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而这个时候, 江鹤也有点忍不住了。

怎么回事啊?这段时间路澄在忙什么啊!

怎么总是很忙的样子?

还有,为什么每次他和贝珂坐在一起讨论什么《通天塔》什么《机械诗篇》的时候,路澄总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莫名, 有时候还捂着脸, 好像不忍直视的样子?

有什么需要连小狗吨吨都一起瞒着的?

直到这天。

江鹤看完了《机械诗篇》的更新, 贝珂出去遛狗了。

他见路澄坐在那里喝葡萄酪酪, 也是随口搭话:“感觉温思尔不是真正的主角, 他最近戏份有点少。”

路澄喝着小甜水刷手机, 整个人正处在一种极其放松的状态。

江鹤的声音轻柔又好听,江鹤的问题随意又正常,他下意识直接回:“肯定是主角啦。”

诶?这个肯定的语气?

这个百分之百一样肯定的语气?

《机械诗篇》里面关于新生命的剧情太多了, 无论是多老油条的读者,都不敢说温思尔真的能被称之为主角。

感觉像是一个引路人,或者是主角的随身老爷爷类型的外挂。

毕竟剧情不明,而且温思尔很久不出场了, 读者都不确定的时候, 路澄这个似乎从来没看过一眼《机械诗篇》的人,会把话说得这么死吗?

江鹤一愣,幽幽道:“是吗?你知道温思尔是谁呀?”

路澄神色如常:“……总听你和贝珂说,当然知道了, 那个什么小说的主角嘛。”

“什么小说?”江鹤笑起来了, “念出来,念出它的名字?”

这是什么要求!

路澄无所谓:“《机械诗篇》啊。”

“……你语气有点不一样喔。”

江鹤凑过来:“你和我们念它名字的语气, 都不太一样啊。”

“你为什么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 会在很顺畅的时候, 多了一点羞耻感呢?”

羞耻、窘迫、不好意思。你那些被藏得很深但确实存在的情绪,是怎么来的呢?

听你语气就不对劲, 路澄有事情瞒着他。还是大事情!

“路澄,你知道的。”

江鹤一半是装可怜,一半也是说真话:“你知道我从小在家里地位比较低,养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什么语气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语气是背地里另有含义,路澄,我在我爸妈那里听到的够多了。”

路澄见他垂着眼睛作小可怜状,就试图转移话题。

路澄:“你爸妈怎么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和江澈,他们对你们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都怀疑江鹤身上还有什么狗血剧情了。

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为什么江澈是好孩子,江鹤是被厌弃的那个?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鹤从前并不知道。

在童年到青春期的日子里,他都茫然无措,接受着区别对待,而没有任何办法。

不知道深夜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也不知道是在哭了多少次之后,他放弃了讨好,带着自己浑身戾气的性子,谁再对着他阴阳怪气,他就创死谁!

他只以为是性格原因。只以为是江澈长得讨喜,是江澈说话甜会撒娇,是江澈有着被人爱着长大的性子。

可江澈为什么长成江澈,江鹤又为什么长成江鹤呢?

如今提起来,他也有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因为,江澈出生的时候,是他们爱情的最高峰。而我出生的时候,已经一地污糟了吧。”

到底说起来的时候,江鹤心中涌起灭不下去的难过和不甘。

“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出轨,我妈生完我,也有了别人。我是他们的爱情里,最像笑话的一个部分,我是一地鸡毛里的小鸡毛,满地狼藉中的大狼藉。”

江鹤舔舔自己干巴巴的下唇。

他也承认,也正因为承认而悲哀:“从小就被另眼相待,性格也不讨喜……我怎么和江澈比呢?”

路澄本来只是转移话题,没想到叫江鹤这么伤心。

他怀着愧疚凑近他,抱抱他,环住了他单薄的身体。

江鹤顺势将脑袋抵在路澄的心口。

本来也有些装可怜成分在的江鹤,就不难过了。

所以他一边高兴,一边郁结,发出闷闷的声音:“所以你语气不一样怎么回事?”

路澄:……过不去了是吧!

路澄摩挲摩挲江鹤的后脑勺,想像按着那种按压玩具似的,就那种橡皮小黄鸭一样,他按了江鹤的后脑勺一下。

诶,把你声音按掉!

可惜按不掉,不仅按不掉,小黄鸭还发出嘎嘎声:“说吧说吧说吧说吧!”

“你再不说,我就要猜了。”

路澄好奇他要怎么猜:“你猜吧。”

得是多有脑洞的人能猜到真相啊?

