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春猎遇刺?

身死……

楚召淮蹙着眉来来回回将这行字看了几遍。

这字不会是白鹤知所写, 舅舅不可能会这般偷偷摸摸向他传递这种消息,难道是那个长随?

春猎这两日应当结束了,只听姬翊说遇到刺客陛下受到惊吓, 并未……

楚召淮一愣, 猛地记起姬翊临走前那奇怪的反应。

身……身死?

楚召淮的情绪好像抽离了似的,不太真实,甚至觉得这个梦有些好笑。

姬恂那一鸠首杖就能将刺客捅个对穿的煞神,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人刺杀而死?

楚召淮将药重新包好, 并不在意。

京城人各个都玩权谋, 心眼子多得很, 万一这是算计他的计谋, 他傻兮兮地信了,匆匆忙忙跑回去坏了姬恂的大事就不好了。

楚召淮喝了口茶,点燃檀香, 静下心来继续看书。

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蝴蝶似的扇着翅膀飞舞,忽地往他眼睛上撞, 楚召淮疑惑揉了揉眼, 恢复视线后又发现自己捏着纸张的手正在不自觉发着抖。

楚召淮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周患正在外面打瞌睡, 忽然听到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楚召淮几乎是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周患的肩膀。

“王妃?”

楚召淮艰难平复着呼吸,手腕微微一垂,没力气似的搭在周患手腕上, 呢喃道:“姬恂……出事了?”

周患眼皮微微一动, 面上还是傻乎乎的:“好端端的王妃为何说这个, 王爷正在京城,怎会出事?”

楚召淮手猛地一握, 指尖几乎陷入周患手臂中,冷冷道:“你方才脉搏乱了——莫要骗我。”

周患猛地将手抽回去。

可这副模样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召淮闭了闭眼,身躯微微摇晃了下。

周患又赶忙扶住他:“府医!去叫府医来!”

“不需要。”楚召淮脸色煞白如纸,呼吸却是均匀的,他拂开周患抬步朝外而去,“即刻送我回京。”

周患一把抓住他:“王妃,这……”

楚召淮遽尔回身,将手中紧握的鸠首杖抵在周患心口处,神情罕见的平静:“我再说最后一遍。”

周患一愣。

“……送我回京。”

王爷薨逝后要五日方可大殓,可璟王殿下尸身血肉模糊,送回时放置棺中,三日一过便大殓封棺。

璟王为救太子掉落悬崖身死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多数百姓都不相信煞神会做出这种舍己救人的事。

朝中大臣也皆是匪夷所思,纷纷前来祭拜,想试探到底是真是假。

天已暗了下来,长街酒楼边,离璟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付松茂拾阶而上,撩开帘子拱手一礼:“楚大人。”

窗棂边,楚荆面无表情坐在那饮酒,随意一点头:“坐。”

付松茂躬身坐下。

才几月不见,楚荆面容苍老不少,从高高在上的侯爷之尊跌落,被剥了爵位,寄予厚望的小儿子也缺了两指无法入仕途,换了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如何?”楚荆神色漠然,“圣上可有告知你何时将晋凌账目捅出来?”

付松茂无声叹了口气:“难了。”

楚荆蹙眉:“为何?”

“猎场遇刺那日,圣上亲口说出‘璟王为救太子’,便已定了此事。”

付松茂比楚荆要聪明,在那时便知晓晋凌这三个月谋划恐怕要功亏一篑了:“如今璟王惨死,众人皆知他是救太子才会如此,若此时圣上又将晋凌账目之事告知天下,恐怕会被世人戳脊梁骨。”

燕平帝最顾忌世人看法,否则早就不顾手足之情将姬恂寻了个理由杀了。

楚荆神色难看至极。

付松茂给楚荆倒了杯酒,轻声劝道:“多亏得大人引荐,下官才可在圣上面前露脸,此等恩情松茂铭感五内,必会报答……只是璟王已死,无论风光大葬亦或是污名满身,死后皆知一抔黄土,并无两样,望您……”

“砰”地一声,楚荆将酒盏砸在桌案上,阴冷道:“还有楚召淮……”

付松茂动作倏地一顿。

“若没有他……”楚荆回想起楚召江那空荡荡的两指和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因姬恂身死而无处安放的恨意悉数转移到楚召淮身上。

没了姬恂庇护,楚召淮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京城权贵轻轻吐出一口气,都能将他吹得飞入万丈高空摔个粉身碎骨。

更何况,还有他那张狐狸精似的脸……

就在这时,付松茂忽然道:“有人来了。”

