稀有声音响起:“谢谢了啊,我上个月一放假就给家里摘柚子,我都快摘吐了。”
江橘白的家里只有橘子,没有柚子,所以他就算帮家里干活也是摘橘子。
但摘橘子估计跟摘柚子差不多,橘子结得更密,柚子更重。
不过他家的橘子一般都是花钱请人摘,摘完了当场称重拖走。江梦华要在徐家镇的加工厂上班,吴青青和江祖先两个人怎么都摘不完那半片山的橘子。
江明明激动得不得了,“听说六爷庙今年杀了两头牛和好几只大肥羊,我们可以吃顿好的了。”
“江橘白你怎么一到休息时间就睡觉?”江明明胆子肥了。
江橘白没理他,他现在觉得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比在家里的床上睡觉还要舒服。
周一下午的化学课,徐游特意到教室把江橘白叫到了外面走廊。
为的是感谢江橘白送给他的鱼。
“鱼很好吃,就是有点太大了,我一个人需要吃上很久才能吃完,幸好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教了我腌鱼的做法。”
江橘白一怔,他想起江梦华说的徐游老师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还没结婚,母亲也去世了?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似震惊似哀切,徐游失笑。
他抬手揉了揉江橘白的头发,手感果然很好。
江橘白不习惯和年长的人这么亲昵,他反应过来,立刻将头偏到一边,躲了过去,回答道:“没有。”
他想自己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不结婚?”或者直接说“我觉得有点可怜”。
“要是觉得心疼老师的话,放假有空的时候可以来老师家里吃饭。”徐游完全看穿了少年心中所想,再怎么伪作漠然,想法也还是能被轻易看出。
江橘白点了点头,“好。”
徐游转身离开后,江橘白都还没来得及回教室,就又跟徐文星徐武星兄弟俩撞上。
徐武星看起来又瘦了点儿,他手上戴了穿褐色的珠子,脸色蜡黄,眼下青色的大小都赶超眼睛的大小了,他听见徐文星跟人打招呼,张开眼睛,费劲力气地看了江橘白几眼。
“你跟徐游老师关系还挺好的?”徐文星有些意外。
“他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江橘白靠在阳台上,太阳正当空,像刚碰到锅底的鸡蛋黄,鲜黄明亮,但还是有点冷。
少年身上穿的是吴青青手织的毛衣,是粉色和青色交织在一起的,毛线不够,下摆用黄色织了一大朵太阳花。
乱七八糟的好几个颜色凑在一件衣服上,江橘白却穿出了随性轻狂的少年气。
徐武星看得眼珠子都变得更浑浊了,都是末班的,凭什么江橘白人模狗样?
徐文星跟着江橘白一起靠在了阳台上,"你聪明,徐老师一直都比较偏爱聪明的学生。"
江橘白起先听见这句话还挺高兴,挺得意,但低头琢磨了会儿,又觉得这种偏爱对其他学生好像不怎么公平。
“人非圣贤。”徐文星忽然说道。
“那徐游应该也挺喜欢你的。”江橘白说。
“还好,他带我们班的生物,他更喜欢徐栾,哪怕到现在给我们上课,都时不时的会提起徐栾。”徐文星笑得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欣慰。
江橘白没做声。
徐文星在旁边长叹了一声,仰头看起了天,“徐栾现在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吧,应该已经开始他新的人生了吧。”
“不知道。”江橘白淡淡道。
他只知道昨天晚上他还在跟徐栾一起打鬼。
徐文星笑了笑,这回看向了江橘白,眼神变得有些落寞,“我怎么觉得你在躲着我?”
江橘白却没看他,“没有,你想多了。”
莫名的,徐文星这句话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栾对他做的事情,一开始并不像接吻,但紧随其后的一定是,男的跟男的接吻,徐栾也是同性恋?还是他是个神经病?
放在徐栾身上,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更大。
这让江橘白想起徐文星是个同性恋的事情。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徐文星说。
“不是,”江橘白正觉不适,徐文星话音刚落他就出声否定了,“我们是同学,不同班的那种。”
徐文星镜片后的眼神凝滞了片刻。
他反应不大,徐武星的反应剧烈,“江橘白,你他妈给我哥道歉,我哥之前还给你讲题!”
“对不起。”
“?”