江鹤往上拱拱,把头埋在路澄肩窝的位置,开始想。

想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满脑子都是从他认识路澄以来,路澄的各种表现。

路澄之前是怎么赚钱来着?

接外包方案。

这个“外包方案”,说得就很笼统嘛。

之前不管每次是演戏还是综艺,只要有需要阅读剧本的时候,路澄总会很快看进去,并且对于文字的理解很快、很强。

不止一位导演编剧夸过路澄对于角色的理解能力。

说他可以很顺畅地贯通领会内里的思想内核,分析人物很有经验。

这个“很有经验”,就有点可疑的样子。

与其说他对于演戏有悟性,不如说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对于文字有灵性。

而提起玄烛、《垂死公示》、瑞慈什么的,路澄的表情总是带着点微妙。

如果去夸《通天塔》或者是《机械诗篇》,再不就是争论这两本哪本儿写得更好的时候,路澄总是带着看热闹的眼神,在一旁听着。

他似乎不感兴趣,也好像听着那些话有些想笑,但他总是听着。

刹那之间,一个想法如突坠云河的流星般划过江鹤的脑海。

他敏锐地一把抓住了这个念头,福至心灵,在路澄的怀里昂起头,死死追着路澄的眼神。

“你写的。”他开口,“你写的《垂死公示》?你是玄烛?”

江鹤回忆了一下路澄对着他和贝珂关于玄烛和询苍的讨论时候一脸的不忍直视,甚至是有些无奈麻木的样子。

他们当时说了什么话呢?

“你看玄烛的作品就知道他是乐观主义的,询苍就太悲观了,对不对小老板?”

“反正我感觉询苍可能有点反社会……但能把自己反社会的心理用文字表现出来还是很难的!”

“这两位谁更强一些啊?啊?老板,你知道吗?”

路澄当时一脸的呆滞。

所以……所以真相要更进一步,对不对?

江鹤语气带着试探,神情却是笃定:“你是他们两个。你是玄烛,也是询苍。”

他说出了这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为什么疯狂?

因为如果玄烛和询苍都是路澄的话,那就意味着同时连载两篇大长篇科幻网文,这不是疯了这是什么?

肝还在吗?!头发还在吗?

路澄垂眸对上江鹤执拗的眼神。

沉默一会儿,他笑了起来:“不,应彬才是玄烛。”

“……什么?”江鹤愣住了。

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路澄在说什么。

“谁?应彬?玄烛?”江鹤一把这二者联系在一起,就觉得不对劲。

江鹤才不相信这个,真的完全不相信!

“不可能。”江鹤立马反驳。

什么?应彬是玄烛?不可能,不接受。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他本来挺喜欢玄烛的,现在直接原地脱粉。

江鹤:“玄烛怎么可能是他?那种恢弘的想象力,那种壮阔的画面描绘,应彬他……”

诶,这不是说江鹤看不起应彬啊。只是……好吧江鹤确实也有点看不起应彬。

完全不相信应彬有所谓的实力可言。

但是看到了路澄扬起的眉梢,确认了路澄的意思……

江鹤将所有的想法顺起来,终于读懂了路澄话里的意思。

应彬是“玄烛”,但是不是作者。

难怪。江鹤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难怪玄烛写了好几本,写了几百万字干瘪无趣毫无成绩的书,最终才有了所谓的“沉寂半年一本封神”。

人们都觉得那中间的半年时间是玄烛在积累在学习,其实应彬早就知道,他写不出来。他吃不了那碗饭。

他只能去买别人种出来的粮食。可……

“我没明白。”江鹤沉默了一下,拽着路澄的手腕,“为什么呢?你当时怎么自己不发表呢?”

这又不是什么课题论文,需要瑞慈继承人的大名才能得到重视。

网文不过是发表后等待而已,当初的路澄为什么……

“其实是一个偶然。”路澄笑笑。

“最开始是刷到了一个投稿邮箱,说带着书名开头和三万字就可以投稿,过稿的话有两千块钱。”

“当时我闲着没事儿,就写完去投了。”

这种收稿的遍地都是,要开头和前三万字,去做新媒体渠道流媒的书测。

投一点广告做推广,看即时点击付费率。

如果扑了就没有然后了,但如果火起来了,就联系作者继续写,定一个合理的千字价格,收稿过来。

算是在大学生的时候,去找一个网上兼职一样的尝试。

路澄当时也是第一次写东西,他取《垂死公示》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本文广袤光明、钱途璀璨的未来。

路澄:“其实整个流程没有问题,但问题是整个工作室,都是应彬搞的。”