楚荆沉着脸将视线投到下方,眼神倏地冷厉下来。

悬挂着“璟”字灯笼的马车漏夜而来,为首驾车的男人正是姬恂身边的暗卫周患。

能让他亲自护送的,只有楚召淮。

果不其然,马车终于在璟王府停下。

一只素白的手缓缓将马车帘子撩开,周患伸着手就要去扶他,却被那只手狠狠一拍,只好委屈地缩回去。

付松茂远远看过去,当看清楚那人的脸,似乎一愣。

楚召淮一袭黑袍弯腰而出,敛着裾袍摆一步步踩着马凳下车,当瞧见璟王府门口的丧幡,瞳仁微微缩了缩。

周患扛着府医跟在楚召淮身后,唯恐他心疾发作。

从头到尾,楚召淮神色没有分毫变化,他漠然注视着随风而动的丧幡,快步走进府中。

楚荆看着远处的背影,冷笑一声。

付松茂却是饶有兴致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那便是召江的兄长,楚召淮?

璟王府中四处悬挂孝布,倒春寒的风一吹,落下的影子像是幽魂遍地般,令人遍体生寒。

楚召淮怔然行走在雪白孝布张牙舞爪的影子中,宛如置身梦境,鬼影重重朝着他张开狰狞的手,却阻止不了他一步一步朝着正厅而去。

雪白灯笼,孝布,丧幡,铭旌……

外祖母离去前,似乎也是这般。

楚召淮疾步走进正厅,迎面便是一座精致的棺。

姬翊正跪在那守丧,他这两三日一直连轴转,白日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又要在灵堂守丧,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儿。

听到脚步声,姬翊以为又有人前来吊唁,回头一看,直接愣了。

楚召淮漏夜归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还裹着姬恂玄色的披风,刚一进来,一股穿堂风扑面而来,将衣角吹得胡乱拂起。

姬翊整个人瘦了一圈,呆呆看着他,忙昏了的脑袋终于艰难运转,他霍然起身,前所未有的暴怒,近乎厉声道:“谁让王妃回来的?!”

周患垂着头不吭声。

姬翊看楚召淮神色不对,赶忙上前去:“召淮……唔。”

他跪了太久,这几日又没进多少东西,刚走两步整个人眼前一黑,踉跄着栽了下去。

这时,一双瘦弱的手猛地将他扶住。

姬翊眼前雪花状的黑点好半天才消失,再有意识时,楚召淮正扶着他的下巴给他喂水。

看他醒来,楚召淮伸手抚了抚他满是冷汗的额头,轻声道:“好些了吗?”

姬翊好似一夜之间长大,这几日几乎度日如年,硬生生将他咋咋呼呼的性子磨去棱角,被迫稳重。

他已觉得自己心如钢铁,无论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直到楚召淮轻飘飘一句话,姬翊忽然就撑不住了。

他身体微微抖着,接着幅度越来越大,像是努力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

终于,姬翊彻底忍不住,猛地抱住楚召淮嚎啕大哭。

“召淮……召淮……”

姬翊不知道要说什么,脑海空白一片,只知道叫着楚召淮的名字,好像每叫一句就能将这几日的委屈和绝望发泄出来一样。

楚召淮像是安抚孩子般,手缓缓抚摸着姬翊的后脑勺,语调轻缓,莫名令人安心。

“不怕,没事。”

姬翊哭得满脸是泪,情绪发泄出些,又惦记着楚召淮的心疾,呜咽着道:“谁……谁告知你这件事的,呜……本世子杀、杀了他。”

楚召淮将他脸上的泪水擦了擦,语调没有半分异状,只是觉得不解:“为何瞒着我?”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反常。

姬翊嘴唇都在抖,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茫然道:“召……召淮?”

“王爷是何时出事的?”楚召淮眼瞳像是枯涸的水,没有半分波动,见姬翊哭得几乎停不住,好像要背过气去,轻飘飘拿出一根针极其稳的在他身上扎了一针,“慢慢说,将你知晓的全都告诉我。”

姬翊彻底愣住了。

连周患这种对情感感知迟钝的也察觉到楚召淮的不对。

这样的反应,要么是根本不在意王爷死活,要么是受惊太过,情绪抽离躯壳,整个人都傻了。

楚召淮并非无情之人,只能是后者。

楚召淮道:“说。”

姬翊呆了呆,胡乱擦了擦眼泪,乖乖将他知晓的事告知。

猎场火药埋伏遇刺,璟王为救太子掉落悬崖而死,面目全非。

楚召淮听完,没来由笑了下。

姬翊虚虚伸着手,似乎准备扶他:“召淮?你……你还好吗?”

楚召淮终于开始正视那口棺,冷淡道:“这里面不是他。”

姬恂料事如神,手段神鬼莫测,断然不会这么轻易死在这种愚蠢的局中。

姬翊讷讷道:“可整个太医院都来看过,的确是……”

楚召淮伸手抚摸棺木,神态漫不经心:“我舅舅也来过?”