少年回得太过于干脆利落,以至于徐武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的暴跳如雷在江橘白的淡然处之下,显得莫名其妙。
徐文星回头看了眼徐武星,“你先回教室。”
徐武星并不愿意,但对上徐文星不悦的眼神,他只得不情不愿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丢下狠话,“江橘白你敢欺负我哥你就完了。”
江橘白一直看着徐武星的背影从末班的前门走进教室,对方形销骨立,衣服挂在身上,像极了一面幡。
“这次月考你考得很好,恭喜。”徐文星诚心道。
“你是年级第一,比我考得好。”
徐文星:“我没有上升空间了。”
江橘白这才奇怪地看了眼徐文星,“你总分七百不到,怎么没有上升空间?”
换做以前,江橘白肯定不会关注年级第一的分数,哪怕是年级第一,都得连续出现好几次他才会有印象。
徐文星哑然失笑,“你得知道我们高中如果不算上我和徐栾,历年来的最高分没有超过650的。”
江橘白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他还想考个七百多试试。
要么不学,学了,他就想拿个第一。
但江橘白没告诉徐文星自己不知道,显得他很蠢。
“你的分数再提高不了了?”江橘白不解道,“很难?”
“……”
“应该还好,”少年口吻轻松,“徐栾不是都考过满分。”
“……”
徐文星忘了自己打算说的,震惊于江橘白说的,讶然道:“你想考满分?”
江橘白没说话。
但是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来,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你知道满分是什么概念吗?”
“我知道,物理难得分,语文难拿满分。”江橘白低头看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地砖,如电视屏幕里的雪花画面。
徐栾都行,自己也行。
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含混,之前的温和少了许多,多了审视与距离感,“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一般来说,你能在这半年里将分数提升到五百五左右,就已经算罕见的速度。”
“而且,一百到五百和五百到七百以及七百到七百五,它们的难度不是同样的,想拿到满分,我都做不到。”徐文星拉开了与江橘白的距离,“看在认识的份上,好言劝你,不要好高骛远,人心不足,最终受折磨的是你自己。”
江橘白蹙了蹙眉,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开始给自己上思想教育课了。
“因为你做不到,所以觉得我也做不到?”
徐文星扯了一下嘴角,“你哪里来的自信?”
两人互相挑衅的,之前的友好荡然无存,徐文星有着被否定的恼怒,江橘白也有着被轻视的漠然。
“你以为我们高中还会有第二个徐栾?或者说,你认为你可以成为第二个徐栾?”徐文星笑得别有深意,“不可能的,徐栾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徐栾……”
“徐栾徐栾徐栾,”江橘白被徐文星重复念起的徐栾弄得嘴巴破了的那块地方发疼,他打断徐文星,回望过去,“你这么崇拜他,你是不是暗恋他啊?”
“……”
当天,11班所有人都看见1班那个习惯把笑挂在脸上的徐文星,黑着脸从他们班走廊冲过去。
-
晚饭后,江橘白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张创可贴贴在唇角。
刚出小卖部,迎头撞上勾肩搭背来买零食的陈白水和陈芳国。
两人看见江橘白嘴角的创可贴,脸唰地一下就沉下来了。
“又打架了。”
“……”
江橘白懒得解释,掉头跑掉。
晚自习要上到晚上将近十点,江明明一个晚自习问了江橘白好几遍“你嘴巴怎么了”。
江橘白说蚊子咬的,江明明表情夸张,"我才不信,被蚊子咬了应该擦花露水,你为什么要贴个创可贴?"看他的样子,也没想歪。
江橘白埋头做着题目,“被我挠破皮了。”
“这样啊。”
“那你帮我看看这道题,行不行?”江明明小心地将试卷递到江橘白面前。
他本来还以为江橘白是跟人打架了,打架了说不定会心情不好,他怕自己不小心撞枪口上。
既然是被蚊子咬的,那江明明就放心了。
江橘白笔尖猛地一顿,他眸子闪了闪,眼神看似平静地瞥了江明明一眼。
江明明呼吸微滞,怎么了?被蚊子咬了也要打人吗?他只是问个题目而已。
“我帮你看题?”江橘白语气难得变得有些不确定。
自己吗?他还能帮人看题?
“对,你帮我看看。”江明明挪着椅子坐得离江橘白近了些,“就是这道填空题,我列了好几个公式,都没算出答案。”
江橘白脑门都有些发热了。
愣了会儿,望着江明明求知若渴的表情,江橘白握了握拳头,开口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不保证我会做,就算会做,我也不一定能给你讲明白。”
“没事,你先看。”江明明看自己四周,就江橘白成绩好点儿了,还是同桌。
江橘白将江明明的试卷拨正,找到对方刚刚说的那道填空题。
“挺简单的。”他说。
“啊?”江明明把脑袋几乎快送到了江橘白脑袋边上,两人都快头碰头了,“简单吗?我怎么不觉得?我觉得好难啊。”
江橘白在草稿纸上先把答案算出来了,又验算了两遍,确定没有出错后,他才叫了江明明一声,开始给对方讲题。
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江明明看着被江橘白用笔圈起来的答案,一拍脑袋,“真的简单,你好厉害啊江橘白,你进步好快啊!”
