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筹码

雾霭缭绕, 皎洁的月光被掩藏在缥缈的云层之中,昏黄的街灯都尤显晦暗。

便利店的浅橘色的光落在门前的雪地上,拖出半透明的影子。

时屿感觉心像是被紊乱的线缠绕。

被桎梏在温热的怀抱里,鼻端有清冽的雪松香缠绕着, 大脑也在男人的气息里沉溺。

段京淮没走。

他翳了翳唇, 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心缓缓缩紧。

有飘雪落在浓密的睫毛, 发梢,滚烫的气息拂在耳侧,热度令人溺毙。

他根本就不想挣扎。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便利商店的灯熄灭, 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双腿早已僵直麻木的没了知觉, 他低敛下睫,再睁开眼时,眉目被雪掩映得清冷。

他抽出自己的手心,同时晃了几下手臂, 微微挣开他的怀。

“你怎么还没走?”他没转身,就这么背对着段京淮,微躬下身想要拾起地上啤酒罐。

段京淮察觉到他的动作后, 也跟着蹲下身,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猝不及防地触碰。

时屿眨了下眼,触电似的, 先一步将手收了回来。

段京淮指尖微蜷了下, 唇角微抿成一条直线,眸底稍显落寞。

他捡起啤酒罐, 站起身来递给时屿, 顺带帮他把大衣肩头的雪拍掉,嗓音低而温柔:“出门怎么不带把伞?”

他故意逃避着时屿的问题。

时屿没讲话, 也没看他,捧着啤酒罐抬腿往回走,孤高清冷的面容如屹立在雪山之巅,遥不可及。

段京淮心口落空了一寸,来不及失落,连忙踱步跟在时屿的身后。

两对脚印亦步亦趋地烙印在雪地里,或深或浅。

拐过街道,时屿察觉到男人还在他身后跟着,停下脚步,声线有些冷:“别跟着我。”

段京淮站在他的身后:“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段京淮眉眼微耷,眼底也浅浮着一抹淡淡的青痕,透着些许倦意:“我只在身后跟着你,不会打扰你。

时屿将放在口袋里的掌心缓缓攥紧,咬紧齿缝:“我话说的都很清楚了,你不必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哪里清楚?”段京淮上前一步拉住时屿的手臂,站到他的身侧,向来慵懒的嗓音低沉到不容置喙,“分明就是我输了,所有筹码都交到了你手上。”

他滚了滚喉结,眉眼低敛,嗓音里全是妥协:“我坦白,我投降,只要你别不理我。”

自从时屿离开之后,段京淮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tຊ全都是他的影子,比以往更甚,这毒越中越深,他认了。

时屿抬起眼,段京淮漆黑的眸像是一个不断下陷的漩涡,吸卷着他所有的思考力。

他动了动唇,心口两种激烈的情绪在作斗争。

踌躇间,有辆漆黑的轿车擦着夜色驶过,笔直的灯光略一闪烁,停靠在两人身边。

时屿微蹙的眉一松,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茶色的车窗落下,车内有清幽的檀木的香气飘散出来,穿着昂贵西装的Davis慵懒地坐在后座,眉梢微挑:“时先生,好巧。”

“Davis.”时屿略微颔首,跟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段京淮将视线落到Davis脸上,深感不悦地皱起眉,冷觑着他。

Davis目光扫过他紧拽着时屿的手臂,唇微扬,淡然一笑,又对上时屿的视线:“我正好要去找朋友,对这块区域不熟悉,时先生可以带我吗?”

话落,段京淮抓着时屿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下,眼眸也愈发紧张地垂眸看他。

时屿稍顿片刻,薄唇微抿起:“好。”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挣开段京淮的手。

“时屿。”

“段总日理万机,还是尽快回去吧。”

他说完,便上了Davis的车。

段京淮还想再拉住他,可又怕他生气,手伸出去,又折了回来。

车子缓缓向前启动,段京淮的脸越来越远,时屿紧攥的掌心缓缓垂下,指节都隐隐发白。

“谢谢你。”他转过脸,开口的声线很淡。

Davis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那是时总什么人?前男友?还是追求者?”

