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姬恂一直怕热。

楚召淮在梦中也记着。

独属于姬恂的气息弥漫周身, 楚召淮蜷着身子,迷迷瞪瞪间似乎被姬恂从后面抱着。

楚召淮微微侧头,想要去看他。

姬恂低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淡淡道:“怎么不睡了?”

楚召淮愣了一下, 身子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捂着姬恂冰凉的手背,小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姬恂只是笑, 不说话。

哪怕在梦里, 楚召淮仍清楚知晓姬恂已死了, 正被封在那口华贵的棺中,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着他。

但他还是不愿意醒来, 想要沉浸在这团温暖中久一点。

再久一点。

天光大亮。

府中有人陆陆续续吊唁,声音嘈杂,将楚召淮吵醒, 不得不睁眼坐起身。

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轻轻覆在腰上。

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 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

日上三竿, 他要给姬恂煎药。

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 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衣……

他很少穿白衣。

赵伯也不会为他准备白衣。

楚召淮脑海像是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情绪和意识全都不太清晰,呆呆愣愣注视着那雪白衣袍许久,忽然“啊”了声。

记起来了。

这不是白衣,而是孝衣。

姬恂, 死了。

楚召淮觉得很奇怪。

明明姬恂已经逝去, 甚至是凄惨而死, 尸身面目全非,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 对一切东西都兴致寥寥,提不起精神来。

孝服雪白,楚召淮慢吞吞穿在身上,抬手将雪纱似的发带绑住乌发,神游似的离开寝房。

赵伯正在外面候着,见王妃穿着孝衣出来微微一愣,眼圈红了红,迎上前去:“王妃身子虚弱,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摇摇头。

朔风劲哀,乌云密布。

今年天气格外奇怪,北方雪灾不断,明明已开春,倒春寒却卷着冬日严寒的风杀了个回马枪。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一袭雪白孝衣,衬得身形越发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便能刮倒。

前来璟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少,姬翊强撑着好几夜未睡,垂着眼跪在那,脑海已是混沌一片。

又有人被门房引着前来上香祭奠。

姬翊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时,忽然听到来人“噗嗤”一声笑了。

姬翊眼眸一动,猛地抬头。

他几日几夜未休息,视线朦胧半晌,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国子监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叫什么来着,姬翊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色胚,一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甚至还调戏过梁枋,被他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那人带着几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弯着眼睛冲姬翊笑了笑:“世子节哀顺变。”

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姬翊扶着棺缓缓站起身。

在国子监插科打诨同人打架,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姬翊心中古井无波,并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起情绪。

“有心了。”姬翊淡淡道,“来人,送这位公子出去。”

“这位公子”啧了声,还以为姬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羞辱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我看世子是伤心糊涂了吧,不过也是,璟王去世,日后世子就算闯再大的祸事也无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悲伤也是在所难免。”

姬翊只是看着他。

自己之前说话也是这般直白且愚蠢吗?

怪不得他爹每次都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骂他无勇无谋,只会意气用事。

姬翊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能忍,在这四处吃人的京城中装疯卖傻,尽量不给他爹闯祸惹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手段几乎算是稚嫩且拙劣。

和面前这个脑袋空空的纨绔一样。

见姬翊不说话,那纨绔更为得意了:“璟王为救太子惨死,宁王也是为国战死沙场,圣上必定会好好封赏给世子,往后……”

姬翊忽然看了他一眼,漠然道:“适可而止。”

纨绔一愣,香和烛火缭绕着不太真切,有那么一瞬他恍惚在姬翊身上瞧见姬恂的影子,心口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退完,他脸色白了白,近乎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个刑克六亲的天煞孤星,璟王和宁王说不定就是你克死的,就连和你亲近的梁枋也死得凄惨……”

姬翊漠然看着他,忽然间记起此人的名字。

常年跟在三皇子身边,姓郑。

“说够了吗?”姬翊并不理会他的挑衅,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送客。”

长随在一旁听得牙都咬碎了,沉着脸上前:“郑公子,请。”

郑公子在姬翊手下吃过不少亏,此事姬翊乍一落难,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一声清越的声音。

“打出去。”

灵堂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楚召淮身着雪白孝衣从门口走进,及腰的长发末梢参差不齐,束发的雪纱发带随着风拂动。

他面容苍白,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孱弱病色却像是上品胭脂水粉,扑面而来一股即将化为齑粉却强行撑着的破碎感。

莫名的勾人撩魂。

郑公子当即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看过去。

璟王妃很少出门,京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就算厌恶他之人也无法对他的容颜置喙半分。

郑公子只听说他容貌艳丽,和楚召江有几分相似,很是嗤之以鼻——毕竟楚召江那相貌只算得上中等,和他相像应当也只是凡桃俗李。

如今一见,大错特错。

郑公子一改方才的吊儿郎当,笑容瞬间就和善起来,笑着道:“王妃……”

“聒噪。”楚召淮看也不看他,枯涸的眸瞳毫无光亮,“打出去。”

周患颔首称是,倏地拔刀。

寒光一闪,倒映在众人眼中。

郑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认出周患是姬恂身边的亲卫,只听命令不认人,强颜欢笑道:“我只是想和王妃说几句话……”

周患横刀一劈。

郑公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一闭眼,厉声道:“有本事直接砍死我!我爹是户部侍郎!若我在璟王府出个好歹,你们别想好过!”

