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熄灯的时间,操场上还有零星的学生来往,以及拎着超级大手电的李主任,他用手电照着学校的各个角落,看看有没有打架的、亲嘴的。
结果一晃,晃见了江橘白,李主任脸上的肉都抖动了两下,没好气地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魂?等会熄了灯把你关在外面!看你怎么办!”
没人会觉得这么晚还在外面走的江橘白其实因为今天学得太晚。
江橘白也懒得解释,掠过李主任,直接朝宿舍的方向走了。
他前脚踏进宿舍楼的大门,咔哒一声,整栋楼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楼道的声控灯还亮着。
一楼和二楼的转角设置了一个单人间给当夜值班的老师住,江橘白走在楼梯上,那扇门被推开,陈白水从里面走了出来。
“……”
“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晃?”
“我刚从教室下来。”江橘白说。
陈白水眨了眨眼睛,看表情简直是快要喜极而泣了,“这么努力?你还挺容易开窍的,赶紧回宿舍睡觉去,明天接着学。”
从小到大,江橘白就没被老师夸过,一是他总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拽得二五八万跟谁欠了他两百万似的;二则是他成绩差。
前者理由所占比甚至要更大,要是嘴巴能甜一点,成绩差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问题。
陈白水的认可,像秋天到处飘的茅草绒,软的,带着秋天独有的芬芳。
这股芬芳的气息在江橘白站在宿舍门口的时候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宿舍门在江橘白眼前紧闭着,江橘白握着门把手往下扭了一下,没扭动。
少年垂下眼皮,挡住眼底的不耐,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还是毫无动静。
“砰”!
江橘白一脚揣在门上,门框上的窗户都在哐哐直晃。
睡在门边上铺的江柿钻出被子,看了眼外面,他用被子裹着头,小声说:“武星哥,还是把门开开吧,不然江橘白真的能把宿舍门踹开的,要是他把门踹开了,今晚大家就别想睡了。”
徐武星靠在床头还在用手机玩小游戏,“你敢给他开门试试。”
李观嬉已经躺下了,他闭着眼睛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就算去找了值班老师,老师来了,我们是睡着了啊,没听见,又不是故意的,我们怎么可能故意把他关在宿舍外面,我们是那种人吗?很明显,我们是。”他发出笑声,笑得床架子一直摇晃。
宿舍其他的人其实都没睡,但这种现象在他们这所牛屎一样的高中里面,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反正不管他们的事,他们也不会插手去管,要是管了,那就是站队,那就是树敌,以后的日子必定是水深火热,没人受得了。
他们要闹就自己闹去,其他人权当没听见,一派岁月静好。
门把手被踹得摇摇欲坠,门框发出难捱下去的叫唤声。
里面躺在床上的人都竖着耳朵高度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他们以为按照江橘白的武力值,肯定能成功,估计要不了几脚,门就会被踹烂。
结果外面忽的安静下来了。
江橘白体力耗尽,他捂着胸口,撑着墙壁,弯下腰大口喘息才得以缓过来。
这群杂种。
听着操场上成群的虫鸣,寂静的走廊一眼望到头仿佛望见了一块黑漆漆的墓碑,江橘白直起身,仰头靠在了宿舍外面的墙壁上。
他在想,如果那天他没说要帮李小毛和陈港出口气,不进入那个地下室,那么他跟鬼灵之间的结界就不会被打破,一切都平静如初。
而不是像如今,死的死,伤的伤。
旁边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陈白水拎着手电来巡逻了,他一照照见江橘白,“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今天也没月亮给你看啊,想家了?”
江橘白让到一边,“他们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什么?!”陈白水大喝一声,他随即一巴掌拍在门上,“做什么呢你们?啊?快点给我把门打开,我数三声,三!二……”
最方便开门的位置上跳下来一个男生,他叫李药香,个子又小又瘦。
但占了体型的好处,他的动作跟猴子一样灵活,从跳下床到开门后又窜回到床上可能只花了一秒钟,陈白水都没看清到底是谁来开的门。
江橘白跟在陈白水身后走进宿舍。
陈白水举着手电,刺眼的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谁叫你们这么干的?”
没人吱声。
江橘白已经走到了放脸盆毛巾的位置,取了洗漱的东西,拐出门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陈白水冷笑一声,“我平时是这么教你们的?你们别以为我跟你们以前的班主任一样什么都装作不晓得,我给你们两分钟的时间,穿好衣服裤子楼下跑道集合!谁不来的,明天请家长,我陪他们好好喝一回茶!”