流程没有问题,只是目的在最开始,就有了问题。而后所有人,不过是跳进网里的鱼罢了。

路澄:“他要大量收稿,在渠道测文,找到有潜力的文,和作者。”

“直到筛选出自己的枪手。”

而后,应彬再去云途,用自己的笔名发表。

这就是应彬披着“玄烛”身份,做的所有事情。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不会同意,但当时……我父亲找过来了。我急需一笔钱。急需一笔,瞒着我妈,凭空变出来的钱。”

“我父亲那个男人,没什么见识,觉得要五万块钱已经很多了。是,是很多,多到我当时一个大一的学生,没有这些积蓄。”

路澄抬起眼睛:“应彬就是这个时候提出给钱买稿,让我做他的枪手的。”

“云途有长达两个月的免费连载期,那个男人等不了两个月,我也等不了两个月,我要打发他走。而应彬的钱马上就可以到账。”

路澄轻笑一声:“我没有别的出路。”

或许在那个男人成为他的父亲的时候,路澄就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

他唯一的生路,是妈妈坚强勇敢逃脱远走,努力挣命养他长大,为他搏来的生路。

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活着,连带着爷爷奶奶姑姑伯伯一大家子人。

路澄可以不在乎他们,可他们的到来,就是对妈妈和路澄两个人的伤害。

甚至他们活着,就是一种伤害。

不、不行。路澄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江鹤默默地听着路澄的话,他是生气极了,脸涨得粉粉的,一直看着路澄的脸。

路澄是那种看起来很无辜的长相。

谁看都觉得讨喜,谁看都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江鹤对上路澄微微下垂的眼角,看着他似乎毫无波动,只是提起过往事情的眉宇,胸腔涌出心疼的情绪,而另一股暴戾接踵而至。

“路澄,不能这样叫他欺负你。”

江鹤严肃极了,眼下发红:“五万块钱,对他来说跟五块没有差别,他不过是拿捏你,他是故意的!”

“可这次呢?这次的《通天塔》又是为了什么?”

路澄喉结滚了一下,似乎在心中过了一下情绪,于是他终究说:“……总要讨回来吧,不能让他这样一直下去。”

一直试图拿捏着他,觉得他也认为这件事情不体面,便此生困为背后无名。

路澄看着眼下发红的江鹤,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和情人呢喃,内容却冰冷淡然:“我要他身败名裂。”

这是对着江鹤说的词,身败名裂。

而路澄真正想说的词,是生不如死。

他没有说这个词。是,好像说得有些严重,好像会让人觉得至于吗?

当然,应彬做的当然不只是这些。

还有更过分的,所以路澄怎么能忍他呢。

路澄低头,从他的角度去看江鹤,能看见江鹤粉白细滑的脸蛋子,和蓬松顺滑的脑瓜顶。

他怕说得严重了,再吓到江鹤怎么办。

谁说公主病不算是公主了?谁说的!

江鹤听见路澄的用词,眼睛瞪大,盯着路澄。

路澄:“……还是吓到你了吗?我一直阳光乐天派,觉得我是没脾气的好性格?”

不。

江鹤其实早就意识到,路澄面上无辜,可内里自有沟壑。

他用狗狗眼看着你,你觉得他良善又可亲,可他心里想什么,他一丝一毫都不会言语。

路澄这个人,是有一点外热内冷的。

听见路澄这么问,江鹤又往路澄怀里钻了钻,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可嘴巴上却说:“吓到我?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吓到我这个在你面前小白花,在外人面前小爆竹的反派角色呢?

“你要怎么做?我是说……我能帮到你什么?”

江鹤满眼期盼地这么问。

和你一起,永远站在你身边,正义的刽子手也罢,罪恶执行者也好,我和你一起。

比起仰望你满身高洁,我更想替你做事。

我这个一直仰望月亮的人,最忍不了高悬的月亮,也曾满身凄苦污泥。

我愿意被你驱使,只求在某一瞬间……

月亮不要坠落,也不要高悬,就挂在我身边。

路澄沉默着伸手,把江鹤又抱紧了一些。

他深吸口气:“谢谢。”

-

啊虽然说得很好,不过路澄的布局显然是比较漫长。

随着天气入秋,两本书的免费连载期即将过去,《李越泽》也逐步开始了宣传预热期。

谭宗平是绝对的大男主,也是宣发的重头戏。

更重要的是,谭宗平的演技不错,长得也好,虽然不是什么大流量,但是也是看剧时候一旦刷过这张脸会下意识点进去看看,看看谭宗平又拍什么新戏了。

于是在宣发阶段,《李越泽》就在一众剧里一骑绝尘。观众也兴奋地讨论着透露出来的消息。

【啊又是权谋,感觉《承江岸》之后这半年我看的权谋比我这辈子看的权谋都多……】

【别的都不求,只求能尊重尊重我的脑子,我不想回忆之前看权谋的时候女主靠魅力解决朝堂争端的时候我的表情了艹。】

【感觉好多演员都很脸熟啊。】

能不眼熟吗?