周患动作一顿。

赵伯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一死,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上门挑衅了!

若姬恂还活着,此人恐怕连璟王府外的长街都不敢靠近。

楚召淮注视着那口棺许久,微微侧身,像是妥协了似的,轻声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郑公子咳了声,见周患将刀收回去,脸色好看了些,似笑非笑道:“我来时查了户籍造册,璟王殿下和王妃的婚事可以轻而易举解除,今日前来便是告知王妃这个好消息。”

楚召淮动作一顿。

姬翊也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郑公子道,“虽是圣上赐婚,璟王却早在户部做好和离记注,只要王妃一句话,签上字,这婚书便作废了。”

楚召淮手指动了动。

和离?

姬恂何时做的?

姬翊看出这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这个,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郑公子得意极了:“世子还是省省吧,如今耀武扬威,改日大难临头,恐怕整个璟王府都要遭灭顶之灾——倒是王妃,若是没了去处可以来求我,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条活路。”

他说着,似乎仗着周患不能杀他,甚至朝着楚召淮的脸伸出手去。

周患眼神一狠,正要将此人头颅斩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姬翊快步冲上前,一把夺过他的刀眼睛眨也不眨悍然劈过去。

郑公子吓了一跳,立刻撤身躲过,怒道:“姬翊!你疯了吗?!”

“既然没有活路,我不如先杀了你。”姬翊眼瞳赤红全是恨意,握着刀的手极其稳,没有半分摇晃,“黄泉路上倒也好做个伴。”

郑公子脸都白了,但又像是记起什么,冷笑一声:“你敢杀我吗?杀了我,圣上就有由头将璟王府满门抄斩!”

姬恂身死、姬竤失去一手一足,三皇子至今还在昏睡,唯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只有姬翊。

圣上不糊涂,自然会赶尽杀绝。

一旦姬翊真的发疯杀了人,定难逃一死。

姬翊却已彻底气疯了,正要上前楚召淮却一把拉住他。

姬翊一愣:“召淮?”

郑公子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得意至极地笑了起来。

楚召淮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姿态随意地一抬手。

一道灰尘似的雪白粉末在面前一晃,郑公子眼睛被迷了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什么东西?”

那药粉极其奇怪,刚一沾染上,眼前一阵阵发黑,郑公子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热流从鼻孔缓缓流了下来,怔然抬手一抚,后知后觉自己正在七窍流血。

郑公子一僵,愕然看去。

那药粉有毒?!

跟在郑公子身后的几个华贵少年也吓了一跳,厉声道:“你们胆敢下毒?!”

姬翊愣了愣,侧头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从知晓姬恂死讯后便一直没什么表情,他一身孝衣歪着头站在那,眉眼专属少年的稚嫩好像已被磨得半点不剩。

“一炷香后会毒发。”楚召淮轻轻说,“你现在可以求我了。”

众人一僵。

郑公子刚要大骂,一张口喉咙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连眼前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楚召淮哪怕面对刺客时也没用过真正的毒药,往往只是将人迷晕便逃之夭夭。

这是第一次。

郑公子指甲拼命抓着脖颈,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像是即将渴死的鱼般拼命挣扎。

浑浑噩噩间,他意识到姬翊这个胆小鬼也许不会真的拿刀砍他。

可璟王妃却是有恃无恐。

即将濒死的恐惧弥漫胸腔,郑公子彻底怕了,艰难地屈膝上前,一字一顿道:“我……我求你。”

楚召淮居高临下看着他,漠然道:“我并没有听清。”

郑公子浑身剧痛,咬着牙道:“我求……啊——!”

一只脚踩着他俯下的头狠狠往下面一用力,郑公子双膝跪地,额头砰的抵在地上。

楚召淮踩着他的后脑勺,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干净的鞋底被血染脏,好像古井般枯涸的眼瞳没有半分波动,像是在看一样微不足道的蝼蚁。

直到脚下的人像烂泥似的瘫软下去,楚召淮才漠然移开脚,将一瓶解药扔到地上,头也不回道:“出去。”

被吓坏的几个少年如蒙大赦,赶忙抬着满身是血的郑公子冲了出去。

姬翊从来没见过楚召淮这副模样,呆呆愣愣看着,艰难吞了吞口水:“召淮……你……你怎么来了,不再休息休息吗?”

