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从护国寺到白府的这段时日, 宛如一场梦。

荒唐而可怕。

楚召淮在云海中浮浮沉沉,恍惚中又梦到白夫人。

楚府已被楚召江占了的院落中,梦中还是年幼时的模样, 白夫人在院中摆弄草药, 朝阳落在她的眉眼处,耀眼而灼目。

楚召淮大步朝着她奔过去,可脚下却想踩着坑坑洼洼的软土, 视线越来越低, 只能隐隐瞧见自己奋力朝向前方的手。

“噗通”一声。

视线黑了下去。

无能为力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席卷而来, 楚召淮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娘……娘!”

世间广阔无垠, 无人需要他。

有人轻笑了声。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昏暗中扶起来。

楚召淮满脸是泪, 茫然抬头看去。

身躯似乎变得轻盈,视线低矮扩大,视线所及, 白夫人正俯下身笑着看他。

楚召淮羽睫还挂着泪,呆呆地喊:“娘?”

白夫人手一用力, 将短手短脚的孩子抱起来, 日光暖洋洋洒在楚召淮的背上,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白夫人将他举高,仰着头注视着他,笑眯眯地道:“我们小水哭起来也可爱极了,来,再哭个给娘瞧瞧?”

楚小水歪头看着她, 泪水终于缓缓止住。

白夫人手腕极其有力, 将两三岁的孩子抛起来又接住, 将人哄得破涕而笑,弯着湿漉漉的眼睛朝着她伸出手。

“娘!”

白夫人在朝阳下笑得开怀, 亲昵地拥着楚召淮:“我们小水又漂亮又善良,肯定会有很多人爱你。”

楚召淮还不懂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歪着头高高兴兴抓着娘亲的头发玩。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白夫人凑上前用额头抵着楚召淮的眉心,温柔地蹭了蹭,声音又轻又柔。

“……娘一直爱你。”

楚召淮垂在床榻上的手倏地往前一抓,想要抓住梦中那绺随风漂浮的乌发。

啪地一声。

他握住了一只手。

楚召淮呆愣睁开眼看去。

一人半披散着发,坐在床沿给他擦汗,烛火倒映,将那人眉眼衬得模糊而熟悉。

楚召淮还以为自己没醒,迷茫地喊:“娘?”

那人轻轻凑上来:“看来真是睡糊涂了,连人都不认得了。”

楚召淮:“……”

白鹤知难得没穿官服,也没束发,瞧着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意,他穿着松垮的常服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为楚召淮擦拭脸庞。

见楚召淮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白鹤知挑眉:“梦到你娘了?”

楚召淮愣了一会,乖乖点头。

“她走时你还那样小。”白鹤知笑了笑,眉眼有些不易察觉的悲色,“若她知晓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肯定要……”

楚召淮以为他要说“肯定要心疼死”,就听白鹤知幽幽道:“……肯定拿起刀把那些欺负你的全都砍了入药。”

楚召淮:“……”

楚召淮没忍住笑了。

可笑完,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语调沙哑带着哭腔喊:“舅舅……”

白鹤知怔了怔。

不知是对症下药,还是破而后立,楚召淮不像前几日那样眼瞳呆滞,竟然会哭会笑了。

白鹤知眼眶微酸,露出个笑来:“哎,在呢。你已昏睡三四日了,先吃些粥垫一垫,明日舅舅亲手给你做药膳。”

楚召淮呜咽着轻轻点头。

白鹤知轻手轻脚将人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端来熬得稀烂的粥一勺一勺喂给他。

楚召淮这段时日定然是极其委屈压抑的,否则不可能清醒后什么都没说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白鹤知看他虚弱成这样,有点想砍人。

不过听说那位已经搬去了宫里,正准备国丧和登基大典的事宜,伤还未好就陀螺似的连轴转,八成疼得够呛。

算了。

白鹤知也没主动提,拿着湿帕子为他擦了擦手脚。

好一会,楚召淮终于轻轻地问:“姬恂……留下什么话了吗?”