时屿轻阖着眼,纤长的睫毛扫过眼睑:“都不是。”

Davis又笑,眉眼在夜色里有些迷人:“像时总这样优秀又好看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Davis表达总是那么直白,时屿见怪不怪,但也并不会因此跟他热络。

“戴维斯先生说笑了。”他简单回应。

“这不是恭维。” Davis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难得认真道。

时屿没做回应,适时转移话题道:“你上次说的‘合作项目’是什么?”

Davis预料到他肯定会将话题引到工作上,避而不谈,而是将视线落到他怀里的啤酒,低敛下眸:“上次见到时总是在买醉,这次竟然也不意外,还真是有缘,”他顿了下,“如果你缺个搭子,又不嫌弃我的话,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

听到这里,时屿薄唇微牵了牵,勾着唇轻嗤了声:“Davis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好像只是合作伙伴,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地步。”

Davis稍愣了愣,随后也跟着笑起来:“抱歉,是我又越矩了,不要见怪。”

“前面就是我家了,”时屿侧过脸,深邃的轮廓在月光下有种清绝颓懒的性感,嗓音冷冷淡淡,“谢谢你送我回来,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发项目书给我的助理。”

“好,”Davis点头,“晚安。”

时屿微微颔首,开门下了车,身影很快便消匿在一片霰雪纷飞的月色里。

Davis双腿微微交叠着,抚在膝盖上的手随意敲了敲。

如此高岭之花,他喜欢。

他收回视线,问到前排的助理:“我吩咐过的玫瑰和贺卡,每天都有送吗?”

助理回道:“有的。”

“嗯。”男人勾了勾唇,低沉应道。

——

公司收到一个加急项目,时屿又日夜颠倒地忙了三天,直接连家都没回,半夜都睡在公司。

乔治仍旧每天给他带那餐馆里的饭菜,每天都变换着不同的种类,全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色。

他时而感到疑惑,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乔治他的喜好,而他每天带来的饭菜,连咸淡和甜度都刚好符合他的胃口。

同样的,每天也都有一大捧玫瑰花和写着情话的卡片送来,乔治一抱进来,他就让人扔进垃圾桶。

夜色低垂,繁华的商业街高楼云集,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暖色的灯洒。

时屿摘掉眼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笔记本冰蓝色的光罩在他的脸上,将面容衬的更加深邃。

已是深夜,公司大楼只剩下零星几点星光,走廊静谧的连风都歇了脚。

他微阖着双目靠在座椅里,不知不觉就那么睡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办公室外的厅廊里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他以前工作也那么拼吗?”一个低沉的嗓音出现门外,男人微蹙着眉心。

“是啊,我们老板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乔治压低声音说,“简直就是冷冰冰的工作机器。”

乔治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拿着总裁办的卡打开了门。

段京淮担心的很,他在时屿公司楼下等了两晚,每晚都只能看到他办公室里一夜未停的光线。

天气那么冷,怎么能在公司里过夜,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好。

乔治压低声音说:“你看会儿就走,要是让老板知道我让你进他的办公室,他肯定饶不了我,我可不想丢了工作。”

男人沉声应了下。

打开门,时屿正靠在座椅里小憩,暖橘的灯光晕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隽冷的眉眼。

段京淮蹙起眉。

屋内的暖气倒是充足,可就这样睡在这儿,时间久了肯定会感冒。

他将皮鞋脱在门口,轻手轻脚的踩着地毯走到他办公桌前。

时屿呼吸平缓,纤长的睫翼静谧的垂着,额前的黑发自然柔顺地垂着,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冷冽感全然消散,乖巧地惹人生怜。

段京淮屏住呼吸,他手扶在座椅上向外轻轻转了下,弯下腰,将时屿从座椅上打横抱起,动作轻的过分,仿佛怀中是一件珍贵的玉器。

他将人抱到一旁的沙发上,脱下身上的大衣,拢盖在他的身上。

时屿深隽的五官轮廓被衬的虚幻,眉心微拧着,隐约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段京淮蹲下身,指腹贴过去,动作温柔地将他的眉心抚平。

竟然连睡觉都皱着眉。

段京淮垂下眼,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第二天一早,乔治刚到公司,就被时屿叫到了办公室。

他抬着眼睫,示意了一下搭在沙发上的毛呢大衣,嗓音冷道:“你把监控调来给我,查一下这是谁的衣服?”