楚召淮没看他,好像刚才吓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微微仰头注视着乌云密布的天幕,好一会才喃喃道:“要落雪了。”

倒春寒甚少会直接下雪,今年气候反常,许是会有天灾。

王爷之尊,停棺七日后,恰好是下葬的吉日。

雪纷纷扬扬落下,寒风呼啸,灵堂烛火一寸寸燃烧。

楚召淮不眠不休跪灵三日。

下葬那日,楚召淮并未跟去。

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困在一处即将溢满的小瓶子中,瓶子还未破碎,所有悲伤、痛苦全都和他无关。

楚召淮晨起后穿好衣袍,坐在寝房注视着雪一点点融化,顺着屋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

在动。

楚召淮没来由的心想。

水珠在动,时光在流逝。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再过十日便是月底了。

月底有什么值得他等待的。

之前有,现在没了。

楚召淮并未多想,下意识撑着酸痛的腿前去前厅。

灵堂空荡荡,那口崭新的棺,不见了。

楚召淮呆愣半晌,好像那根紧绷了数日的丝线突然断了一根,一直毫无波动的心间最先涌出的感觉竟是焦躁。

“赵伯……”

楚召淮手越来越抖,僵着身子站在空荡荡的前厅,好像失去措辞的能力,只能一遍遍叫他所知道的名字。

“周患。”

“世子!”

等到赵伯匆匆赶来时,楚召淮已踉跄跪坐在冰凉地上,满脸呆滞看着棺的方向,瞳仁都在剧烈颤抖。

赵伯忙道:“王妃,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楚召淮一惊,呆呆和赵伯对视良久,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茫然道:“放、放在这儿的……王爷呢?”

赵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王妃,今日棺木已送去……下葬。”

楚召淮紧紧蹙起眉。

他似乎不太理解“下葬”的意思,呢喃重复:“下葬?”

“是。”

“为何下葬?”楚召淮十分不解,脑海中好像已失去了概念,呆呆道,“就……就放在这儿不好吗,前厅很宽敞,放在这儿也不会碍事的。”

赵伯心都提起来了。

这几日王妃一直冷静至极,还会温柔地安抚世子,怎么突然……

像是理智的弦正在逐渐绷断似的。

楚召淮围着原本放棺的地方团团转,神情越来越焦躁,咬着手指魔怔似的呢喃道:“不能下葬,埋到地底我便看不到了……得找回来,赵伯!快让世子去追,追回来,就放在这儿。”

赵伯一把扶住他:“王妃!”

楚召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叫他,意识混乱不堪,一会是精致的棺,一会是血肉模糊的脸。

忽然,楚召淮呢喃道:“殷重山呢?”

赵伯一愣:“什么?”

“殷重山不是寸步不离跟着王爷吗?”楚召淮道,“为何王爷遇刺时他不在?”

赵伯擦了擦脸上的泪:“重山……说是临时被王爷派去晋凌了,这会还未归。”

楚召淮“啊”了声。

晋凌。

***

轰隆隆。

春雷劈下,雪后温度骤升,雪不到半日便彻底融化。

皇宫。

几个太医跪在寝殿外,各个神色凝重。

陛下不知是受惊还是服用金丹之故,春猎归来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短短几日便已卧病在床,清醒时辰极短。

每次醒来都挣扎着要服用金丹。

太医围着金丹看来看去,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白鹤知已被困在宫中四五日了,圣上病重,身为太医院院使他无法离宫,只能一边侍疾一边暗暗焦躁。

楚召淮的病要换方子了,不能再等下去。

白鹤知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离开宫中,这是有位火者匆匆而来,附耳道:“白院使,殿下唤您过去诊脉。”

白鹤知眼皮重重一跳:“公主殿下身体不适?”

“是。”

白鹤知故作为难地起身,向同僚告退后,被火者引着离开太和殿。

就在他刚离去,身着侍卫官袍的暗卫悄无声息上前,捂住几个太医的嘴强行露出脖颈,不等他们挣扎便手起刀落,血倏地喷溅而出。

白鹤知快步出了宫门,天已彻底黑了,他也懒得坐马车,直接策马就要去公主府走个过场,随后趁夜直接去护国寺。

可还未上马,就见一辆华贵马车晃晃悠悠而来。

正是公主府的车辇。

白鹤知一愣,立刻颔首下跪:“见过殿下。”

马车在他身边慢悠悠停下。

姬抄秋素白的手缓缓撩起车帘,淡淡注视着白鹤知:“不必去护国寺了,王妃已回璟王府。”

白鹤知脸色一白,愕然抬头看去。

楚召淮回了璟王府,岂不是已知晓姬恂的死讯?!