白鹤知动作顿了顿,从一旁的小抽屉来拿出来个精致的匣子。

一封信安安静静放在里面,龙飞凤舞写了两个大字。

休书。

是姬恂的笔迹。

楚召淮愣怔许久,将信封拆开,展开那封印着两个血手印的休书。

恩怨相解,切莫相憎。

楚召淮微微一愣。

三封中,姬恂未用那张中规中矩的和离书,而是选了这张他负气下随意而写堪称可笑的“休弃帝王”的休书。

白鹤知小心翼翼看着楚召淮的神色。

楚召淮呆呆注视许久,将休书折了两折,和白夫人的信放在一起。

白鹤知犹豫着道:“召淮,这休书……”

楚召淮摇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江南?”

“爹的寿诞是赶不上了,我已修书回去。”白鹤知皱眉担忧看着他,轻轻道,“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四月中再动身,恰好赶上端午。”

楚召淮点点头。

又发作一回心疾,这副身子的确不适合再赶路,若是执意离开,恐怕回得就不是江南,而是西天。

这一遭让楚召淮元气大伤,清醒过来后的几日几乎成天都在昏睡中,好在终于不再做噩梦。

白鹤知整日变着法子地给他做药膳、补药,恨不得打开他的骨头往里灌。

楚召淮起先没什么精神头,后来不知是不是补多了,身子也积攒了些力气,终于能下床了。

春日暖阳,姬翊一大清早就跑来找他玩。

只是说是“玩”,实际上是来诉苦。

姬翊坐在躺椅边,吃着楚召淮的蜜饯,看到白鹤知端来药都要尝一口,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三个老师成天朝着我学这个学那个,重山还要教我武艺……呸呸,这什么药,怎么那么苦?”

楚召淮披散着发,满脸病色半靠在躺椅上,阳光落在他素白脸上照得好似上等的羊脂玉,漂亮精致。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垂着头咳了咳,轻轻道:“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苦的。”

姬翊撇嘴,懒懒地往后一靠,脑袋枕着楚召淮的腿,嚼着蜜饯闷闷不乐道:“本来觉得能仗着我爹的势继续嚣张跋扈,但还没来得及炫耀,就被抓去学东西,累死得了。”

楚召淮眼眸轻动了下。

姬翊说完就后悔了,小心翼翼道:“召淮……”

“没事的。”楚召淮笑了下,看姬翊被太阳照得眯眼睛,伸手随意为他挡了挡光,若无其事道,“他是一国之君,我若连提他一句都听不得,那得考虑漂洋过海去西域生活了。”

姬翊蹙眉,总觉得楚召淮未免太过通透。

就如他的名字,像包容万物的水,永远不会长久的怨恨谁。

不像自己,小时候梁枋睡觉时踹了他一脚的事儿也被他牢牢记着。

“你爹对你寄予厚望。”楚召淮劝他,“你如今身份不比寻常,不能像之前那样这般松散懈怠。现在还好,若陛下日后又有了子嗣……”

姬翊一怔。

楚召淮手指无意识地在披风上捻了下,好一会才继续道:“……你身份就尴尬了。”

犬子经历这遭,脑袋瓜聪明许多,仔细回想之前他爹对召淮那令他嫉妒的“偏爱”,才明白那不是“偏”,而是“爱”。

姬翊虽然也怨他爹假死不告知,却不想两人彻底有缘无分,各自伤心。

姬翊小声替他爹辩驳:“不会的。”

楚召淮摇头:“就算他不愿,朝臣也会逼迫他立后纳妃,后宫三千。九五之尊并非一手遮天,身居高位也会身不由己,陛下要做明君,恐怕也只能顺从祖宗礼制。”

姬翊坐起身来,拧眉说:“难不成那些朝臣还能逼着他不成?那这皇帝做着有何意趣?”