“而且你讲得比他们要好懂,你太强了吧,你脑子是什么做的啊,怎么这么聪明,你简直就是为理科而生的嘛,太牛了你!”
江明明从来没对江橘白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害怕江橘白。江橘白的名声在学校里实在是算不上好,脾气太坏。
直到江明明说完了话,江橘白才丢下笔站了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江明明受了江橘白的大恩,直接跳起来把椅子全挪出去给江橘白让道。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从教室后面走到走廊。
末班这会儿吵得很,他路过时,好几双眼睛朝他看过去。
少年把校服穿在了里边,在毛衣底下若隐若现,晚自习连续不停地做题让他看起来显得淡淡的萎靡,和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中和得刚刚好。
“才换走几天啊,拽什么……”
“就是…”
“11班不也就是个吊车尾的班吗?”
他们“窃窃私语”的分贝不算低,刚好全进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江橘白懒得搭理他们,他拐进洗手间里,没真的上洗手间,而是站在水池边上拧开了水龙头。
他弯下腰,接了捧水,直接往脸上泼去,他泼了好几次,脸上的热度才退下去不少。
他将水龙头拧紧,用力拧了好几圈,表情看起来有点走神。
要是江明明能再说一遍就好了。
好听,录下来,天天听。
江橘白从洗手间里离开后,蹲在坑里蹲到腿麻的李观嬉拎着裤子站了起来。
怎么神神叨叨的?
大冬天的,跑进洗手间不撒尿不拉屎,洗冷水脸?
跟徐武星一样,脑子坏了?
李观嬉手指搭上手龙头,他脸一僵,手背暴起青筋,妈的拧这么紧?
被李观嬉疑惑着的江橘白没回教室,他在末班外面的走廊站定。
左边是楼道,往下下楼,往上上头,但是是天台,平时上着锁的天台门此刻是敞开着的,风呼呼地刮得鬼哭狼嚎。
江橘白缓缓走过去。
少年低下头,他知道现下这种情况肯定不正常,但他的意识似乎主导不了他的身体。
脸颊上还没干涸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抬起来的膝盖上面,将浅蓝的校服裤子染成藏青。
外面的风比想象得还要大,走到门边时,寒风从江橘白两边耳侧刀子一样刮过去,又冷又疼。
平坦的教学楼天台上面顺着岩板拼接的缝生长着一条条油绿的青苔,望出生了锈的围栏,像望着一道悬崖。
卫星接收器旁边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
不等江橘白反应,对方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被拽着衣领拖今天天台,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重重关上。
他被一把摔在了冷硬的墙上,接收器旁的黑影消失了,拽他进来的东西也不复存在。
对方从他身后的墙壁里探出手臂来,环住江橘白的脖颈,凉得像一条锁链从江橘白颈前横过。
江橘白微微昂起下巴,看见了徐栾不知何时抵在自己肩头的脸。
徐栾扭过头,鬼气森森地看着他,“心情很好?”
看见是徐栾,江橘白松了口气,他甚至主动松懈自己,直接靠在了墙上。
就像是主动将自己送进了鬼祟的怀里。
他脸上的水渍还没干,眼睫鼻尖都在远处照明灯的光线下闪烁着水晶一样的光芒。
“还可以。”
徐栾弯起嘴角,殷红的嘴唇在他脸上看起来像一道血红的口子。
“你喜欢他?”
?
“喜欢谁?”
“你的同桌。”
江橘白差点跳了起来,但还没起身,就被徐栾的手臂给带了回去,他后背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我不喜欢男的。”
徐栾眼神柔和下来,但仍旧阴森吓人,漆黑的眼睛像翻涌的黑海。
鬼祟纤长雪白的手指刮弄着江橘白的下巴,指腹触到粗糙的创可贴边缘。
徐栾站在了江橘白面前,他周身绕着令人浑身发寒的死气。
低下头认真注视着江橘白时,江橘白依然忍不住绷紧神经,戒备地看着对方。
接着,徐栾抬手毫不犹豫地撕掉了江橘白唇角的创可贴,露出创可贴底下的那一抹艳色。
江橘白皱眉,“你神……呜——”
徐栾又舔他!
“不要遮住它,”徐栾冰凉的手指按在江橘白的唇上,“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