姬抄秋垂着眼看着他,道:“去吧。”

白鹤知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走,可犹豫了下又重新跪下去,道:“殿下可还安康?”

人人都道他深受公主器重,大公主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必定是他无疑。

可只有白鹤知一人知晓,他一年也只有在请脉时见过公主片刻,开完方子便走,这几年相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半日。

根本没什么交情。

姬抄秋似乎笑了:“当年我落难时,白院使救了我一命。”

白鹤知一怔,抬头望向她。

姬抄秋神色淡淡的,纤细修长的手冲他一点:“今日我饶你一命,也算是两清了。”

白鹤知不明所以。

姬抄秋却已懒得多说,手将帘子放下。

马车动起来,金铃轻撞缓慢朝着宫中而去。

白鹤知犹豫了下,却也不再多想,飞快上马而去。

公主车辇之上,亲卫跪在那为姬抄秋打扇。

“宫中消息传来,恐怕便是今夜了。”

姬抄秋“嗯”了声:“陆无疾何在?”

“正在东宫守护太子。”

太子残废之事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姬抄秋又问:“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可还活着?”

“那日解了毒后,活蹦乱跳。”

姬抄秋唇角轻轻动了动。

那般挑衅世子、对王妃出言不逊妄图侵占,竟还能安然无事活着。

不是姬恂的手段。

姬抄秋手撑着小案托着腮,眼眸一眨,猝不及防落下两行泪。

姬恂……似乎真死了。

亲卫愣了愣,伸手将帕子递过去:“殿下节哀。”

姬抄秋涂着蔻丹的手指缓缓擦去脸上的泪,轻声道:“我并不哀伤,只是高兴。”

亲卫:“……”

太和殿中,血已被擦拭干净。

姬抄秋身着白衣缓步而下。

整个太和殿全是药味,姬抄秋一步步走到寝殿,明黄床幔分挂两边,露出上面躺着的苍老男人。

姬抄秋眉梢轻轻一动,上前福身一拜:“父皇。”

燕平帝难得清醒着,艰难撑着手坐起:“抄秋来得正好……将金丹拿来。”

姬抄秋颔首称是,从一旁拿出一粒金丹恭敬奉上前。

燕平帝和水吞咽下,喘息着躺在枕头上,等着这起死回生的金丹能让他重焕生机。

姬抄秋坐在小凳子上,因侧头的动作发间步摇微微晃着,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疼。

燕平帝恹恹道:“那棺中……可确定是明忱了?”

“千真万确。”姬抄秋道,“父皇安心便是。”

“哪能安心?”燕平帝呼吸短促,艰难道,“明忱死了,可他朝中的人脉、晋凌的旧人还在,阿翊还活着……”

姬抄秋歪头看他,觉得父皇很奇怪。

明明亲昵地叫着“明忱”“阿翊”,却句句皆是杀机。

“太子已残废了……”燕平帝耳朵嗡鸣,并未瞧见姬抄秋的神色,“虽然老三胆小无谋,但只要璟王宁王一脉绝了后,便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勉勉强强能坐稳皇位便好。”

姬抄秋看着她的父亲,颔首说是。

早在她父皇以驸马一族的血逼退她不该产生夺位念头时,她便已彻底死了心,不再妄图向燕平帝乞求任何东西。

她若想要,那就不择手段去争去抢。

姬翊不像姬恂,还未长成羽翼,不动脑子就能将人轻轻松松按死。

燕平帝正想着,忽然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一口血猝不及防呕了出来。

他瞪大眼睛,下意识朝姬抄秋伸出手去。

姬抄秋也体贴地伸手握住父皇苍老惨白的手腕,眼眸潋滟,漂亮却没有光芒,像是件漂亮的琉璃。

她轻声道:“父皇,可有事要吩咐?”

燕平帝这段时日头脑昏昏沉沉,根本不清晰了,对上姬抄秋无情无感的眼眸,似乎清醒了一瞬,艰难道:“你……”

姬抄秋眼泪倏地落下:“我在。”

燕平帝一哽,怒目圆瞪,几欲背过气去。

九五之尊如今被困小小床榻上苟延残喘。

姬抄秋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歪着头目不转睛瞧着。

恰在这时,“锵”地一声。

亲卫闪身而来,倏地拔剑将几道流矢一一格挡在外。

姬抄秋微微回身。

太和殿外火光冲天,已有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

有人来了。

姬抄秋将射在龙榻边缘的流矢拔出,修长的手抚摸着锋利的羽箭,忽然笑了起来。

晋凌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