楚召淮笑了起来。

姬翊还不懂权势的滋味,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话。

“他会的。”楚召淮垂下眼,他病了一遭,也比之前会动脑子了,“陛下会审时度势,知晓如何做对他最有利。”

后宫和前朝像是交织一起的两根藤蔓,根都长在一起,况且历来朝代的所有皇帝,从未有过不立后不设后宫的情况。

两人既已和离,嫁娶随意,便再没有为彼此守身如玉的道理。

就算姬恂对他还有情意,可等到他离开京城,或有朝一日身死,岁月会将姬恂心中对他的那点爱一寸寸冲刷干净,掩埋时光流逝的尘土中。

从姬恂坐在那个位置上起,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他。

除非姬恂想做个暴君。

姬翊听着好不舒服,低着头不吭声。

楚召淮看出姬翊的难过,暗道不该同他说这么多。

他闷咳了几声,不自然地摸了下姬翊的脑袋,轻声哄他:“他不会的,他应是属意你做储君,否则不会逼迫你学这学那。日后也肯定不会祸害旁人成婚生子,是我想多了,别生气。”

“没生气。”姬翊不喜欢楚召淮把他当孩子,别过头躲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道,“我昨日听重山哥说,有朝臣提议让他立后,我爹似乎前所未有的动怒,发了好大一通火。”

楚召淮一愣。

姬翊起先也不信。

姬恂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再生气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怎么可能会勃然大怒。

直到当晚他过去宫里被爹抽查功课,见到姬恂眉眼泛着还未散去的戾气和冷意,哪怕极力克制也掩饰不住。

背错一句话差点被抽,看起来真的动了大气。

楚召淮摩挲着雪白宽袖,瞧不出心中有没有动容。

“不说这个了。”姬翊转移话题,“最近春暖花开,想不想出城踏青啊,我和梁枋还盘算着找个地儿打猎呢。”

楚召淮摇头:“不了,你们去玩吧。”

他病还没好,出去只有旁人照顾他的份,怕会搅扰他们的好兴致。

姬翊也没死缠烂打,眼看着偷偷溜出来的时辰要过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道:“我还带来不少珍稀补药,已给白院使了,你要好好吃药,有事就来璟王府寻我。”

楚召淮:“好。”

姬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殷重山坐在白院使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见世子忧愁着出来,眉梢轻挑:“不多待一会?”

“回去练刀吧。”姬翊爬上马车,蹙眉道,“要是我爹知道你带我出来玩,又得罚你俸禄。”

殷重山被罚习惯了,一扬马鞭:“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罚得都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俸禄,我就不信你爹还能饿死我不成?”

姬翊:“……”

姬翊闷闷不乐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忽然一撩车帘,肃然道:“重山哥,你觉得我爹会立后生子吗?”

殷重山一鞭子差点抽自己脸上,赶紧勒住缰绳,不可置信道:“世子在胡说什么?”

这要让王爷……哦,陛下知道,不得把他吊起来抽?

“我问你话呢。”姬翊拽着他的袖子,愁眉苦脸道,“万一他真的立后生子,我就……我就跟着召淮一块走。”

殷重山“吁”了声,将马车堪堪停下:“世子,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姬恂刚被楚召淮休了,连寝房都不敢挨,唯恐触景生情,连夜搬去宫中成日埋在公文里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试图麻痹自己。

昨日被一位大臣提了一嘴“立后”,姬恂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今日那大臣便已告老还乡了。

这个下马威八成能震慑其他不安分的朝臣,可若是下次再有人提,殷重山就不能保证陛下会不会直接疯症发作。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陛下心尖上戳刀撒盐吗?

姬翊缩回马车中,不吭声了。

两人沉默着回到璟王府。

姬翊是个藏不住事的,闭嘴没一会又忍不住问殷重山:“召淮说身居高位也会不得已,迟早会被逼着立后生子,难道当皇帝也要被人牵制吗?”

殷重山一听这个就头疼:“世子,殿下,祖宗,咱们能不谈这个吗?要是被你爹听到……”

“我们谈的就是他,被他听到又如何?”姬翊往前走拦住快步而走的殷重山,倒退着边走边道,“前几日也有朝臣拿我爹娶过男妻之事议论,还说他刚当皇帝就忘恩负义休了王妃,十有八九是为了立其他女子为后……”

殷重山恨不得捂耳朵了,正面容扭曲听着,视线忽然扫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僵。

世子还在说:“……我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可召淮说得煞有其事,我想了想之前看的史书,好像的确如此,就没有皇帝不立后的。”

殷重山拼命朝他使眼色,见他不停,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强行掰着他的肩膀往后一转。

姬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浑身一僵。

姬恂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面无表情朝他们看来,不知听了多久。

姬翊方才还嚣张地说“他听到又如何”,可一见了爹那血脉压制得顿时怂了,干巴巴道:“爹,您……怎么来了?”