乔治一惊,连忙抢先一步说:“我的,我的衣服。”

时屿:“?”

他解释:“我昨晚有资料回来拿,看你人睡在沙发上,就顺手给你盖上了。”

“我睡在沙发上?”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睡在桌子上的。

“对啊,你可能太累了,忘记了吧,”乔治说到,怕他再起什么疑心,连忙转移话题说,“对了,今早十点有个会,资料我给你准备好了。”

时屿薄唇微抿成一线,接过文件,没再说话。

乔治松了口气。

然而中午刚开完会,时屿就叫住乔治,吩咐他说:“今天不要外带了,开车去那家饭馆。”

乔治愣了愣:“啊?”

上午外套的事情刚摆平了,他再去哪里给他找一家新的中式餐厅啊。

时屿眸光一顿,眼神凝住他:“有什么问题吗?”

眼见瞒不下去,乔治吞了吞口水,有些欲言又止道:“其实……那不是我外带的,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包括昨晚那个外套,也是他给你披的。”

时屿指节微微蜷起,低敛下睫,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还是问:“什么人?”

“爱慕你的人,你知道的,他还别出心裁地送了那么多天玫瑰,真是又贴心又浪漫啊。”

“……”

时屿太阳穴蓦地一跳,他垂下眼,嗓音寡淡:“告诉他下次不要再送了。”

夜幕降临,时屿终于将合同收了尾,他从总裁办下电梯,路过大堂的时候,听到厅堂里一些工作人员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雨雪交加的天气又撞上寒流,时屿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嗓子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般刺痛,一张脸透着苍白的倦意,这会儿头也有些昏沉。

他快步走过候车厅,便看到树荫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倚在豪车旁明显在等人的Davis。

本就出挑的身高样貌和气质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再加上他年轻有为,一直是R&E常年的合作对象,大楼里没人不认识他,路过时也好奇的围观。

隐隐的,时屿忽然在心tຊ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不等他上车,Davis就先一步上前来挡住他的车门:“终于等到你了,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Davis话音一落,他便听到身后大楼里传来一阵惊呼。

时屿深感不悦地皱起眉,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地凝着他:“有什么事吗?”

Davis勾了勾唇,那双轻佻的眉目间尽是风流倜傥:“玫瑰花喜欢吗?”

时屿微怔了一瞬,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

合口的饭菜、写贺卡的玫瑰花、还有外套,竟然都是Davis送的。

Davis以为他心底因为玫瑰所触动,又笑:“对啊。”

时屿翕合着唇,睫翼在苍白的眼睑下扩开一道阴翳。

心口像被揉皱的纸。

Davis伸出手去:“所以——”

“Davis先生,我们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时屿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他,冷声道,“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希望我们今后还是保持如此。”

暗夜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车窗外错落着满城灯火。

车厢内溢满疲倦,时屿开了一侧窗户,凉风倾灌,发丝很快就被狂舞的风吹乱。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内疯长,他修长的手指摘下眼镜,支着太阳穴轻揉了几下。

乔治坐在前排喃喃自语道:“原来那些玫瑰花是Davis先生送的。”

时屿顿住动作,眸光落到后视镜凉凉的凛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啊。”乔治下意识地回复说。

时屿翳了翳唇,纤长的睫毛孤寂地铺落在眼睑处,眼底划过几分怅然。

盯着时屿眼睛里的倦意和失落,乔治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来惊道:“你以为你那些中式餐都是Davis送的?”

时屿侧眸看他,掀着睫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是啊,只有玫瑰花是Davis送的,”乔治说,“其余的,都是那天站在你门口那个男人,是他委托我的。”

“昨晚把你抱到沙发上,给你披外套的人也是他。”

时屿怔然。

乔治继续说着:“他每天都是天不亮就会到你楼下守着,等我到了之后就把装在保温桶里的早餐给我,中午和晚上又会把吃的送到楼下,那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周三那天雪下的那么大,道路上交通管制,我还以为他来不了呢,”乔治说着,“结果他好像是徒步走着给你送饭的,裤腿和大衣全都湿了。”

说完,他摸着下巴的胡子八卦地挑了挑眉:“老板,他是你什么人啊?”