江橘白低着头在水池子边上刷牙,听见外面走廊凌乱拥挤的脚步声,他扭头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徐武星拎着裤子朝楼道冲,屁股后面跟着宿舍里的一堆人。
再扭头看回镜子,身后一道白影晃了过去。
江橘白握着牙刷的手猛地顿住,他不敢回头,紧盯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身后,深红色的地板砖上刻着柚子的图案,里面刮着一地的水渍,还没干,在惨淡的白炽灯下,反着冷光。
江橘白收回目光,慢慢地将眼皮落下来,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
“老陈,你也太不厚道了,晚上多冷啊,我就穿了条秋裤。”
“今天只有十六度呢!”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干嘛非得站在操场上说?老陈我搞不懂你,我真的搞不懂你。”
“我们又不是故意把江橘白关在外面的,我们真的睡着了,没听见。”
陈白水关了手电,“没听见?那门上全部都是脚印,他肯定是踹门了,踹门你们都没听见,谎话张口就来?”
十一个人的队伍里没人再出声了。
陈白水的面色缓和下来,到底还只是一群小孩子。
“蛙跳两圈,跳完回宿舍睡觉。”他说。
“老陈!你这是干嘛呀?我们下次不这么干了还不行吗?怎么还罚我们呢?”徐武星大声嚷嚷起来。
“不跳今晚就别指望回宿舍睡觉了,”陈白水走到了台阶上面,“跳吧,我帮你们记着,要是有偷奸耍滑的,被我发现一次,就增加半圈。”他的面孔在月光底下,显得特别冷硬无情,让十一个人同时感到绝望。
他们知道,末班的好日子这下应该是结束了,新来的班主任不是个好惹的。
江柿偷偷翻了个白眼给徐武星,第一个把手背到脑后,蹲下来,往前面跳去。
有个第一个,其他人也立刻自觉地跟上。
徐武星骂了句脏话,认命地蹲下来往前跳。
李观嬉最后一个跟上,他看起来很不情愿。
高中操场一圈四百米,两圈跳下来就是八百米,蛙跳跟跑步不一样,蛙跳八百米相当于跑步八千米。
四百米还不到,刚过一半,就有四五个人开始双手双脚在跑道上面爬着前行。
“陈白水,不愧是从市里下来的啊,牛气冲天啊!”
“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累死我了,小马,帮我盯着陈白水,我跑一段,我实在是不行了。”
被叫小马的男生伸长了脖子去看操场宿舍楼门口的陈白水,陈白水可真是一点空子都不给他们钻,还是之前那个姿势,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好像让他们喘一口气偷一下懒会死一样。
“不行啊,他看着呢!你别跑别别别……”
“李药香,加半圈。”陈白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
徐武星躲在一个男生的侧边,对方跳一步,他跟着走一步,让陈白水发现不了他。
“怕个屁。”徐武星喘着粗气说道。
旁边的男生不屑于理他。
徐武星把头拧了回去,继续往前挪,他抬手抹掉眉上的汗珠,一抬眼,看见了几棵杉树旁边,一个身穿红衣的女生正袅袅婷婷地往前走着。
现在的天气已经降温了,平常人都得穿件外套才不觉得冷,晚上更是得穿厚衣,但这个女生却穿着一条长度不到膝盖的连衣裙,踩着一双红白双色的帆布鞋,鞋带都是散开的,随着她步伐的迈动,时不时甩到她纤细白皙的小腿上。
“嘿。”徐武星左右看看,“这谁啊,这么晚了还在学校里走?”
对方走得很慢,特别慢,不断有室友超过她,但也没惊动她半分,她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速度行走着。
“喂喂喂,你看那是谁?”徐武星撞了撞旁边的人。
被他撞的男生一点准备都没有,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可面对着徐武星,徐郑敢怒不敢言,抿了抿唇,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就继续往前跳。
徐武星看着徐郑的背影,瞠目,“什么玩意儿啊?”
徐武星回头想找李观嬉一起聊,结果李观嬉落后他老远,他没耐心等了,横着起劲跳,一直跳到了红衣女生的腿边。
他跟着对方行走的速度跳,对方裙摆时而扬起来,带来一阵清甜的橘子味道。
“那个,同学你好,我叫徐武星,你哪个班的啊?”徐武星跟上对方,气喘吁吁地问道。
女生没有回答。
“同学,同学?我问你哪个班的?”
“艺术班,我学民族舞的。”女生声音温温柔柔,听着特别舒服悦耳。
徐武星:“艺术班?你骗谁呢,我们学校就只有文理班,哪来的艺术班?”
“我就是艺术班的呀,但是艺术班在几年前取消了,所以现在没有了。”
徐武星觉得这女生前言不搭后语,“艺术班取消了你怎么还是艺术班的?”