姬恂漠然道:“召淮说了什么?”

姬翊讷讷道:“也、也没说什么。”

姬恂短暂从宫中琐事中抽身出宫,便是因他知晓姬翊定会去白府,想旁敲侧击询问楚召淮的情况。

却没想到听到这个。

姬恂眼神冷漠,直直盯着姬翊许久,才轻启苍白的唇:“他说我……‘迟早会立后生子’?”

姬翊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回答。

姬恂僵立许久,忽然就笑了。

立后生子。

原来楚召淮竟然这般想他的?

也是。

能算计枕边人的,必定是极度利己、专擅权谋算计的狠心之人,为了权势利益,自然会立后来稳固皇位。

楚召淮这样想他,也无可厚非。

姬恂笑完,脸色苍白转身便走。

殷重山和姬翊面面相觑。

姬翊忐忑道:“我我说错话了,他不会有事吧?”

殷重山安慰他:“没事,陛下怎么可能出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传来赵伯的一声惊呼:“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叫府医!”

殷重山:“……”

姬翊:“……”

璟王府一阵兵荒马乱。

府医来得及快,瞧见王爷躺在榻上昏睡不醒,吓得赶紧上前探脉。

脉象凌乱虚弱,瞧着像是重伤之症。

殷重山匆匆赶来,见状都忘了改口,急忙说:“王爷在猎场时受过伤,是不是又复发了?”

府医小心翼翼将姬恂衣襟扯开,就见肩膀和胸口腰腹有两处狰狞的伤口,似乎只随便上了药,因方才情绪波动过大,伤口已崩开,正往外渗着血。

府医懵了,赶忙让人准备水和药。

这种伤已过了这么多日都没好好医治,可是会要人命的。

殷重山眉头紧紧皱着,快步往外走。

周患一把拽住他:“做什么去?”

殷重山道:“去太医院叫许太医,他专攻这种皮肉伤。”

周患看起来傻兮兮的,有时却聪明得让人叹为观止:“随便找个人去宫里请便是了,我在这儿护着王爷,你立刻去白府请白院使来。”

殷重山:“……”

殷重山沉默半晌,脸色绿油油地道:“周患,你实话告诉我,当年晋凌战场上你真的没伤到脑袋,这些年全都在装傻哄所有人玩。”

周患不明所以:“啊?什么啊?”

殷重山:“……”

算了。

殷重山冲他比了个“绝”的手指,快马加鞭前去白府。

白鹤知最近这段时日被停了职——但俸禄照样发,不用每日点卯办差,他乐得自在,成天在府中变了花样地给楚召淮做药膳吃。

听到门房说殷统领求见,他还纳闷呢,疑惑擦了擦手出去相迎。

殷重山肃然拱手行礼:“万请白院使妙手回春,前去救治王……陛下!”

白鹤知一袭碧蓝常服,浑身浸入了味儿的药味,他眉梢轻挑:“陛下准我停职在家,俸禄照发。若陛下有个小病小痛,太医院其他太医医术也高超得很,尽管去请便是。”

殷重山震声说:“陛下病重,其他太医也在,可不知信不信得住,还需白院使前去稳住大局。”

白鹤知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微微蹙眉。

怎么“陛下病重”这四个字都要吼破天了,说给谁听呢?

自从知晓楚召淮对姬恂有真情,白鹤知就算再排斥也没给过姬恂冷脸,见殷重山都亲自求上门来了,只好将围裙取下来。

“行,那我去瞧一瞧,殷统领稍候。”

殷重山松了口气,又震声道:“白院使真是医者仁心!陛下醒了定然会为您升官增俸!”

白鹤知已是官加一阶的院使了,升无可升。

他只是为了楚召淮才答应去看。

白院使拿着药箱,见殷重山都要气沉丹田谱一首《呜呼哀哉陛下病重兮》来高歌一曲了,蹙眉道:“殷统领能否小声些,召淮在睡午觉。”

殷重山咳了声:“是。”

白鹤知也瞧出殷重山的心思,本来觉得这是姬恂的把戏,可到了璟王府一瞧,脸都绿了。

这伤……

都多少天了,竟然还没医治?