“嗯……对。”

楚召淮手指一蜷缩,指尖狠狠抠在木头上,指甲一阵发白。

连白鹤知都看过……

好一会,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似乎都在颤抖,可语调却是古井无波的:“来人。”

周患自知闯了祸,屏住呼吸一直侯在一边,飞快上前:“王妃。”

“找东西来。”楚召淮道。

周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楚召淮解开黑色披风随意一掀,绣着金纹的袍摆层叠堆在脚下,露出穿着紫色衣袍的纤瘦身形。

羸弱不堪,却如柱石坚韧。

咚的一声。

楚召淮握着鸠首杖在棺木上一敲,好似枯涸的眼眸一眨也不眨,轻启苍白的唇,冷冷道。

“开棺。”

众人皆惊。

周患立即单膝跪地:“王妃三思,大殓封棺后再开馆,恐令亡者魂魄不安。”

“不安又如何?他若真死了,便来回魂索我性命便是。”楚召淮漠然看他,“你怕什么,开棺。”

周患哑口无言。

姬翊也愣住了,赶忙擦干眼泪:“召淮,已有无数人来验过,这棺中……”

楚召淮后退了数步,视线一一看向周患、赵伯、姬翊,这三人的眼神满是惊慌担忧,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转身便走。

赵伯急忙追了上去。

姬翊跪得双膝发软,下意识追上几步险些一头栽下去,周患一把扶住他。

“谁……谁将此事告诉他的?”姬翊脸色难看极了,“护国寺的暗卫各个不都是精英,为何连条消息都防不住?”

周患从来没办砸过差事,这次是头一回,他一路上都在心虚,小声道:“这几日本来相安无事,直到白日白鹤知来给王妃诊脉……”

姬翊沉下脸:“白鹤知?”

“嗯,是属下失职。”

姬翊头痛欲裂:“照顾好召淮,再寻许太医来府中住着,以免出现意外。”

“是。”

周患刚走,门房快步跑来,道:“世子,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前来吊唁。”

听到“晋凌”二字,姬翊蹙眉抬头。

布政使?似乎听说过。

之前姬翊在书房做功课,姬恂和属下谈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但世子太懒,往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认真听过。

被姬恂安排常年跟在姬翊身边的长随记性极佳,弯下腰道:“付松茂是楚荆门生,去年被楚荆引荐前去晋凌任职布政使,实则为查晋凌账目。”

姬翊眼眸一动。

楚荆是太子一党,付松茂身为他的门生为何要来璟王府?

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京中人忌讳鬼神,往往甚少在落日后来拜祭死者。

付松茂被下人引到正厅,一袭雪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入室后颔首一礼,上香拜祭。

姬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跪在棺侧一语不发。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赵伯的惊呼:“王妃!王妃冷静——!”

姬翊一愣,忙起身去看。

楚召淮身着薄衣从外而来,手中拎着锋利的斧子,赵伯和周患怕他伤到自己,只能跟在身后不敢伸手去夺。

姬翊诧异道:“召淮?!”

付松茂已起身,注视着楚召淮面无表情而来,眼眸倏地一动。

楚召淮冷冷道:“让开。”

姬翊眼圈红透了,拦在他面前:“就算开棺去验也验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悍然一斧子劈在棺木上,将一边的姬翊惊得浑身一哆嗦。

王府的棺一般价值不菲,楚召淮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更懒得想值多少银钱,他满脑子只想劈开这口棺,看一看躺里面的是不是姬恂。

砰,砰。

不知砍了多少下,一只手倏地从他掌心夺走锋利的斧子。

楚召淮眼瞳全是血丝,那一刹那眼神甚至带着怨恨。

周患接过斧子,眸光纯澈没有丝毫阴霾:“属下来吧。”

楚召淮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愣愣注视着周患三下两下将棺的四角长钉拔出。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

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

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

“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

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

“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

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

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

***

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

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

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

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

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

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

周患指了指寝房。

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

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那一刹那赵伯甚至以为是王爷。

轻轻撩开床幔,坚硬冰冷的榻上宽而大,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正手脚蜷缩成一团躺在中央,一件厚重披风披在身上,雪白毛边落在脖颈处微微动着。

好像被人拥在怀中般。

昨日失足摔下台阶,好在周患扶得快,只是手腕在撑地时崴了下,雪白腕子上缠着纱布,无力搭在枕头上。

楚召淮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赵伯眼圈一红,小心翼翼放下帘子。

关闭窗棂,又将炭盆搬到床边,落地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将榻上的楚召淮惊醒。

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炭盆的热意,楚召淮翻了个身,将那件玄色衣袍抱在怀中,含糊地道:“不要炭盆。”

赵伯犹豫了下:“可外头起了风,似是要下雪。”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听到,又梦呓似的说了声:“不要炭盆,王爷……”

赵伯一愣。

楚召淮闭着眼,好似身处梦中,轻声呢喃。

“王爷怕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