“因为我之前就是艺术班的啊。”
女生终于停了下来,语气听起来有些微的不耐烦。
徐武星这会儿也正好抬起了头,他看清对方的面庞,那一刻,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停止了跳动。
女生头发凌乱,脸色青白,像被抹了发灰的墙灰,她的眼眶是空的,里面缠结了一些蛛网。
徐武星瞳孔呆滞地放大,朝下望去,女生穿的也并不是什么红裙子,是从她喉管那豁口里汨汨流出来的血液,将裙子染红了。
帆布鞋也不是什么红白双色,是白色帆布鞋,只是被裙子上面滴下来的血珠给弄成了混色。
“你…你你你..你……”徐武星浑身的肌肉都僵住,致使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生弯下腰,她双手捧在胸前,“因为有人拜托我来找你,所以如果我有吓到你的话,那么很抱歉哦。”
“她”从口中吐出的气息冰冷刺骨,将徐武星整个人冰封在原地。
徐武星甚至忘了喘气,失去了声音,他的血液被急冻住,他满脑子都是鬼啊两个字,但却喊不出声来。
下一秒,女鬼伸手便掐住了徐武星的脖子,将他拖拽往前。
“救命啊——”徐武星终于喊出了声,但是却没有人听得见。
他似乎被隔绝在了人群之外,在其他人眼里,他跟刚刚的表现没什么区别,只是跳的速度比之前快了。
不,是快得多,他几乎像一只青蛙那样,快速地朝前面跳,甚至连挡在他面前的人,都直接被他撞了开。
江柿和李药香气喘吁吁地倚靠着对方,看着徐武星的速度,瞠目结舌,“我靠,牛。”
徐武星被女鬼拖行着,他一开始还剧烈挣扎,越挣扎,脖子上那只手就掐得越紧,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一旦跟不上,便直接像烂肉一条被拖着走。
膝盖和手掌传来剧痛,粗糙的跑道磨破了徐武星的裤子、膝盖和手掌,冷汗和热汗混着从脸上一块滚滚而下,但此刻恐惧大过于身体上所有的疼痛,女生还在不停地说话。
“我有什么办法呢?他那么厉害,我根本拒绝不了呀。”
“其实我每天都只是在礼堂跳跳舞,我从来不害人的哦。”
“好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死掉的呢,他身上……有好几种气息呢。”
“你也是比较倒霉啦,怎么会招惹上他那种脏东西嘛。”
女生的语气时而欢快时而娇嗔,却并不像正常人类的声线,其中含着浓浓的寒意。
跑道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徐武星接近晕厥。
“OK,任务完成!”女鬼将徐武星直接丢到了陈白水面前,她笔直地站在原地,长发蒙着半张脸,她幽幽地笑起来,“嗬嗬嗬。”
徐武星从地上爬起来,他狂咽口水,嗓子里面都是血腥味,他的眼神终于聚焦。
徐武星在原地疯狂地喊叫起来,往后退,"有鬼,有鬼!陈老师,学校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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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躺在床上,他还没睡着,自然也听见了徐武星的叫喊。
他知道肯定没人把徐武星的话当真,说不定还会觉得他是借机闹事,但江橘白相信他说的话。
虽然看不见学校里到底有什么,但从返校开始,周围给他的感觉就一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很快,宿舍里的人都喘着粗气回来了,没人讲话,有一部分拿了脸盆去冲澡,一部分则直接踹了鞋子回到了床上。
“要是江橘白当时帮我们说一句话,陈白水也不会罚我们。”
“还不如徐武星。”
不知道是哪两个人,在路过江橘白的床边时,窃窃私语了两句。
一只拖鞋直接就抛向了他们的后背,砸得重,但落得轻。
江橘白手肘撑着床,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眼神却凌厉,他冷冷道:“捡起来。”
李药香缓缓转身,彻底转完之前,他脸上已经出现了讨好的笑容,他弯腰把拖鞋捡了起来,放回到了江橘白的床前。
放完,他跟小马一起一溜烟地跑出了宿舍。
江橘白又躺了回去。
刚躺下来,走廊外面传来一声高亢的“啊!”,很是凄厉。
很快,江柿急匆匆地跑进宿舍,“李药香摔了一跤,头上撞了好大一个洞!”