姬恂闭着眼躺在宽敞榻上,许太医从宫里赶来还未到,只有府医在那清理伤口。

白鹤知快步上前,将药箱放下,先探了探姬恂的鼻息。

还活着。

就是在发高烧,浑身滚烫。

好在姬恂体温本就高,否则早就烧出毛病来了。

白鹤知飞快探了探脉,一边写方子让赵伯去熬药一边问殷重山:“召淮给他开的药这段时日可按时吃了?”

“吃了吃了。”殷重山忙不迭点头,“一顿没落。”

白鹤知将方子一拍,冷冷道:“怎么能吃?!”

殷重山:“……”

“召淮开的一味药会使伤口难愈,只要太医来瞧就能发现不对。”白鹤知蹙眉道,“他还一顿不落?还真是命大。”

殷重山见识到太医院院使的威严,咳了声,虚心请教:“将那味药去掉呢?”

“去掉了,召淮费心调好的方子就不能用了。” 白鹤知蹙眉,“为今之计只能先将伤养好,再考虑后期解余毒的事儿。”

殷重山不敢多说,点头说是。

白鹤知给姬恂将伤口清理好,又重新敷上药粉,等到许太医到后又一起商量了方子,忙到日落姬恂的烧才退下去。

将药瓶和银针收拾回药箱中,白鹤知正要走,就听得床幔垂曳的遮掩下,躺在榻上的人似乎发出了声音。

白鹤知微微侧头看去。

就听得微弱的声音梦呓似的传来。

“召淮……”

白鹤知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将东西收拾好,挎着药箱从璟王府离开。

楚召淮的午觉几乎睡到天黑,这会子正坐在院中睡眼惺忪地发呆。

这两日他终于不是那种晕厥般的沉睡,迷迷瞪瞪坐在那,隐约能瞧见他脑袋上正在冒泡泡。

看起来是还没睡饱。

白鹤知将满是血腥味的衣服换下,走上前熟练给楚召淮探了探脉。

楚召淮打了个哈欠,身体东歪西歪,不倒翁似的缓了一会,终于脑袋一偏靠在白鹤知肩上,迷糊着道:“舅舅,吃早膳了吗?”

白鹤知失笑:“等会就吃。”

楚召淮又歪了一会,听着院中的虫鸣和只有黄昏才有的气息,终于回过神来。

他拢着衣袍,身躯沉重,病恹恹地不想动:“舅舅去哪儿了?”

白鹤知挑眉:“我们小水料事如神啊,扫一眼就知晓我出去过?”

楚召淮脑袋还昏沉着,闷闷笑了声:“您发带上插着银针呢。”

白鹤知这才意识到给姬恂取针时,随手将一根针别在发带上,方才换衣时忘了取下。

楚召淮歪着身体半靠在躺椅上,脸色比前几日好看许多。

白鹤知犹豫,理智和情感在脑海中相互撕扯半晌,终于道:“我去了璟王府一趟。”

楚召淮一怔:“璟王府?世子受伤了吗?”

“不是。”白鹤知,“姬恂似乎在猎场受过伤,我过去瞧了瞧,如今已稳住了。”

听殷重山和周患在那嘀咕王爷似乎是被气的,但白鹤知想不通有什么能将那煞神气得伤口崩开,所以也没提。

楚召淮搭在腿上的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鹤知说得轻描淡写,楚召淮想也能想到必然是重伤,否则璟王府不会特意来请白鹤知。

白鹤知看着他微颤的指尖,试探着道:“召淮……”

楚召淮如梦初醒,遮掩地将发抖的指尖塞到袖中,垂着眼不自然地道:“舅舅医术高超,必定妙手回春。”

白鹤知看出他的躲避,只好没再提。

楚召淮将双手藏在袖中,低眼从榻上下来,轻声说:“舅舅,早膳不吃了,我先回去睡午觉。”

白鹤知:“……”

见楚召淮匆匆往屋里走,白鹤知忽然道:“召淮。”

楚召淮停下步子,没回头看他。

白鹤知走上前,将一样东西塞给他:“璟王府那个老管家再三恳求,让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说你见了就会欢喜,病也能好得快。”

楚召淮一呆,茫然回头看去。

苍白的掌心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摆件。

——是那只小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