“这么多年像他这样用心追你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能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我还真没见过。”

时屿喉咙里像是被堵了木屑一般。

城市灯光璀璨,汇聚成一片灯河。

半晌,时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混着沙和细土一般哑:“我跟他没关系。”

——

时屿回到家的时候,夜色正浓,风声在窗外穿越着,玻璃上沾满模糊的雾霜。

头疼欲裂,太阳穴像是有小针细细的扎着似的。

身体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囫囵的冲了澡,从药箱里翻了几片药吞下去,早早的躺到床上休息。

半夜,雪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下。

窗外猎猎的寒风凛冽嚎啕着,他忘了关窗,卷着冷意的细雪从窗缝里钻进来。

身上忽冷忽热,浑身肌肉酸痛,眼睛也干涩道睁不开,意识像是倒灌进了一口漆黑无底的井,四周都是潮热和窒闷。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构,脑海中各类混乱的景象扭曲交织着。

感冒药可能过期了。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失去意识。

压抑和混沌在脑海中挤压着,时屿用意志力支撑着摸过手机来,视线迷蒙,他眯着眼睛,在通讯界面拨通了乔治的号码。

深更半夜,电话声几乎是在拨出的几秒后就被接起了,略微沉重的呼吸声出现在电话那侧,时屿分辨不清,嗓子烧灼着,艰难道:“乔治…我发烧了,你找点药来。”

说完之后,他又头疼无力的睡过去,深深浅浅的梦境里,他孤孑一人在苍茫的雪地里走着,满世界都是羸弱的白。

段京淮总是睡不好。

雪花砸在窗户上的声响在阒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他咬着烟站在落地窗前,青白色的烟雾徐徐散开,他紧抿着唇角,于烟气中眯了眯眸。

城市华灯初上的夜景将他湮没。

倏地,手机语音的提示铃声响了起来。

他拿过来,在看到屏幕上那一串早就烂熟于心的数字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时屿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没有立刻犹豫,他立马将点电话接了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嗡鸣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那边传来浅浅的喘息声,还不等他说话,便是两句虚弱沙哑的轻咳,时屿细如蚊蝇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

他心头微微一震。发烧,没有药。

他想跟时屿说几句话,但通讯很快就被切断,一想到时屿发烧时苍白又疲倦的脸色,段京淮的心就倏地揪紧,连忙披着大衣往外跑。

他住在离时屿别墅区距离一千米外的酒店,夜色深浓,地上都是厚重的积雪,他买了退烧药,长腿挥的极快,匆匆往别墅赶。

一路上,刀锋一般的烈风擦过皮肤,伞骨有些支撑不住,他的发间和肩膀都落满了细雪。

到了别墅楼下,段京淮轻喘着粗气,略微出神地凝着眼前厚重的铁门。

月色弥漫,路灯疲倦的拖出半透明的影翳,密码锁锁盘发着阵阵微光。

段京淮抿了抿唇,上前两步,尝试着输入了之前猜中的那个密码。

叮的一声,密码错误。

他喘了几下,思忖片刻,又输入了一下时屿来到美国当天的日子。

又是叮的一声。

眉心微微皱起。

之前时屿背对着他输密码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看到。

段京淮的手攥在门把手上,头脑急剧风暴了一阵,忽然有个片段从他脑海里跳出来。

之前时屿醉酒,他送时屿回家的时候,问过他房门密码。

当时时屿醉的神志不清,靠在他的肩头迷迷糊糊的吐了一串数字。

那时候他怀着几近忐忑的心情试了,结果不对。

那——

喉间燃起了一阵不适的灼烧感,他缓慢地吞咽了几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加速流动起来。

段京淮提着心,一点一点的,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

世界在那刻仿佛被人调至静音,雪落地的簌簌声,烈风侵袭玻璃碰撞声,全都被抛掷脑后,一切一切都变得阒静。

眼睛的景象像是缩影成模糊又漫长的胶片。

几秒后,“咔”的一声,门开了。

“……”

段京淮愣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着。心头莫大的震撼。

时屿没有骗他。

他的房门密码,真的是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