江橘白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这次,他真的要睡觉了。
外面的吵闹声就宛如催眠一样睡意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这几天他用脑过度,没有精力再分心给别的事情,加上身体情况大不如以往,还得保持着跟以前一样的状态。
要是被这些人看出来他精力不济,应付不来,他们就会立马化身为秃鹫扑上来。
少年沉入梦乡之后,他面朝的墙壁里,探出一只手来,给他捻了被子,同时擦了下唇角的口水,又在江橘白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指。
还算是一夜好梦,后面寝室因为李药香脑袋破了个洞的事情闹翻天,也没能吵着江橘白。
起床铃是在早上六点二十敲响的,外面的天还只是蒙蒙亮,窗外成片的柚子树,像立着一个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那里。
全宿舍只有江橘白起来了,他缓了缓神,下了床。
离开宿舍去教室时,天比之前要亮了一点,但宿舍里的人还全部都在呼呼大睡。
江橘白在路上碰到了也正好出宿舍的徐文星,徐文星看见他,一脸惊讶,“你起这么早”
改头换面人人都会说,但不是人人都会做。
徐文星还真是没想到,江橘白居然还是认真的。
早起去教室自习这种事情通过江橘白来做,尤其是他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江橘白草草地“嗯”了一声,单手拎着连帽卫衣的帽子盖住了头,快步朝教学楼走去,没有要跟人闲聊的意思。
徐文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末班的教室,早上六点多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学生的身影的,江橘白打开自己那一块的灯管,看见摊在桌面的作业,他蹙眉,心情十分不好。
只是刚一走到课桌边上,还未来得及坐下,他就愣在了原地。
江橘白伸手快速地翻阅着自己昨天晚上刚做完的题目。
他是用蓝色的中性笔写的,上面不该有别的颜色,但入目所有的题目都被红笔修改批注了一道。
这肯定不是他写的,因为许多符号他都是昨晚刚认得,画不了这么流畅。
批注比题目和课本上给的公式以及资料给的详解要更清晰好理解,江橘白对着自己做错的地方,一看几乎就能明白一道题的考点在哪里。
他拿着资料怔怔地坐下来,不用猜了,肯定是徐栾写的,在昨天晚上他离开了教室之后。
一瞬间,江橘白对对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他以为徐栾逼他学习是在满足自己什么奇怪的恶趣味,或者,只是在享受恶鬼对人类的完全掌控。
少年坐在凳子上,脸上的提防和冷漠幻化成一丝丝无措。
“咔嚓”
“哎哟!”教室前门走进来几个女生,她们打开教室全部的灯后才注意到了最后面的江橘白,惊讶出声。
江橘白飞快把资料合上,还盖了两张试卷在上面,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还没想好怎么编。
他的动作把压在试卷底下的断笔给带了出来,两截一块儿掉在了地上。
是他的笔,江橘白捡起来一看,但为什么是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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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宿的第一个晚上,李药香受伤,额头上贴了块方形纱布,而徐武星也变得魂不守舍的,一进教室就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
班里的人以为他们是被陈白水罚的,好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说活该,徐武星平时尽知道欺负人,不仅欺负其他班的人,也欺负自己班的人。
“今天考个试,”数学老师摸着脑袋走进来,“两堂课,下课交卷,班长上来发一下试卷。”
老师把试卷丢给了班长,自己则坐了下来开始批阅一同带进来的试卷,看也不看底下的学生。
说是考试,教室里一直有人在不停讲话,不少人连抄都懒得抄,选择题全选c,填空题全空着,大题写个解,一分钟,完事!
只有零星十来个人还在埋头认真地解着题,但时不时也需要翻一翻书。
江橘白也想翻,但翻书还不如翻徐栾给他批过的资料。
但一想到现在是考试,数学老师不管,徐栾不一定不管,说不定徐栾现在就在哪儿看着自己,要是抄着写,说不定又会折腾他。
江橘白写得鼻尖都冒出了小汗珠。
一旁趴着睡觉的江柿一觉醒来,匆匆看了一眼江橘白的试卷,发现对方居然写了不少,草稿纸也写满了好几张。
江柿不可思议地呆了很久,要不是江橘白确确实实还是原来那张脸,他甚至都快要怀疑江橘白是不是被另一个人给替换了。
下课铃响了。
江橘白给试卷写了名字,他正要交,就看见数学老师卷着自己带来的试卷离开了,根本没有要把他们班的试卷收上去的意思。
也是,末班的试卷收上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批改的必要,完全是浪费时间,用作擦屁股的纸还嫌拉屁股。
换做以前,江橘白早就不屑一顾地把试卷揉了丢垃圾桶里去了,但如今——
江橘白咬了咬后槽牙,一把抓起试卷,追出了教室。
数学老师拎着水杯,夹着试卷,已经打算去下一个班接着上课了,他哼着曲,猝不及防被人叫住。
叫他的是末班的江橘白,他哼着的曲戛然而止,“干什么呀?”他口吻不耐烦。
江橘白把试卷递出去。
“干嘛呀?”老师也没接,看也没看。
“我自己写的,”江橘白不怎么跟老师打交道,对方明晃晃的嫌弃和瞧不上让他恨不得把卷子一巴掌拍到对方脸上,他忍着口气,“你不是说要考试?考完不收上去你考什么考?”