这部戏请的都是很会演戏的演员。一般这种演员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你看他就觉得眼熟。

哎,你不是某现代剧里男主角的上司吗?

哎,你不是某武侠剧里男二的帮派长老吗?

哎,你不是xx和xxx的妈吗?

都很眼熟!都是演戏演久了的。

慢慢推进着宣传,直到……放出了预告片。

那个在原著剧情里一个预告片就冲上热搜第一的预告片。

路澄点开了视频。

所谓的大男主是什么样的?

构建一个角色,呈现一份演绎,让他成为生活在观众身边的朋友。

而后塑造他,打碎他,成就他。

路澄觉得谭宗平的演技真的很强,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没有所谓的“表演痕迹”,他就是人物角色本身。

屏幕亮起,漆黑夜空中小小一弧月牙。

天色是暗的,可铺天盖地的厚雪反光出的大亮,直接打进观众的眼睛里。

叫人下意识绷紧了神经,接着就看见落在白雪中的血痕。

比起白雪自然是鲜红,但在雪地的映照下也发暗,整个环境透漏着阴冷诡谲。

那小小的孩子就跪在殿前的雪地上,背上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

那些羞辱折磨,在小孩子还不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对着谩骂折辱一起袭来。

——“我此生,最恨我曾年幼过。”

而一转场,是在冬日里裹着银狐大氅的高高在上的皇子,言笑晏晏投壶取乐,看着贵族公子坐着人力拉的精美厢车在冰面上玩乐。

他沉默几分,笑得更加漂亮。

画面切换朝堂与后宫,从诸王领地到天子近域,丰富充沛的信息量一并向观众打来。

对峙中暴起,所谓的愤怒也不过是虚假,意在逼迫和威胁。

“说得好听叫耕读人家,不过农户出身,别以为状元多难得,古今抄家流放的,多少是状元?”

在羹肴美酒的筵席上,凑近低语着把柄。

“皇兄要的不是航道,是送到手的金银,所以堤坝修缮与否,皇兄在乎的只是要年年筹银罢了。”

宫阙深处的佳人,甩去对着皇帝时眉眼间的痴缠,叮嘱孩子。

“你须得让你父皇看到你,我儿,旁人越蠢,你就要越伶俐。可旁人已经足够伶俐了,你就可以蠢那么一点。”

登闻鼓前的泣血长鸣。

“灭门之祸,古往今来,从未断绝!”

身后是追杀,而身前是悬崖,日头天穹正中,草鞋将脚磨出鲜血。

“我同阿父一起,同生若难,即可赴死。”

最后,一声带着畏惧的轻唤。

“殿下……”

回应的只有带着厌倦的声音。

——“这朝堂污糟透了,让血再清一遍吧。”

画面转暗,慢而柔地亮起。

伴着低声念诵祈福的声音,道士入国都祈福。

互相对视,各怀心机,波云诡谲,暗潮涌动。

那薄薄的平安符径直落在地上,尘土飞扬间,已然蒙上灰尘。

“……李越泽。”一声轻念,他惊醒。

镜头从特写他眼睛后,猛地后移,他鬓边白发及脸上纹路尽数入镜。

恍然,已过五十年。

屏幕暗下,李越泽三个字打在正中。

路澄轻轻呼出一口气。画面构图带着古意,演员演技精湛,那种浑然一体的美感叫人灵魂震颤。

显然,观众也这么觉得。

【卧槽?!卧槽!!这是我能看到的东西吗?这是什么电影吗?这画面对我的眼睛施加什么魔法了吗,我怎么一看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啊!】

【诸君!我好激动啊!谭宗平装乖耍狠的时候都好帅啊,从小时候摆脱困局一直演到他怎么抢夺皇位登基吗?】

【感觉质感很牛批。但李越泽有点儿暗黑吧……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面人物……】

【一个在冷宫里和狗抢吃食的皇子,你想想就知道他能活下来还能站起来,就肯定不是什么伟光正的人物吧?】

【路澄,路澄!你有什么古装牛批症吗路澄?!你穿道袍也这么好看,下部戏好想看你出家啊!!】

兴致勃勃看评论的路澄:?

大可不必!!