“诶哟!”陈芳国被吓了一跳,不过他身为老师,也没直接把“你们班的试卷什么好改的”这种话说出口,他打量了江橘白一会儿,谁不认识他?谁不认识他?学校出了名的刺头儿,他交试卷?陈芳国都怀疑他在试卷上抹了屎故意来恶心人。
“行,跟我来办公室,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陈芳国说。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跟上去。
陈芳国是数学老师,一科一个大办公室,课间时间,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少,见陈芳国气冲冲地回来,身后还跟着江橘白,瞬间就想到,肯定是江橘白又惹事了,陈老师明显被气得不轻啊!
“还是小孩子,陈老师消消气,别计较。”有女老师打圆场。
陈芳国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从笔筒里抽了支红笔,一把抓过江橘白手里的试卷。
“错!”
“错!”
“还是错!”
陈芳国一个一个地打着叉,他几乎可以肯定江橘白就是故意来浪费他的时间以及故意来气他的,他的脸都气黑了几个度。
直到他打出了第一个勾。
陈芳国的笔尖顿住,撩起一只眼看着江橘白,“不错,终于做对了一个。”
可能是因为整张试卷走的是先抑后扬的风格,后边接连又对了好几个题,陈芳国看着江橘白那鸡抓出来的字本来打算直接略过那写得一塌糊涂的大题,但由于前面对了不少,他愿意花点心思看看后面的大题。
他埋头认真地一行一行地看着解题过程,一个小勾一个小叉地打,最后小心地在隔壁打个整道题的总分。
“3分,2分,4分,1分……”陈芳国总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他哟呵了一声,“47分?不得了不得了!”
他心情明显好了太多,打趣道:“鬼上身啦?”往常,江橘白都是“6分”“9分”这样的分数,十几分就算高分试卷。
“起先你班主任和我说你最近在认真学,我还不信,”陈芳国把试卷卷了卷,塞到江橘白手里,“考得不错,再接再厉,下次争取考个60分。”
江橘白直视着陈芳国的眼睛,淡淡道:“你下回收不收试卷?”
嘿!
陈芳国摸了摸脑袋,“收,但你们也没几个人交得上来啊。”
“这样,我收,你们交不交随意,好吧?”
江橘白点了下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说了句谢谢后才转身走出办公室。
“那是江橘白啊,又惹麻烦了啊?”在他走后,好几个老师凑过来问道。
“不是,这小子追着我让我给他改卷子,我还以为他没事找事,结果一改,他还得了几十分,估计是要好好学习了。”
“不会是抄的吧?”
“那不会,末班的学生不兴抄作业。”陈芳国摆摆手,对这一点很是自信。
“……”
江橘白一边往教室走一边把试卷展开看,这是他数学考得最好的一次。
他没看路,但有人看见他就主动让开了。
不过少年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路上还有不少人和他打着招呼。
直到一个男生迎面撞了上来,江橘白绕开对方,对方朝旁边走了一步,重新笔直地撞上来。
江橘白抬眼,疑惑地看过去。
不认识。
男生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扔进人群里便瞧不见了,但此刻,他眼神直勾勾的,竟看得人心里发毛,日光鼎盛下,后颈也发凉。
“他说,”男生开口了,低头看了眼江橘白手中的试卷,又抬起头来,“考得不错,但骄傲使人落后,让你继续听话,他才会继续教你。”
江橘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蹙起眉的样子,不悦写在了脸上,“你说什么?”换做别的人,早就闭上了嘴。
但男生张开口,开始重复刚刚的话。
而就在男生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下,江橘白恍然看见了藏在下面的另一张脸,一张与对方完全不同的,完美无暇可鬼气森森的脸。
“他说,考得不错,但骄傲使人落后,让你继续听话,他才会继续教你。”
“我说,考得不错,但骄傲使人落后,你要继续听我的话,我才会继续教你。”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道毫无起伏也无任何情绪,一道轻飘飘的,像风一样吹拂在耳边,像刀片一样夹带着威胁感刮过脸颊。
“知道了吗?”藏在对方面孔底下那道声音单独开了口。
被恶鬼盯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江橘白感觉自己的声音和舌尖都在发颤,“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